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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macroad

Threats of Electrical Equipment Leakage to Personnel Safety in Asphalt Plant

Electrical equipment leakage poses significant risks to personnel safety in asphalt mixing plants. The combination of high voltage and the presence of conductive materials can lead to severe accidents, including electric shocks, fires, and equipment failures. Understanding these threats and implementing effective preventive measures is crucial for ensuring a safe working environmen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risks associated with electrical leakage and outlines key strategies to mitigate these dangers.

Threats of Electrical Equipment Leakage

One of the most immediate threats of electrical equipment leakage is the risk of electric shock. When electrical insulation fails, current can leak onto surfaces or components that personnel may touch. This can result in severe injuries or even fatalities, particularly in environments where workers are in close proximity to machinery and conductive materials. Additionally, electrical leakage can increase the risk of fires in mixing plants. If leakage occurs in high-power equipment, it can generate heat that ignites surrounding materials, especially flammable substances commonly found in asphalt production. Fires can lead to extensive damage to equipment, facilities, and pose a significant danger to personnel.

Moreover, electrical leakage can compromise the functionality of critical equipment in mixing plants. Malfunctioning machinery can lead to operational delays, increased maintenance costs, and safety hazards. If equipment fails unexpectedly, it may create hazardous situations for operators and other employees in the vicinity.

Preventive Measures

Conducting regular inspections and maintenance of electrical equipment is essential for preventing leakage. Maintenance schedules should include visual inspections for signs of wear, corrosion, or damage to insulation and wiring, as well as functional testing to ensure that all electrical systems operate correctly and safely. Implementing thermal imaging can help identify hot spots indicative of electrical leakage. Ensuring that all electrical equipment is properly grounded is crucial for minimizing the risks associated with leakage, as grounding provides a safe path for electricity to dissipate, reducing the likelihood of electric shock.

Installing Residual Current Devices (RCDs) can provide an added layer of protection against electrical leakage. RCDs detect imbalances in electrical current and can automatically disconnect power to prevent electric shock. Regular testing of these devices is vital to ensure they function correctly. Training employees on the dangers of electrical leakage and safe work practices is essential for prevention. This training should cover recognizing electrical hazards, emergency procedures, and the proper use of 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 (PPE) like insulated gloves and boots.

Establishing Protocols

Establishing and enforcing safety protocols related to electrical equipment is critical. These protocols should include lockout/tagout procedures to ensure that machinery is properly shut down and cannot be restarted while maintenance is being performed. Clear signage near electrical equipment can alert personnel to potential hazards, and encouraging employees to report any electrical issues or anomalies immediately facilitates quick resolution.

Conclusion

In conclusion, electrical equipment leakage poses significant threats to personnel safety in mixing plants, including electric shocks, fire risks, and equipment malfunctions. Implementing preventive measures such as regular inspections, proper grounding, installation of RCDs, employee training, and strict safety protocols is essential for mitigating these risks. By prioritizing electrical safety, mixing plants can create a safer working environment, protecting both personnel and equipment from the dangers associated with electrical leak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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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CXXX

【晏主】上高档酒店整点h

理清了自己心意所以很坦然的叔 x 明明经历了很多事情但还是纯真的男少东家

有男少东家狗塑

  竹隐居原本并不破败的,江晏离开后,少东家谨记着这人要回来,便依旧每日去不羡仙读书习武,晚上回到竹隐居休息。

  可日等夜等,江晏总是不回来后,脾气上来的小孩也开始赌气,觉得你江无浪不回去,我也不回去,等你回来住破屋子。于是宁愿每日屈居在不羡仙小屋里那张短榻上,也不愿去竹隐居睹物思人。

  只是偶尔少年抵不过绵长磨人的思念,还是会去打扫一下小屋的卫生,给江晏摆屋子里的牌位禅禅灰尘。一边打扫还要一边怨到:“地板都破了,但我就是不给你补,让你住破的。”“柜子坏了,我给拆了当柴烧,等你回来破财打个新的。”

  但始终无人居住的小屋还是逐渐破败起来,直到它的另一位主人回来后,两位主人才合力将其修整,直至今夜,方能重新住人。

  “江叔快来睡觉!”少东家一马当先地躺在里侧,拍着旁边的位置对正在调整窗户开阖幅度的男人道。

  江晏听见少年的呼唤,先道了一声“等一下”,再将窗户仔细调整到能通风,但又不会吹太多风进来让少年着凉的程度。

  待调整好窗户,江晏来到床边,在少年人兴奋的期待下,剪了烛花,躺在了床上。

  “小宝,晚安。”他像以前那样和少东家道晚安。

  少东家也习惯性地回他道:“晚安,江叔。”

  但说了晚安的少年人并没有睡着。

  他压根睡不着!

  少东家的大脑止不住地兴奋:江叔回来啦!又和他一起睡觉啦!

  前段时间修葺竹隐居的时候,两人一起将就住在不羡仙的小屋里,晚上少年睡短榻,江晏打地铺,两个人明明像以前一样又在一个屋子里,却只能分居两地,少东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而今天,总算和以前一样了。

  少年人听着江晏逐渐变缓的呼吸,知道枕边人已经进入了睡眠。

  “江叔?”他用气声试探了一下。江晏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轻轻起身,凑近江晏的脸,仔细看着几年不见的人。他突然意识到:今夜的月光好亮啊。所以他能够看清江晏脸上的每一寸细节。

  江叔睡着的时候看着很温和,不像白天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明明是圆圆的眼睛,结果硬是给压成了细眼睛。

  还有瘢痕。鼻梁上的两道痕迹很深,像是被锐器硬生生挖掉了肉。

  他悄悄向陈子奚打听过江叔以前的事情,问过这疤是哪儿来的,陈子奚说是背着你逃命的时候来的,幸好当时那箭就擦过了江晏的鼻子,要是少两寸距离,估计你小子从小就得长在江南了。

  “除了鼻子,额头、脸颊、嘴角也都是逃命的时候留的,至于下巴……”说到这儿的时候陈子奚笑得特别损,“那是他在军营里的时候,和来偷腥的野猫打架,被猫给抓的了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以后,陈子奚继续道:“他被抓了后大家也没当回事,直到伤口好了留了疤,管饭食的大娘心疼地惊天动地,直呼‘江小将军这么一张帅脸留了疤,以后可怎么说亲啊’的时候,王将军也跟着心疼,江晏那厮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破了相。但他也没在意,反而劝其他人总有女子会欣赏他他这张疤脸的,后来大家也就没在意留疤这事了。”

  我也欣赏的。彼时的少东家想,江叔的脸就是最好看的脸,我就喜欢江叔脸上的疤痕。

  此时的少东家也喜欢江晏脸上的疤痕。可有时他也想,若不是为了带着我逃亡,江叔的脸上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疤痕的吧。

  想到尚未及冠的少年带着襁褓中的小婴儿慌忙逃命,少东家心里密密匝匝地疼了起来。他看着鼻梁上那道疤痕,轻轻地将嘴唇印上去,像是母亲心疼自己的孩子,又像是情人怜惜自己的爱人一样。

  还有嘴。江叔的嘴也很好看。少东家看着江晏粉色的嘴唇,也像刚才那样吻了一下。

  可那双唇太软了。

  平时抿着塑造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看着不近人情,直到真正接触到,才能发现它是那么肉、那么软。

  接触着暗恋对象的少年郎不禁伸出舌头,像是做贼一样迅速舔了一口就缩回去。

  “江叔?”他又用气声喊了睡着的人一声。

  没醒啊。少东家轻轻舒缓一口气。他又盯着江晏的鼻梁,想着既然亲了亲嘴,也不能厚此薄彼。

  他俯下身,轻轻地舔着那处伤痕。

  箭头将肉削掉,只留下了两道小坑,少年的舌头抚过那两道小坑,舌尖传来坑里凹凸的细节,这里要平滑一点,是箭头快速擦过时留下的;那里更粗糙,是被旁边撕裂的肌肉带下来的。

  每一处凹凸不平都是为了我。

  如果没有我,江叔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伤了?

  夏初时节的夜晚也带了一丝热气,少年人火气旺,晚上总喊着热,江晏新做的被子对少东家来说太厚了。前段时间两人将就在不羡仙小屋睡时,少东家晚上老是踹被子,江晏不得不养成了朦朦胧胧醒来看看被子是不是还盖在少东家肚子上的习惯,今晚也不例外。

  但他刚刚从睡眠里醒来,就感觉有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在他脸上乎着,还时不时伴随着一点湿意。那点水汽在嘴角停留了一会儿,又在鼻梁出现。

  有人在舔他。

  江晏反应过来,差一点就出手攻击,但下一刻他脑子清醒过来,现在唯一一个能干这事的人,就躺在他身边——现在正俯在他正上方,忘情地在他鼻梁上来回舔舐。

  江晏不动声色,只想看看小孩还能干出什么坏事。

  但少东家舔完,只是沉迷地看了看江晏的脸,然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接着轻手轻脚地钻回被窝里,躺下继续睡。

  没两秒钟,又将整个人从被子里脱出来,只扯了点被角盖住肚子,拍了拍肚皮将被子压实,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江晏闭着眼等半天只等来小孩又睡过去的行动,心里的鼓噪静了下来。等少东家睡着,他也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出来,借着明月光看看这个被他从小小的一坨,养到如今长长的一条的孩子。

  他的孩子好像在做梦,嘴角微微勾起,是在笑。

  江晏看着少东家的脸,突然想到,今晚的月亮可真亮啊。

  过了几日,少东家突然提议:“江叔我们去开封玩吧!我跟你说,我对那儿可熟了,哪里好吃哪里好看哪里好玩我都门儿清!” 江晏答了声好。

  于是两个人立马收拾包袱,去到重建的不羡仙和寒香寻以及褚清泉打了声招呼后,马不停蹄地坐船去了开封。

  现在的开封比少东家刚刚来时变了太多,开封的外城郭在不断外扩,以前在城外郊的麦香集,现在都成了城内主要的市之一,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在耳边响过了一茬又一茬。

  “今日特供桂花饮!桂花甘草!桂花乌梅!”

  “新鲜果子!甜如蜜!脆如玉!”

  “这位老板,是磨麦还是租驴?里面请!”

  “客观买粮不?来承恩客行看看!”

  “云华楼楼主宴请天下宾客!就在今晚!欸!大侠您要不要来一份《东方第一枝》,了解一下最近开封趣事儿?”

  少东家听了一耳朵,“弱兰姐姐!江叔要不我们去醉花阴吧!”他扯着江晏的袖子,笑着问江晏。

  江晏点点头,似乎只是单纯询问道:“你对醉花阴也熟悉?”

  “那可不嘛!我!”少东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瞬间立刻收声,找补道:“就以前刚来开封的时候,赵大哥带我去的,他比较熟一点,我都跟着他去。”心里默默道:赵大哥对不起,江叔要知道我经常往醉花阴跑一定会骂我的。

  江晏哪看不透这小子说的谎,但他倒也没戳穿,只是吩咐少东家:“以后只能跟我一起来。”顿了顿,“这里人多,我牵着你,不然跑掉了。”

  “江叔我都多大人了还能跑掉!”少东家抗议,手倒是很实诚地塞到了江晏摊开的大手中,心里想:醉花阴的哥哥姐姐们都可喜欢他了,每次都这儿给他塞点点心,那儿塞几只花朵,还总是给他跳舞吹曲儿,为什么江叔不让我自己来玩啊?

  二人来到云华楼外,在门口辨别请帖的弟子都认识少东家这张在醉花阴约等于通行证的脸了,倒是见到少东家牵着陌生男人的手走过来,一脸的震惊。

  “哥哥我进去了嗷!”少东家朝醉花阴弟子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江晏直奔大堂里去。只留下醉花阴弟子一个人喃喃:“这下谁都追不到少侠了。”

  宴席开始前,少东家带着江晏先去拜访了云华楼楼主一番,秦弱兰看见江晏,心里颇有些惊讶,问道:“少侠,这位是?”

  少东家亲昵地凑上去:“弱兰姐姐,这就是我之前一直在找的人,现在他回来了!”

  看着二人如此亲近的样子,江晏习惯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变化,嘴角向下撇了点。

  秦弱兰看似不经意地掠了江晏一眼,温柔笑着对少东家道:“既是故人回归,我自当为少侠备上一桌好席,只是我今晚于楼内宴请诸多宾客,今夜怕是只能委屈少侠同宾客们一同宴饮,待明日再为少侠接风洗尘。”

  少东家连忙推脱道:“我知姐姐疼爱我,但明天不用为我单开一桌,我实在舍不得姐姐为我劳累。”

  “呵呵,”秦弱兰笑了笑,“那就委屈少侠,”她又看了一眼江晏,“和您这位故人了。”

  “对了少侠,今夜艳湖会举办烟火大会,我期待您的到来。”

  待宴席开始,二人一闻桌上的是醉花阴新上的名酒,一致决定先喝上两杯。

  哪知这酒喝时清淡,后劲却十足的大,江晏看着已经有点迷糊还在嚷嚷“江叔等会儿我们去看烟花”的少东家,问侍奉的弟子要了一间能正对艳湖的客房。

  从云华楼到客房的这段路会经过艳湖,湖边聚集着不少等着看烟火大会的游客。热闹的气氛没有染到湖边的风里,凉风轻轻吹过少东家的面庞,也吹醒了他的头。

  “江叔,我们等会儿回去继续喝酒好不好?我还没和你单独喝过酒呢。”少东家掰起指头数江无浪当年撒过的谎,“以前你说我年纪小不能喝,后面又说小孩子不能和大人一起喝酒,再后面……”他的声音有几分失落:“我还没长成大人呢,你就走了。”

  江晏听着少东家的低愁的声音,心里发疼。 当年前去南唐是不得已离家,可后面救出田英后,他选择继续蛰伏南唐调查义父被害之事,让这孩子苦了好多年,同时也错过了他太多的成长。就像今日,他不知道他的孩子在开封有了如此多的友人,在城内随便走哪儿,都有人和少东家打招呼问好,此时在醉花阴也像是每个弟子都同少东家认识一般。

  思及此,江晏愧疚地摸了摸孩子还是比他矮半截的脑袋:“你现在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了。”

  二人一起回到房内,房间门一打开,少东家直奔桌上的酒瓶,利索地倒了两杯酒出来:“江叔快来!”就差摇着尾巴招呼人了。

  江晏落座,先和少东家碰了个杯,看着眼前的孩子一饮而尽,也饮尽了自己杯中之物。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碰杯,又叫了侍奉的弟子端了些其他种类的酒来,要将这醉花阴内各种美酒都尝个尽兴。

  待喝到第二坛时,烟火大会开始了。

  窗外的烟花绽放时五彩斑斓,彩色的光照在二人的侧脸。少东家看着江晏在烟火下披上一层朦胧光晕的脸,心底思绪越发缭乱。

  他鼓了鼓脸颊肉,像在给自己鼓劲似的,支支吾吾道:“江叔,不对,江晏,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江晏一边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他看眼前的少东家坐立难安,话几次到了嘴边都没能说出来,最后终于一鼓作气道:“我心悦你!就是萧史对沈玉的那种喜欢。”

  江晏听少东家说过他在开封认识的人们,萧史和沈玉的故事足足说了一顿晚饭的时间,主要是少年在声讨萧史这个差点成了他徒弟的逆徒,有了喜欢的人就抛弃师傅,但二人能共结连理他还是很祝福的。

  他们二人那种喜欢……

  思及此,江晏心绪波动,但只回答了少东家一个“嗯”。

  少东家:“???嗯是什么意思?江叔你这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江晏没回答这个,反而认真地问他:“你想好了吗?我大你十九岁,等你刚刚长成大人,我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那时候我们走一起,别人只会问我是不是你爹?等你也快老了,那时候我已经是一抔黄土,从此世间只剩你一个人,你能忍受这种痛苦吗?更何况你我二人从前相处都以长辈晚辈的身份,若我们真的在一起,世人口中的非议,你又能否承受得起?”

  少东家没立刻回答江晏,他仔细想了想。小时候江叔是最帅的叔,大了江叔是最帅的哥哥,老了江叔也会是最帅的老头,他不在乎江叔的皮囊如何;若有一日,江叔留他独自一人在世间,他也能够忍受爱人离开的痛苦;而其他人的流言蜚语?这是他最不在意的事。

  于是他认真地回答:“江叔,我想了想,还是很喜欢你,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江晏听了回答,嘴角微微勾了下,却还是回复:“嗯。”

  小狗一下抓狂:“不是江叔你的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凑到江晏身边,双手扒拉住江晏的手掌,轻轻左右摇晃。

  他还撒娇。

  江晏却很是受用,笑着回答他:“嗯的意思就是,我也心悦你。”

  “嗷呜!!!”

  少东家一个猛扎,撞进江晏的怀里,松开扒拉着江晏的手,死死地抱住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嘴里一直发出“嗯嗯呜呜”的乱叫。 窗外烟花正盛,不知是谁定制了表白的烟花,粉色的烟火似星光一样洒落。

  “小宝。”江晏喊他。

  少东家抬头,星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江晏低下头,轻轻吻住了自己的小爱人。

  好像小狗啊。

  江晏感受着新鲜出炉的恋人的回吻,青涩的少年压根不会亲嘴,只是一味舔着他的嘴唇,就像那晚上舔舐他鼻子上的疤痕一样。

  “张嘴。”年长者发出命令。

  少东家一团浆糊的脑子只能一味听从养父的指挥,唇缝刚刚翕开,就察觉对面人的舌头强势地钻了进来,纠缠着自己。

  纠缠的一瞬间,少东家脑子嗡嗡作响,一股麻意从头皮闪击到了脚底,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只能将自己托给江晏。

  好热。他被年长者的舌头追逐着。呜……江叔吃着好甜啊。

  “唔……江叔,我喘不过来了……”

  少东家慌忙伸手推开面前人的脑袋,昂头用力地喘了两口气。

  江晏伸出手,掐住少年的腮肉,迫使眼前人抬头的同时继续张嘴,露出了嫩红的小舌,两边的脸颊肉也被挤压地堆在了一起,和舌头挤作一团。少年不太舒服地动了一下舌头,更是挤地脸颊肉愈发鼓鼓囊囊,没能咽下的口水给脸颊肉镀了一层亮膜,显得湿滑无比。

  想把手指插进去。

“换好气了吗?”他听见面前人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江晏说了什么,就又被掐着脸吻住了。

  好舒服……江叔亲的我好舒服……还想要……

  少东家双手不禁环上江晏的脖子,把江晏的脑袋更往自己这边压。

  “江叔,唔,你再亲亲我……”他含糊的话语从紧贴的嘴唇里漏出,同时唇舌交缠的水声也溢出来,在两人的耳边啧啧作响。

  真可爱。

  江晏看着小爱人耳朵脸颊一片红云,心里高兴得以至于嘴边也漏出了两声愉悦的笑声。

  好好听呀。

  江晏低哑的笑声在少东家耳畔回荡,像是小虫往他耳道里钻,他不自在地用耸起肩膀搓了两下耳朵,来不及收回的小舌头也随之在江晏肉感的下唇上擦了两下,像是小狗伸舌头舔人。

  江晏将人托起,放在自己的怀里,二人贴地更近。

  好热……

  少年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蒸锅里,全身上下都被细密的热汗缠住,一阵阵热气升腾上来却又释放不出去。

  “热吗?”江晏问。

  原来我说出声了啊?少东家胡乱点头。

  江晏眼神幽深:“热的话,我来帮帮小宝。”

  什么东西钻进来了……

  少年迷蒙的脑袋现在压根无法处理信息,下意识地扭了扭腰,躲避那正在他腰上摩挲的大手。

  手,江叔的手……少年的小脑袋终于重新开始工作。蒸腾的热气好像又从江叔的手上发出,手经过的每一处都开始发烫。

  江晏常年练剑练出来的粗茧从腰侧一寸寸磨过小腹,再往上磨到胸口。

  “嗯……”少年发出难耐的呻吟。

  “别磨了……”少东家伸出一只手隔着衣服制止内里正在作乱的手。

  可那手并不听他的话,反而调头一路往下,解开他的裤子,直接握住了少年人几乎不使用的性器官。

  “啊!”少东家被这没轻没重的一握给吓到了。江叔……江叔怎么能摸他那儿。

  但那只手并没有在意少年的惊讶,继续不轻不重地揉搓着。

  有点痛……少年想着,江叔的掌纹和手上的茧都好粗,磨着痛痛的,但又有点舒服……

  他不禁闭上眼睛感受着江晏的手。

  这双手在他学走路快摔时,会伸出来接住他;在他被大鹅啄着掉进泥塘时,会把他扒光再搓掉身上的污渍;在他学武时,会握住他的手一招一式地教他剑法;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还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而现在,这双手正在他的身下,那大拇指指腹一直在马眼上打圈,大大的掌心一合便能将他整个圈住上下套弄,剩下的手指还下意识地搞点按压的小动作。

  好舒服啊……少东家紧闭的双唇没忍住泄出点呻吟。

  剑客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难耐,抓住机会开始加速。

“慢点!”少年叫出了声,“慢点!江叔!我要射了!”

  “真的吗?”江晏凑到少东家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问他。

  “嗯~嗯嗯……”少年胡乱答应了两声,感觉马上就要到顶点。

  不想在江叔面前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行动力点满的少东家立刻伸手抓住江晏的手腕,手指像是使了劲一样按住。

  这点力气……江晏心里嗤笑,但还是顺着少年的意停了下来。

  他看着少年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的脸,在人紧闭的双眼上留下轻吻,然后离开点距离继续看着他养大的孩子。

  “小宝,睁眼。”

  少东家睁开眼就看见江晏漂亮的圆眼里满是爱意。突如其来的饱胀感在心里炸开,少年人像是泡在温水里,暖意满溢出来无处安放,只能抱住面前的爱人,一遍遍诉说:“江叔,我好喜欢你……”

  江晏又一次听见少东家的告白,那爱的温暖像是从彼此接触的皮肤上传递了过来,江晏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笑得更开怀。他低下头,像是在竹隐居重逢的那个夜晚一样,细细密密地啄着少年的皮肤,用嘴唇感受着自己养大的小孩。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脖子……一路往下,在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自己的印章,要将“这个孩子属于他”的事实刻进少年的身体。

  “小宝,”吻到少年还硬着的性器时,江晏抬头,“我可以吗?”

  江叔的嘴亲着我的…,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少东家被江晏这一刻的风情给冲昏了头,晃着下巴不断点头。

  得到少年人允许的下一刻,江晏将少年的双腿放在肩上,从一旁的外套里掏出了疗伤的膏药,打开扣了些出来,往少年尚未张口的小穴里送去。

  “痛吗?”江晏问。

  “不痛,”少年不自在地动了动,嗫嚅道“就是有点怪。”江叔像是隔着一层膜在摸我的肉,快感痛感都没有。

  药膏被温热的肠道捂化,江晏顺着这越来越滑的液体加速扩张,突然手指擦过什么东西。

  “啊!”少年被突然袭击的快感搞地腰肢往上顶了一下,还翘着的小肉棒戳在江晏的下巴上,黏稠的白精射在了江晏的嘴上边,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滑了点,正巧糊在江晏那本就肉感的下唇上,更显得色情。

  我怎么射江叔嘴上了啊啊啊啊啊!少东家使劲抬腰伸直上半身,伸出手想去替江晏擦干净嘴上那东西,但江晏腾出一只手来捉住了他。

  江晏盯住身下人的眼睛,缓缓地张嘴,伸出舌头将那些污物从唇上抹去,再一卷,伸直舌头展示给少年看了一下,接着全部吞了下去。

  “味道还行。”他像饕客一样点评。

  眼见着自己小小的爱人身体骤然通红,伸出手捂住他自己的脸,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呜……江叔你怎么吞了……”

  江晏看见他这般模样,突然起了坏心,逗弄道:“因为小宝的东西很好吃。”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少东家又是羞地想来捂江晏的嘴,但又不肯看江晏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进退两难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江晏并没有停下扩张,他粗糙的指头一下又一下地磨过能让少年兴奋的点,少年也在这般刺激下,才射过的物件又起了点硬度。他受不住地想去摸摸自己,可江晏的大手抓住了他细细的腕子,死死地禁锢住他,不准他去舒缓自己的欲望。

  感觉差不多了,江晏解开自己的裤子,出笼的性器弹出来,打在了少年裸着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亮响,又长又粗的一根肉棒憋地紫红,柱身上青筋隆起盘踞,昂立的龟头不断淌下清亮的前液。

  少年因为现在的姿势,睁眼就能看见江晏勃发的性器,他听见了那声响声,感觉到一根滚烫的东西戳自己屁股上,不由地翕了点眼缝,窥见了点江晏的雄风。

  好大啊……这么大一根,我会死的!

  他不住地往后退着,江晏平时在小事上都依着他,但这时候,一向慈爱的养父却没有溺着自己的孩子。

  江晏一只手拉着少年的手腕向前,另一只手托着少年的背往自己的方向送。

  碰到了!

  少年被迫往养父怀里靠近,圆圆的龟头一下就挨上了不断张合的穴口。

  江晏用力将人的上半身托起来,臂膀上隆起的肌肉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墙,将少年密不透风地围困住;而少年像是被身上的人折起一样,腰背悬在空中紧绷着,不断地颤抖,像是被放进笼中瑟瑟发抖的兔子。

  “想要吗?”江晏问。

  像精怪在诱惑路过的旅人一样,江晏的声音在少年耳朵里忽远忽近。

  少年羞着点头。

  “想要什么?”他事实上的养父追问到。

  “想要……江叔插进我的屁股……”

  下一刻,养父进入了他养大的孩子。

  好满……少东家下意识夹紧了屁股。呜呜江叔尿尿的地方在我屁股里……

  “啊嗯……江叔,”少年发出难耐的呻吟,“你尿尿的地方好大啊……”

  江晏被身下这人童真的话语给冲击到了,一股无名火自心口燃遍全身,烧地他小腹一阵紧绷。

  “这不叫尿尿的地方。”年长者教导着孩子,“这是鸡巴。江叔的鸡巴正插在小宝的小穴里。”

  “鸡巴……”孩子跟着他的师长痴痴地念着,“江叔的鸡巴正插在小宝的小穴里……”

  “小宝说的很好……”江晏亲了亲小孩汗湿的鼻尖,“江叔奖励小宝吃鸡巴好不好?”

  没等少东家回答,江晏就继续往里塞着肉棒。

  好长…好粗…和手指完全不一样……

  少年觉得穴道里的异物感不断增加,急不可耐地问江晏:“江叔你还没有放完进来吗?”

  江晏咬着牙,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放软声音哄着少年:“放松一点。”

  少年抽噎着点头,努力想将紧缩的小穴舒展开来。

  可少年未经人事的小穴太紧了,湿滑的肠肉不断地夹着他的肉棒挤压,似是想将这不速之客推出去,又像是不断地往里吸着,想要把他全部吃进去。

  太折磨人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江晏放弃了让这方处子接纳他全部性器的想法,待少年呼吸平稳一些后,就着目前放进去的这节开始抽插。

  “嗯……嗯嗯……”少年随着江晏的动作发出轻哼。

  少年几乎是被人对折着在肏,他傻愣愣地看着养父狰狞的鸡巴在自己的屁股里肆意进进出出,看到自己那止不住流出来的淫水混合着药液被江晏打成白沫,再黏腻地拉出丝,挂在江晏鸡巴上又被送回自己的肚子。

  才迟钝地意识到:江叔在我肚子里……腰好酸……江叔的鸡巴干得我好胀……

  细密的快感逐渐将饱胀感压下,少年只觉得肚子里像是火在烧。可他却无意识地追逐着养父用性器鞭打他的动作,屁股也跟着晃出摇摆的影子。

  江晏看着在空中晃荡的屁股,少年全身都覆盖着紧实的肌肉,只有脸颊和屁股还有软肉,前者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而后者……

江晏在江湖中沉浮多年,为了任务腌臜地也去过不少,也看过听过不少的活春宫。少年这两团软肉在空中晃荡出波纹,像是青楼妓子上下晃荡的胸脯,勾引出人心底最不能见光的凌虐欲。

  他是我的。江晏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屁股上。没怎么收力,不一会儿屁股上就浮现出一个又大又红的巴掌印。

  少东家给这一巴掌拍懵了,可疼痛感还没来得及上来,下一巴掌又打在了他屁股上。

  好痛!他忍不住远离江晏,屁股里的肉棒刚被迫退出来一点,下一刻又被江晏拖着双腿塞回去,这一下正好戳在少东家的前列腺上,痛感转化为快感。

  “啊!不行……太深了……我不行了……”少年不住地向眷恋的长者诉说自己的感受。

  可长者并理会少年的求饶,只是一味地用自己的性器鞭笞着少年。

  “小宝,看着我。”这是江晏今日不知道第几次对少年说这句话,他的孩子在他面前总是害羞,可江晏想看他的孩子盛满情欲的眼睛。

  看着江叔……

  少东家听话地看向江晏,江晏也被情欲蒸地满脸通红,平时眉压眼的习惯不自觉展露了出来,被压地显得狭长锐利的眼睛里杂糅着攻击欲与情欲,喉咙里压抑着情动的低响。

  看着和平时好不一样……和刚刚亲的时候也不一样……好性感……

  少年不禁回想着以往的年岁。

  自从明白自己喜欢江晏后,他总是压抑着心底澎湃的感情。江无浪是养父,虽然他不让自己喊他爹,但他把自己从小养到大,就是他事实上的父亲。喜欢养父是不应该的事情。这是乱伦。

  “你真该死。”少东家曾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说道。

  谁第一次做春梦会梦见养父呢?少年醒来后看见满裤子的遗精,恍惚地想去清洗自己,但却碰到了床边江无浪留给他的江湖百晓。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对自己说这是不对的。

  可他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爱上江无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自己的养父平日里看似冰冷严肃,但和他说话是温柔幽默的,像是把自己当作少年的兄长。

  平日里江无浪也非常疼爱他,不说摘星星摘月亮,但只要是少年想要的,江无浪面上说着大道理,私底下却总会给他寻来。今日要酒,便替他埋下酒;明日被鹅欺负了,便替他去找鹅报仇;后日闹着要剑穗,便替他编了一个……如此总总,江无浪做的每件事少年都看在眼里,心里记下了江无浪的爱。

  可这样爱他的江无浪走了还没回来。

  少年实在抵不过心里的思念,又放任自己在梦中见到养父,醒来却又满是罪恶感。

  他被折磨地不行。便怨起抛下他离开的人,便赌气不再去竹隐居感受江无浪留下的气息。

  只要江无浪回来,我就不怨他了。

  于是江无浪回来了。现在还在肏他。

  “啊、啊、哈…”少东家被动地张嘴,不停地喘息,他把江晏搂在他背上的手抓过来,再让江晏张开手,然后将江晏的手盖在了自己脸上。

  江叔的手真的很大。

  他感受着那只张开能盖住自己整张脸的大手,伸出舌头舔着掌心的每一道纹路。凹陷的是掌纹,凸起的是剑茧,这里是疤痕,那里……刚刚摸过我的鸡巴……

  “呜!”江晏一个深顶,就感觉少年的小穴突然绞紧,全身肌肉紧绷着,随之就听见少年高亢的呻吟,一时不察,精关失守,直接射在了少年的身体。

  “好凉……”

  江叔射在了里面……不想让它流出去……他扭着屁股,夹了夹被肏地有些合不上的穴口,实在害怕精液流出来,就将腿从江晏肩膀上放下来,一只手伸下去捂住穴口,再坐起来让屁股压住手。这样谁也不能让它流出来了……

  江晏看着少东家伸手捂着穴生怕漏出来一滴的动作,明明刚刚才射了的性器又开始意动。

  “小宝,”江晏哑着嗓子道,“把手放下来。”

  少东家摇摇头,满脸酡红道:“放下来的话,江叔射进去的就都流出来了。”

  太骚了。

  江晏不想用这么粗俗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孩子,但这一刻他确实想不出什么词能来形容眼前人。

  “流出来的话,我再射进去就好了。”江晏哄着,“今晚一定让我们小宝吃高兴。”

  艳湖的烟火已经尽了,但屋内的情事依旧火热。

  “不行了江叔……真的进不去了……我肚子要破了……”

  少东家被江晏哄着跪坐在他的小腹上,这个体位本就进的深,他看着被江晏顶起一块的肚子,实在怕被江晏给顶穿了,一边哀求,一边带着江晏的手腕去摸肚子上的凸起。

  江晏摸到了自己。

  他克制住想使劲压下去,最好把这孩子肚子给肏烂的欲念,放轻声音安慰少年:“不会破的。小宝自己动动,自己来做是不会破的。”

于是他看着这孩子眼中的疑惑转了两圈,然后豁然开朗,开心地把双手按在他的腹肌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上起伏了起来。

  但江晏这物件实在是长,但凡少年小心翼翼地想不让体内的性器戳到肚子,就会无法避免被性器疯狂地擦过敏感点。他剧烈地喘息着,要被这快感搞疯了,腿和手都没了力气,索性放弃地往下一坐。

  “嗷!”剧烈地快感夹杂着点点疼痛袭击了少年人,他抖着身体坐在江晏身上,像被一根楔子钉死在那儿受刑。

  “我不要了!”少东家操着哭腔着道。他以前就会和江晏耍赖贪睡不干活,江晏总是拿耍赖偷懒的少年没辙,然后顺着他。

  少年好些年没释放的小性子,在此时此刻又被江晏寻了回来。

  “江叔我不想自己弄了!”

  江晏也没法逃开少东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撒娇耍赖,只能将就着这人,自己抱着他站起来,把人放在墙上靠着,开始操弄。这么一来江晏低头看下去时,正巧对上少年抬头时的双眼。

  江晏看过这双眼睛里的许多情绪,开心的、伤心的、生气的、害羞的……却第一次见到情欲。

  因江晏而起的情欲。

  他想俯下头去亲亲这眼睛。

  谁知道身下这人又开始提要求:“江叔……能不能转过去,太近了,我不敢看你……”

  “好。”江晏笑笑,答应了他,就着少年被卡在自己性器上的姿势,将人转过去面壁。

  “啊啊啊啊!”少年没想到江晏居然不拔出来就将自己换了个方向,肉棒在体内纠缠住肠肉转了一圈,让肠道内每一处敏感点都被磨到。

  太过了……

  江晏将人转过去,分开少年的双腿,再将自己的膝盖顶在中间。他满意地想:这样他就逃不掉了。

  同时,一只手将他的双手箍住,压在墙面上,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胸前,揉弄着他小小的奶子。

  “别揉了……”少年的乞求里夹杂着情欲的呻吟,“我没奶的。”

  江晏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几年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养成如今这副既有处子天真,又有荡妇骚浪的模样。

  “小宝知道什么是奶吗?”他不断地磨着少东家的胸口,将指尖捏起去夹住已经开始肿大的乳头,来回揉搓着。

  “我知道……就是妇人给小婴儿喂的……”

  “那小宝也给我喂一下好吗?”

  胸口上传来火辣的痛感,像是真的要给他把奶水疏通一样,少年脑子里真的出现了他大着奶子给江叔喂奶的画面,羞得他直喊:“不要!我没奶的……不要摸了呜呜……”

这个体位本进的极深,每一下都能肏得少年的肚子鼓起微妙的弧度,少年渐渐没了力气支撑自己,就只能任由身体向下坐,让体内本就粗长的肉棒肏进更深的地方。

  “不让摸这里,那就摸肚子。”江晏将手覆在被肏地一鼓一鼓的肚子上,紧贴着向下用力,同时加大操干的力度,像是要把少年薄薄的肚皮干破一样。

  “呜~不要……江叔……慢点……”

  陡然加剧的动作像是肏进了少年脑子一样,他不断地呻吟着,同时一直不断地扭着腰和屁股,想要逃离这剧烈的性事。可前面是墙,后面是他想逃离的源泉;进只会让江晏把他压地更紧,退只能将自己更亲密地送进江晏怀里,进退不得,又被涌出的快感包裹得密不透风。少年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又被空气里的火热给灼到,只能感受到爱人带给自己强烈的情热。

  江晏此刻也不好受,这孩子绞地太紧了,那张小穴此刻像是饿极了的嘴,他肏进抽出的每一下都像是在被榨精以用来消除饥饿。

  “哈……”江晏并没有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反而更加贴近少东家,在他耳侧放肆地喘息。

  少年不想听这些情动的低喘,江晏的声音浸润了情欲,这对于少年人来说实在是他所不能承受之音。

  可那声音就在他耳边回荡着,诉说着养父在和养子,又或者义兄在和义弟上床、乱伦。

  “哈…啊…啊……不行了……嗯呜!”

  高潮即将来临,少东家这时候压根没办法只用鼻子呼吸,只能大张着嘴,让气流短暂地经过咽,再急迫地呼出,形成一声声短促的气音。他的脚背也随同腿部的肌肉一起绷紧,肠道也剧烈地绞紧。少年只感受到强烈的快感一路从身下往脑子里冲去,再从额头冲出。

  江晏当时就差一点被绞地射出,好歹忍住,最后加速在少年体内冲刺了数下,全部射进了少年的身体里。

  江叔射进来了。

  被这个念头一激,少东家再也没办法忍住欲望,他尽情地射出,只是这回射出的不止精液,还有酒液转化的尿液。

  太羞了。他想。眼前乍的一黑,晕过去了。

  等江晏平复完情欲,抽出来时,自己射进去的白精也跟着流了出来,和少年射出来的精液尿液混作一团,再也分不出啥东西是谁的,就像水乳交融的二人一样,也像他们从他十九岁那年便交织在一起的命运一样。

  看着怀里晕过去的少年,再看看被他们搞得撒满精水淫水尿水的床,江晏想,幸好醉花阴给的是上房,屏风外还有一张干净床可以睡。

彩蛋:   江晏老早就发现少东家喜欢自己,但他觉得,我比他大那么多,在一起了之后,我比他老的快,比他走的早,只留下这个跟块粘豆包一样黏人的孩子,他自己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呢?

  想了很久,江晏认为自己对少年也是男女之情。

  于是江晏去了将军祠这一必须打卡点,看着义父的雕像跪下磕头:“儿不孝,竟真的对小宝动了情。晏发誓:若小宝也同样心悦我,晏必定不负其真情,此身性命,皆归其所有。义父,若您不摇头,那就当您同意了。” 接着江晏狠狠地磕了仨:“谢义父成全。”

  无头将军:不是,我怎么摇啊!

注: 彩蛋内容地狱笑话,请勿当真,叔很尊重王清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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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ussysummer

  第三十七章 新加坡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商柘希拉他起来洗澡。   洗完澡之后,商柘希给如棠涂身体乳。化妆台上摆很多瓶瓶罐罐,各种鲜花味的身体乳,商柘希看心情挑了桂花。如棠没那么讲究,很少自己买东西,他的生活用品都是商柘希拿主意购置的,商柘希买什么他就用什么。   如棠一动不动由着他摆弄,涂完了可以躺回床上,赌气不看他。商柘希还没涂完,坐在床边,又挤了一泵在手心揉开,又给他涂手和脚。如棠看他一眼,商柘希握着他的脚,仔细在每一寸抹开。   小时候他起痱子,商柘希陪他洗澡,拿浴巾把他擦干净,又仔细给他扑爽身粉。他不需要别人陪,但每次他忍不住抓痒,就被商柘希拽住手。商柘希说:“再挠把你的手捆起来。”如棠伸出两只手,乖巧说:“那你还是把我捆起来吧。”   他上一年级那天,别人家的小孩在校门口抱着父母哭,司机给他拉开车门,他从后座从从容容下来,一个人进了校门,放了学又从从容容回家。但真回到了家,在客厅看到商柘希,他又扑过去抱着他不撒手,没了从容的样子。   如棠不讲理,撒娇说:“你背我。”   商柘希只好蹲下让他爬在自己身上,如棠搂着他的脖子贴了好一会儿,得寸进尺说:“星期六你背着我去看美术馆。”   商柘希也不轻易答应,说:“你给我什么好处?”   如棠亲一下他的脸,亲了左边,又亲右边。商柘希忍着,不为所动,如棠怕大人听见,悄声说:“我买一台最好的游戏机给你,我们一起玩。”   商柘希笑了,他是小大人的样子,板着脸很少笑,但笑起来的声音清爽透亮,终于有了点无忧无虑的童真,才让人想起他也还是小朋友。商柘希不是笑他买游戏机,是笑他买游戏机也惦记着一起玩。   如棠太小了太矮了,那些画又那么高,专门给成年人看的,他要哥哥背着才能看清楚。到了星期六,保镖带他们出门,一路护送他们进美术馆。如棠坐在商柘希肩膀上,去看弗朗西斯·培根的画。   旁边的大人逗他们:“小朋友,看这种东西不会害怕吗?”   如棠说:“不害怕。”   大人说:“为什么不害怕?”   如棠说:“我哥哥说,人的心比画更可怕。”   大人说:“哥哥的年纪这么小,就会说这种道理了。”   如棠说:“他年纪不小,他年纪很大了,都11岁了。”   大人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惊奇地看两只小猫,但商柘希带着如棠,又去看别的画了。   又有大人逗他们:“小帅哥,一直背着你妹妹,重不重?”   如棠说:“我不重,我不是妹妹。”   大人说:“你不怕高吗?”   如棠说:“我哥哥力气大。”   大人说:“你哥哥要背不动你了。”   如棠说:“我不重,我中午都没吃饭。”   大人威吓说:“小心等会儿掉下来。”   如棠叫了一声,担忧地搂住商柘希的脖子,商柘希这才不卑不亢、一板一眼地对大人说:“他不会掉下来,我会接住他的。”   他不会掉下去,哥哥会接住他的。   商柘希涂完身体乳抬头一看,如棠发怔地看他,商柘希说:“睡吧。”如棠不睡,仍旧发怔地看他。商柘希坐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下巴,吻住他。这个吻没什么野心,很浅、很温柔,像含了一口草莓汽水。   如棠也很浅、很脆弱地回应他,亲完了,又用那种眼神看他。   这个眼神里包括的情绪太多了,责备、羞恼、愧疚、眷恋,说到底是因为爱。商柘希简直没有办法,抱着他躺下。他没办法对如棠承诺什么,没办法对他期许一个未来,他们不被允许相爱。   商柘希关了灯,一片黑暗中,如棠忽然说:“如果我没办法跟你上床,你还会爱我吗?”商柘希有一会儿没说话,如棠的心慢慢沉下去,良久商柘希说:“我想要你。我爱你。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如棠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商柘希察觉到了,侧过头跟他在郁郁窗影下对视,如棠眼里积着一点水光,涨满了绿水的池。   商柘希轻声说:“绪如棠,你这个笨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一大早,如棠还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如棠突然醒了,坐起来看向房门,商柘希早起来了,正在扣衬衣扣子。商柘希把食指在嘴唇上比一下,意思是,没事,别出声。商永光在门口叫:“有急事。”   如棠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裸体,羞耻心从未如此强烈,也跟着爬起来穿衣服。商柘希对着门应了一声:“我等会儿下去。”   商永光说:“你先开门。”   如棠看一眼商柘希,飞快穿好了衣服,商柘希也看一眼他,然后打开了门。商柘希只拉开一条缝,并没把如棠展示出来,他刚想出去谈,商永光一把推开门,上前一步狐疑说:“锁什么门,你带人回家了?”   然后商永光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如棠。   这也没什么,他们两个从小睡到大,可商永光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商柘希也上前一步,挡住商永光看向如棠的视线,说:“爸,有什么事?”   两人说话间,如棠不经意瞥到床头柜上放着润滑,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来。床下扔着商柘希的旧内衣、皮带和浴袍,谁家好人睡觉这么扔衣服,如棠又连忙捡起来,收拾干净现场。商永光越过商柘希的肩头看,只捉到如棠的背影。   商永光冷笑说:“你心里有数。”   如棠心头一跳,放完衣服回头看,以为他们俩的事被老头子发现了。商柘希面上看不出什么,平静问:“出什么事了?”   商永光说:“今早刚收到的,泰科提起诉讼,指控clock国际作为大股东漠视其他股东的利益,新加坡国际商事法庭的文件发过来了。对泰科的收购一直由你负责的,这个烂摊子,你也去新加坡给我收拾好吧。”   如棠知道,clock国际作为集团子公司名义上由商柘希全盘负责,实际上商永光安插了不少老人干涉。对于新加坡的泰科公司,虽然是由商柘希对接,但最近的决策确实不是他拍板决定的。只怕是万宝银行合并之后,商永光生了忌惮之心,这次借机会,把商柘希流放到新加坡待一段时间。   泰科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棠都能想明白,商柘希也早想明白了。   “我要在那边待多久?”   “如果处理好了,还用待在那吗?”   商柘希思考了几秒,商永光说:“这还要想吗?”   如棠走到门口,站在商柘希旁边看着父亲,商永光说:“怎么了,你想跟着去?”如棠说:“你手里没有能干的人了,一定要让哥哥去?”   商永光横眉竖眼,说:“生意上的事,你懂什么。”   如棠倚着门,微笑说:“生意上的事我是不太懂。但我懂,人的胳膊肘应该是朝内拐的。”言外之意,说商永光胳膊肘往外拐,对商柘希苛刻。   商永光笑说:“什么拐不拐的,别在这打哑谜。这么多人盯着呢,泰科的case处理不好,你哥哥小心缺胳膊断腿。”   如棠还要挺身而出,商柘希拦住他,如棠丢开他走上前说:“在新加坡只待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要见到人。”   “你又要干什么?”   “一个星期后外公生日,我要送巧克力舒芙蕾,只有他会做。”   如棠指一下商柘希,很随意的样子。   商永光看看两人,明明咽不下这一口气,但装作严肃大度的样子,对商柘希说:“今天晚上就走。”   至少讨价还价成功了。如棠目送老头子离开,回头对上商柘希的视线。   商柘希长久望着他,说:“下次别为了我跟父亲对着干,他已经很不满了。我会想到办法从新加坡回来。”   如棠说:“会想到,还是已经想到了?现在没想到的话,那就不够周全。你是有你的本事,但是我一句话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还要你费心神。你的本事,留着去新加坡处理case吧。”   商柘希看着他的嘴巴,又想吻他了,小嘴叭叭这么能说,恨不能每分每秒都要接吻,不让他说了。商柘希伸手捧住如棠的脸,往中间挤,也不松开,如棠用变了调的声音说:“你干嘛?”   “不准出去乱跑,不准跟他们见面,不准夜不归宿。我会让文姐看着你,让司机每天接你。不准参加宴会,不准乱吃陌生人的东西,不准喝酒,不准跟别人聊天,不准不回我消息,不准自己一个人看《异形》。”   “喂!”   “等我回来。”   “我不听。”   “你敢有一样不听,下次我就把你关起来。”   “好大的气派,还管上我了。”   “等我回来。”   商柘希捏他的脸颊肉,摇一摇,如棠看着他,半晌别别扭扭说:“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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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馆长兜兜转转

窗外一个响雷就降下雨来,我也要这样突然地写季度记! BGM: Revachol Dawn by Berlin Child/Anna Amell, 2020

生活维护与迭代

平和的春日。我的大量时间在客厅长绒地毯午睡,总是不知不觉在温暖的落日晚霞包裹时醒来。又在短途旅行的末尾遇上区域性空中大拥堵,我盯着餐馆的霓虹灯牌突发存在主义危机,然后意识到给前推的亚寒带故事残稿也是一种怀念瑞瓦肖的表达,所以续写未遂原因不只是对她的爱过期,还因为近两年我的虚无主义印记越来越淡。

很多个夜晚和朋友坐地毯上用两个音箱看我推的音乐节录影。第一次这样做还是在两年前的冬天,那时才刚刚爱上我推不久,料不到这样幸福的日子竟然能一直过到现在。记得23-24的跨年夜我们在看某场超进化演唱会录影,直到看见落地窗外烟花的彩光才意识到已经一起迈向了新的一岁。感激朋友们和我推常伴身边。也感谢遥遥记录我推的站姐们,尤其远征纪

近半年的进食口味往中国西南大幅偏移。屏幕里我推眼睛亮亮地说他的本地必吃蘸料叫木姜子油,我一边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一边惊喜地发现这个名字就印在我餐橱里最后一份方便食品的包装上。那当然一尝就要爱上,于是现在仓库里都塞满了云贵赣的预制酸辣粉丝。上周自己翻着菜谱第一次做了凉拌腐竹和抹茶麻薯,从外观到口感都满意得不行,迅速和朋友大吃特吃到一点不剩。我果然是烹饪大天才!

书影音游多媒体

不写让我看完就忘的作品。不含剧透。默认不涉及任何前作续集和制作访谈。

混沌少年时。流畅平实浑然天成,堪称震撼的作品。第一集结束时我和朋友都还只当成普通悬疑剧来讨论,锋利的调度和精准的表演逐渐剖出时代关键词,再往后只剩下我们沉默着听片尾曲,唱how fragile we are。

道格拉斯被抵制了。精致成熟剑走偏锋,情绪把控起伏得当,一气呵成的享受。剧本扎实,逻辑完整,所有人都是典型角色,却能有反抗观众期待的故事。没有一句闲笔的完美工业水准。

排球少年。一个字,萌啊!其实是动画重看,目前进度第二季。友情、努力、胜利!人物塑造立体,剧情框架流畅。很纯粹的体育番,真实可感的热爱推动所有人向前。

天使之卵。被朋友按着看的押井守,白眼翻到天上。是风格展示作品集而非文艺短片,晦涩单薄的剧情当然各有理解,但实在是受不了「纯洁幼女长久守护着一个卵 + 在她与青年男性共度漫长一夜后此卵被男性打碎 + 幼童变为成年模样并升入女性天使雕塑群中」这种故事。男导演收收您这生殖焦虑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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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百八十万

怎么会这样...... 夏油杰望着天花板,阳光从窗缝间钻进来,堪堪照在他身上,身上还都是汗。 五条悟埋在他肩头不愿意起来,房间里还残留着朦朦胧胧的暖热气息,夏油杰推了推他,只得到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噜声,接着被拱得更起劲。 “起来,我要洗澡。”他嗓子还是哑的,被汗黏在身上的感觉一点也不美妙。 “......等一下...”五条悟嘟囔着,头发扫过夏油杰下巴和脖颈,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他喉咙又开始堵着,五条悟的趴在他胸口,近乎刺眼地反射出曜光,夏油杰便偏过头去。 “........我要洗澡。”他又重复了一遍,下身还残留着痕迹,里面隐隐酸痛,五条悟固执己见地和他贴在一起,空调也不开,他要热死了。 过了几分钟,五条悟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撑着手臂从上方看他,膝盖屈起在他腿间。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五条悟就看他半晌,接着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来。 什么关系......夏油杰又把头扭回来,这也做了那也做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校服还甩在地上,上面肯定留下了不得不洗掉的奇怪白色液体,本来是新换的,可以留到明天洗,结果就这样胡乱又莫名其妙地搞了一夜。他看着五条悟的眼睛,里面盛着一汪水,像要倒在他身上。 “没什么关系。”他说得很快,声音轻轻掠过去。 他想起来一切怎么发生的了,两个人昨天在外面玩得夜不归宿,又去便利店装作成年买了两瓶酒,混在一起喝,毫不意外很快就醉掉,然后.....然后五条悟过来亲他,嘴唇贴在一起,接着就像被胶水粘在一起分不开了,和连体婴一样走回了宿舍,然后...... 五条悟听他说话,很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夏油杰赶紧在他发出抗议之前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让我先洗澡。”

“什么啊!”五条悟把他的手扯下去,“什么啊!我们不是.....不是这样那样了吗!” 夏油杰无奈地放下手,他难受的不行,只想赶快洗澡把身上冲干净。 “你喜欢我。”五条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烧出洞,而且说的话竟然不是一句问句。 “我说过吗?” “你说了。”五条悟又凑近他,让夏油杰视野中又充斥着闪光的银丝。“你昨天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你说,最喜欢的就是我......” 夏油杰又去捂他的嘴,该死,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果然是喝酒喝傻了。 “这是......酒后乱性......”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磕磕巴巴憋出几个字。这么会这样,稀里糊涂就上了床,还是和五条悟,昨夜的碎片光怪陆离地拼在一起,他只记得迷乱的喘息,令人口干舌热的朦胧画面.......搞什么,好像连套都没有带。 手掌中传来湿热的触感,夏油杰一愣,接着意识到是五条悟在舔他的掌心,又触电一般把手收回来。 然后五条悟低下头,鼻尖要碰在一起,让他呼吸又急促起来,心脏嗵嗵跳动。 “那是我喜欢你。”他轻声开口,气息穿过他脸颊。 “........不.....”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夏油杰无言以对,只能听着五条悟复读机一样重复那几个字,脸上发热,嘴唇被他吻住,舌头也钻进来,他闭上眼睛,脑袋又开始变得醉酒一样迷迷糊糊。 这家伙,明明在说谎.......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五条悟凑过来亲他的样子——那么炽热,激动,流动着闪烁的烛火,连手也是烫的,触摸他的肌肤,让他颤抖,飞蛾扑火一样靠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喝醉了怎么还会硬的起来...... 他在心里偷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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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身患渐冻症的老人,肯尼斯·弗莱明,有一天在家门外发现了和自己初恋别无二致的鬼魂……这是美梦成真,还是噩梦的开端?

“啊,妈妈。”女孩故意用意大利语说,用了口语而非书面语,赫尔蒙德马上请她停止:“不要说关于女人的话,更不要说关于母亲的话,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如果我是一位母亲,我一定……”“会更加温柔和仁慈?”女孩有些索然无味地问道。“我一定把他扔在大街上等死。”他言语中的冷酷连他本人都有些震惊,关于所罗门王的演讲停下了。女孩掩着嘴笑:“好先生,你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呢。你似乎认为,男性会更柔软,女性会更刚硬?”“这是自然界的规律。”赫尔蒙德回答得不假思索。小姐,他掂了掂被子的重量,轻轻放回马可腿上,您可能不懂,生为女性是多大的恩赐。

“痛吗,会痛就和我说。点头?摇头?你睡着了?你这混账我才懒得管你,演讲所罗门王的时候不是很有劲吗?点头?啊那没事了,不疼才有鬼,我就生怕你不疼。”“你们平常就这样说话吗?”女孩饶有趣味地问道。“平常我根本用不着讲这么多话。”赫尔蒙德无奈地闭上眼,揉一揉太阳穴。“刚才讲到哪里?”女孩像数目字一样数着手指,“如果生为女性是恩赐的话,为什么我却不能做一些事情呢?为什么呢?”“是这样的,但是我也从未享受过男性的特权,这家伙也一样,和您一样,或许不一样。”他想了想,继续说:“我总是很后悔,没能成为一个与母亲有着相同性别的人。我想受她曾受过的苦,我想感受她所感受的一切,然后,我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但你不是她。”女孩指出,而男孩只是平淡地说:“我是她的一部分,我的身上永远缝着她的血肉。”最终是一个漂浮在空气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马可疲惫地说:“萨尔维娅小姐,您别理他,他是有些疯病在的。”

如果非要说的话,赫尔蒙德会说,像哪个烦死人的大圣人一样,马可的每一句话都以“你要明白……”作开头,即使他没说这句话,没讲出这个词,“你要明白”这几个大字依然在高空中悬浮着,闪耀如一位天使头上的光环。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没人听马可说话,这就是为什么连赫尔蒙德自己也讨厌听马可说话,这里又不是非洲,没人不领教会的救济粮就会饿死,十五岁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传教士。女孩愿意听他说话是女孩自己的事,他现在考虑的是如果冷敷会把马可的体温降得更低,但不处理的话手有可能保不住。

“嗳,好先生。”女孩开口了,声音美丽得不合时宜,宛如一只站在废墟上唱歌的百灵。”说到所罗门王啊,当然就要说到他最有名的那场审判,两位母亲,一个孩子,需要判断谁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这个论题就连我和祖父都争论过呢!那么,马可先生,你又是怎么看的?”她把背挺直,双手交叉覆盖在膝上,微微歪着头,好似一个好学的学生,与此同时赫尔蒙德只能用酒精棉球擦过每个青紫的指节,怀疑骨折的地方用胶布和硬纸板固定。

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过度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的疲倦,马可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既然每个母亲都能好好地对待孩子,那么把孩子交给任何一个母亲都可以,亲生与否总让我想到那种乱传承自己DNA回头又不认账的人。”说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血又开始流下来,赫尔蒙德用力把他的手掰开,低声说着正给你处理伤口呢你发什么神经。

马可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深呼吸,然后干巴巴地说道:“我的亲生母亲同我有血缘关系,但我并不爱她;我的……奶妈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爱我,我也爱她,她被关在地牢里受苦,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捅死了她,她是第一个爱我也被我爱的人,也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后来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发现如果真在地牢里度过三年,她身上的工作服,加油站的工作服,也太过干净和齐整了。她是唐・科隆纳专程为考验我抓来的猎物,但不管我反应如何,她都会死,问题是怎么死。唐・科隆纳发现我有杀人的胆子时还对我另眼相看了一阵,但我杀她只是因为Lei è mia madre。(她是我妈妈。)察觉到自己用了意大利语之后,男孩并没有用英语把这句话重述,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因为一气说了太多话咳起来,呕出一些血块和血丝。

赫尔蒙德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马可的内脏肯定有损伤,能吐出血块就比淤在原地要好,他也并不打算细究对方的疯话,既然是黑手党家族,那有这样的考验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对方既没有哭,也没有出离愤怒。那就代表没事。

“所以我想……这个判决不应该只根据血缘,而是要看哪位母亲对孩子好,而且这个好不能是装出来的,起码需要观察一百天。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这不是一位贤明君主的处事方法。”

“如果在古代,您就是会被称为帝师的那种人吧。”女孩晃着脚,拿轻松的语气说,皮鞋的鞋跟打在椅子腿上,在地下室内造成了雨水滴落在水洼里般的回音,“真是个好故事呢,我喜欢听人们杀死亲人的故事,如果不是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这就回去把他们杀啦。”女孩的语气依旧轻快,仿佛这只是捉一只蝴蝶那样的小事。

“那边的那位好先生,你为什么自始至终一语不发?”深不见底的、海洞般的蓝眼睛转过来,盯住了赫尔蒙德。他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我父母死了。”

“那肯尼斯呢,肯尼斯・弗莱明?他险些要了你好朋友的命,你现在难道不想杀他吗?”

女孩的声音甜蜜地回荡在室内,就像神话里惯于诱引人的塞壬。赫尔蒙德感觉马可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被两方夹攻的他感到头痛,他有他的事,肯尼斯有肯尼斯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似的一天到晚想着杀人。他暂时摘下手套,揉了揉太阳穴:“我说过了,我不会做对肯尼斯・弗莱明不利的事。”

应该是注意到称谓的变化,行军床上的人用青肿的嘴唇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女孩也戛然停下了踢椅子腿的动作,对他说,自己能拿到猎枪和棍棒,也能配制塑化剂和毒药,为了你的好朋友杀人,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马可用尽量大的声音说:“他是肯尼斯的狗!忠诚的狗怎会杀死主人呢?无论看到什么……无论看到什么。至于,肯尼斯……就由我来杀。”赫尔蒙德只是沉默地拿酒精擦过最后一个指节,然后揭开了蒙住马可上半脸的毛巾,对方被光闪得眯起一只眼,而那只充血脱出的眼球毫无动静。血,到处都是血,行军床上的粉色液体,头上的血痂和粘连在一起的头发,鼻子下方尚未凝固的积血……他必须迅速做出决断。

他拿起手术刀,拜托女孩捂住马可完好的那只眼睛,然后斟酌着词句说:“放松,放松就不会太痛……只是一下的事,别咬到舌头。”他隔着橡胶手套拿起那只充血眼球的时候,马可倒吸了一口气,不过没有喊出声来。女孩投向他的目光逐渐充满了兴趣,他能分辨出来,是恶趣味那种兴趣,是儿童用滚水倒进蚂蚁窝那种兴趣,是少女把人绑在粗糙做成的十字架上再点火燃烧那种兴趣。这让他的背上如同有芒刺在扎。他努力不理会这恶意的目光,一手拿好钢托盘,另一只手握紧手术刀,只一下便切断了视神经。青金石色的眼睛在托盘内滚了一圈,沾满足够多的碎指甲才停下来。

这时肯尼斯来了,如同梦游的人一般,他穿着墨绿色的丝绸睡袍,和橙黄色的毛绒拖鞋,在屋内轻柔地走了一圈,抚过赫尔蒙德的头发,又在萨尔维娅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接着他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忘记关门。

肯尼斯·弗莱明的茶会在每个下午举行,有时是两点到三点,有时是三点到四点,端看什么时候太阳能够照穿海雾,透过白色的铁艺茶点架留下长长的影子。他的茶会一开始只有自己自斟自饮,这给他换来了一个近似“疯帽匠”的名头,天啊,哪有这样的家庭?主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却连个贴身仆从都不雇?再后来,等肯尼斯的养子完成服侍,肯尼斯也会大度地让他坐下来,用一只手直起他的背,询问他的红茶里是要加柠檬汁还是方糖块,又或者来点新鲜的水牛乳呢?人们照旧热衷于谈论这个老疯子,居然真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俄裔孤儿当成人来对待——哦不不,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应该怎么说呢?他太宠溺那个孤儿了,这可对孩子的成长不好。但马可也加入茶会席后,外界的噪音一下便消散了,多好的两个年轻人!肯尼斯·弗莱明的眼光真是不错!他们这样说着,送给肯尼斯昂贵的玩具、精巧的摆设,和更多的书籍。但无论人们舆论的风向如何,肯尼斯都只是冲他们成竹在胸地笑笑,既不争辩什么、也不炫耀什么。

赫尔蒙德不讨厌茶会相关的记忆,或者说,比起其他的记忆,茶会并不让人讨厌。有时候他会掰一小块蔓越莓司康饼放进袖子里,晚间坐在地板上发呆的时候吃。他相信肯尼斯知道,但这种程度的错误,没有点出的必要,所以他也就安心地利用这个漏洞。他的母亲曾经对他说过,他没有了解过挨饿的滋味,或许那是一语成谶,后来他确实了解过了。

自从萨尔维娅小姐来到这里之后,肯尼斯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赫尔蒙德像个幽灵一样站在厨房门口,看肯尼斯如何煮一壶铁观音,并暗自祈祷对方不要一头扎在茶炊上。就算他不再爱肯尼斯,过去的习惯还是遗留下来,像墙上怎么抠都抠不干净的口香糖。就像知道了赫尔蒙德的想法一样,肯尼斯转过头来朝他微笑:“我的好孩子,去花园里采几支玫瑰花吧,要深红色的重瓣玫瑰,散发出蜜香味的那种,我亲爱的……”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我亲爱的小小姐最喜欢这种玫瑰啦。请把它们插在那个天青色的中国花瓶里,记得去掉所有的刺。”他先是点头,然后说:“好的,肯尼斯老先生。”便快快地拿起竹篮和园艺剪,走下了布置过分华丽的旋梯。

在去花园的途中,他看见萨尔维娅和马可已经就位,他们在谈论一些事情,萨尔维娅带着冰冷的微笑。他有时会思索他俩如何互相认识的,但他转念一想:马可来这里已经一个周了。他不知道肯尼斯怎么和科隆纳家算的总账,但他没看见有任何科隆纳家的人出没在这里,就好像他们的三子已经死了,也不需要一场葬礼。至于萨尔维娅,她从繁复的衣裙中拿出来一个天鹅颈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浅蓝色的液体。或许这是一场毒药教学,但这也不关赫尔蒙德的事,他走开去剪玫瑰的时候,并没有听到任何挽留的声音。

他把玫瑰插到花瓶里的时候,肯尼斯带着一个漂亮的瓷茶壶和一整套合适的茶具出现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铁艺桌子前,他用颤抖但灵巧的手在每个人眼前放下茶杯(每个人的茶杯都不一样,萨尔维娅是红玫瑰,马可的是苏格兰蓟花,肯尼斯的是勿忘我,至于赫尔蒙德自己,选了最普通的洋甘菊。)然后给大家倒茶,他亲昵地贴在萨尔维娅身边,对她说:“小小姐习惯放一点奶,请安心,这不是水牛乳,只是普通的牛奶。水牛乳的话,我还是怕小小姐喝不习惯哪。小小姐以前喜欢放两颗方糖,但秋天快到了,让我们放三颗吧?”他扎起来的长长的头发与萨尔维娅长长的黑发相互交缠,几乎是脸贴脸地对萨尔维娅耳语,赫尔蒙德看了一眼马可,马可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小小姐,虽然这些玫瑰十分馨香,但它们比不上您的十分之一,是香水吗?是香膏吗?还是沐浴?还是说……您的身体就是如此馨香呢?”这下即便是赫尔蒙德,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副垂涎的表情,但萨尔维娅只不过拿起银勺子,搅了几下杯里的茶,稍稍抿了一口,说:“你水加多了,肯尼斯。”肯尼斯一开始皱起了眉头,表情如同雨云来袭般阴沉了下来,但他随即便重新绽放笑容,说:“小小姐,那请您来一点司康饼吧,有甜的也有咸的,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肯定都是热乎乎、香喷喷的。来,请张开嘴巴——”

肯尼斯用手掌心喂萨尔维娅,好像人用手掌心喂小小的雀鸟,但萨尔维娅并没有害羞,或者做出多余的表情,她觉得好吃就吃了,至于肯尼斯伸出的手,似乎和一个茶盘也没什么两样。

赫尔蒙德再次看向马可,他注意到对方戴了手套,但肿胀的关节还是隐藏不住的,所以对方全程只端起了一次茶杯,动都没动司康饼。马可的眼神好像集中在某一处,但赫尔蒙德知道他哪里也没在看,那只新挖下来的眼睛被赫尔蒙德扔进了垃圾桶,所以剩下的就是一天要更换三次纱布,和纱布与医用胶带上的血。趁着肯尼斯给“他的小小姐”喂司康饼的时候,赫尔蒙德用酒精湿巾擦净了双手,他叫马可偏过去点,别把空眼窝对着桌子,别人还要吃司康饼。马可照做了。在赫尔蒙德揭开第一条医用胶带的时候,空气似乎停止了、凝滞了,或者,怎么说才好呢?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这样的平静持续到他揭下所有的胶带,马可的空眼窝就像什么软体动物一样暴露在外,红色的、挣动的、带着鲜血的甜味和腐败臭味的——“赫尔。”肯尼斯把双手交叠在桌面上,露出最慈和的微笑,缓缓地说,肯尼斯的声音本就十分美丽,在他想要展现这一点时,更是如此。赫尔蒙德似乎看到了一只有毒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好心的先生,其实那天……”萨尔维娅带着如出一辙的神秘微笑说,“那天我可以提醒你,肯尼斯也可以提醒你,但是我没有,我不觉得提醒你会更好玩。”

赫尔蒙感觉有冰锥扎在了背上,他不愿去想他们的话语指代着什么,但肯尼斯,就像他知道的一样,以毁坏为乐。于是肯尼斯揭开了那道幕布:

“赫尔,那只眼睛其实不用挖。出血和淤肿确实挺严重的,但塞眼窝里还是有一半以上的成活率,下次做这事之前,要多看看医学书呀。”

“那并不是一只漂亮的眼睛了,挖下来不适合做标本。”女孩的声音补充道。

“那么,小小姐要不要我的那只眼睛,那只被塑化剂毁了的眼睛?它仍然很漂亮!我们可以一起做……”

赫尔蒙德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他的身体里有一股怒意,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四处碰壁、经历一些常人不会经历的生活,现在他找到了一个仇人,一个看着他犯下无法原谅罪行并把它当乐子调情的家伙。但哪怕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着肯尼斯,肯尼斯也只是像安抚炸毛的小猫那样冲他挤了挤眼睛,然后马上就去和幽灵讲那些不着四六的话了,赫尔蒙德敢相信刚才的挤眼里半点感情都没有。他把两手放在桌子上,打算用力把桌子掀了,但他的余光瞥到:马可在笑。

马可在笑。马可笑得很开心,好的那只眼睛也多少有了点生气。就好像事不关己,就好像被挖掉一只眼睛的不是他,就好像用一只眼睛换赫尔蒙德的愧疚是什么合适的买卖——

赫尔蒙德冷静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把它摔在地上,然后拿起那盘司康饼,把它摔到地上。肯尼斯有点惊讶,然后笑着说:“孩子,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打我的脸两拳。”接着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萨尔维娅深黑色的秀发,萨尔维娅的蓝眼睛里淬满了毒汁,她坐在铁艺椅子上,却仿佛身处剧场,看舞台上的悲剧看得津津有味。他们都疯了,他们所有人都疯了,赫尔拿起马可的杯子,在地上摔成碎片,红茶的痕迹溅得到处都是。这是他头一次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这也许会导致他再次被退货,也许会导致他接下来出现在肯尼斯的地牢里,也许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肯尼斯一贯会折磨人。但他不管了。他站起身来,走进玫瑰花丛的深处,那里他今天还没有去刺,所以应该谁都不会来。他回想起手术刀冰冷板硬的刀柄、橡胶手套的涩感和表层的白粉,想起针的粗细和麻线的粗糙,想起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酒精味。他头一次把人的断骨修复好,也是头一次把人的肠子塞回体内,那个蓝眼睛的女孩,那个眼睛像深不见底海洞的女孩,帮了他一次,帮了他第二次,却没有帮他第三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至于肯尼斯——肯尼斯提供了所有关键的医疗用品,虽然出于他的恶趣味,故意给得很贫乏,但确实是提供了所有的物资。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肯尼斯也确实帮助了他,那个神秘的幽灵女孩也确实可以信赖,直到他看见他俩在茶会上耳鬓厮磨,讲一些纯属看热闹的话题,仿佛罗马斗兽场的观众一样高高在上。那可是一只眼睛!那是一只眼睛!

然而他们并不在意。赫尔蒙德清楚自己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活到现在。他刚才的发火还在肯尼斯的接受范围内,他痛恨自己的这种迎合,但他也并不想做过头死掉。马可也并不在意,看他笑得有多开心!肯尼斯会喜欢的,也许他会拿这个作为配菜,去和萨尔维娅做一次爱,谁知道呢,反正赫尔蒙德不可能把那些蓝色小药片都藏起来,那他就真的要死了。

他现在只能往花丛里去,不顾自己被扎得鲜血淋漓,找一个足够暗也足够小的角落,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里。现在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他终于解开了给自己的禁令,现在他可以哭泣。

日子就这样水一般过去,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马可几乎每天都待在这里,只有感恩节和圣母升天日一类的节日才回家去。回完科隆纳家之后,他总是在后院练习挥舞他的新斧子。肯尼斯·弗莱明消气的时间总会到的,赫尔蒙德并不盼望着那一天,可那一天还是来了。他负责在花园的座椅上铺上舒适的软垫,肯尼斯·弗莱明已经很难支撑自己的身体,即便赫尔蒙德每过两小时就帮他翻身,还是出现了压疮和褥疮的痕迹。老人用玫瑰味的香水掩盖住腐烂的气息,但闻起来依旧甜腻得不自然。至于痛楚——赫尔蒙德曾经祈愿过,让肯尼斯·弗莱明也受到与他,和马可,相同的痛楚。但就算使用过量的止痛药和毒品,老人仍旧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骨头拿出来涮洗,他从不发出呻吟,即便在差点肚破肠流的时候,或者发着难耐的高烧,所以赫尔蒙德听到老人的叫喊声时,光着脚拿了把枪就冲上了楼梯。他头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真真切切地在老人眼中看到了羞耻。

那场表演照常开幕,肯尼斯·弗莱明用假领、手套和长袜遮盖全身上下染血的绷带,用过量的止痛药和退烧药掩饰剧痛和高烧,他微笑着坐在铺了软垫的座椅上,神情依旧像一位在自己领地内的君王。萨尔维娅小姐坐在肯尼斯旁边,一个独家定制的白色蛋形铁艺椅里,后背靠着镂空的玫瑰花,晃着自己穿了洁白长统袜的小腿。马可穿着猎装和短皮靴,手里拿着一把伐木斧。猎物由赫尔蒙德放出,于是他牵着铁链,从地牢里一路把“那东西”拉出来,又在“那东西”陷入暴怒的时候适时将铁链放开。

“那东西”原本应当是个人,也许是个四十来岁的成年男人,职业是军人、侦探或者警察,他来追索一桩难解的毒品案件,在破案时很不幸地把自己也搭了进去。现在他已经不算是人了,肯尼斯在骨头不那么痛的日子里,好好地把他的皮肉和骨骼换了个形状,即使是看惯这些事情的赫尔蒙德,也不由得感慨肯尼斯的暴虐。“那东西”被缝上了一些皮毛,腿部和猩猩的腿部结合,每一颗牙齿都被磨得尖利,哪怕牙神经就这样露出在外面。它的肚子被剖开,里面插了许多东西,冒出各种各样的液体。它的一半脑子被摧毁,另一半则被插上了电极,它的眼珠被捏成了方形,一只呈现染料浸染的红色,另一只则呈现完全不自然的紫色。一个怪物,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拥有强健的肌肉、优秀的爆发力,和随时都在疼痛和暴怒的大脑。赫尔蒙德不想看他的朋友对付这样的东西,尤其是手里只有一把伐木斧的情况下,但肯尼斯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情愿,在他的耳边悄悄说:“让我的小小姐看场好戏吧,这就是他住在我这儿的代价。”很难说肯尼斯·弗莱明是终于消了气,还是他终于准备好了更深重的代价。赫尔蒙德劝过马可,马可的手指无法回到原本的形态,一只脚也变成了妨碍走路的累赘,何况还有一只瞎眼造成的视野盲区。最重要的是力气,你这种除了写就是读、手指没拿过比笔杆子粗的东西的人,是不可能打败那种怪物的。马可很安静,他最近总是很安静,只是张开双手,让赫尔蒙德看手掌上厚厚的老茧。

“即便这样你也对付不了它,不要让肯尼斯看他想看的表演。”赫尔蒙德拿着油灯,想了想还是最后嘱咐了一句。

“我不在意。赫尔,你也不用在意。”对方安静地从他身边擦过,手里的斧头敲击墙壁,发出细碎的声响。

赫尔蒙德不想看马可到底是怎么做的,松开铁链之后,他就看萨尔维娅和肯尼斯。肯尼斯已经逐渐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了,微笑还好,一旦大笑,比起笑更像是痉挛。他们泡了四杯洋甘菊茶,肯尼斯颤抖着手,往“他的小小姐”的那份里舀蜂蜜,拌开之后再吹一吹,轻轻端到萨尔维娅面前,直到她抓起杯柄。”你用了槐花蜜,肯尼斯,我不喜欢槐花蜜,为什么不用四叶草?”“好啊,我的小小姐。”肯尼斯的脸上又漾起了笑容,“回头我让赫尔蒙德去采。”赫尔蒙德听见声音:金属的声音、铁链的声音、肉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而肯尼斯搂着他的小小姐,神态就像一个温和的祖父,对孙女的疑惑有问必答。很抱歉呀,我的小小姐,罗马的斗兽场现在已经不斗兽了。嗯,其实说起来,大家都会在长矛上涂毒药。您说马可小先生?马可小先生是一个高洁的人哪……

“那他必定会死在这里。”女孩品了一口茶,低垂着睫毛,用鲜红的嘴唇这样说。

他们都是疯子,他们都疯了,让活人和被人做成的怪物对峙,并对此加以点评,就像是坐在罗马斗兽场第一排的贵族,血溅到他们脸上也只会用手帕擦去,赫尔蒙德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狼一般的眼神,直到听见萨尔维娅平淡地说了声:“啊,所以他还是涂了毒的,肯尼斯,他用的毒我没有见过。”

“那是一种沙漠响尾蛇的毒液,我的小小姐,它的效力是强力的肌肉痉挛,让猎物失去抵抗能力。”老人想点点头,表情却一瞬间被剧痛吞没,九岁的女孩看着这一幕,嘴边确定无疑的是一个嘲笑:“这可比这场闹剧好看多了,肯尼斯。”

“小小姐呀,我不晓得您说的是什么……”肯尼斯重又换上了有些无奈的笑容,”来喝一点茶吧,您的嘴唇都有些干裂了。赫尔蒙德!”

他走到肯尼斯身边,表示自己就在这里。

“喝点茶吧,赫尔。你的嘴唇干得比小小姐还严重呢。去,去阻止马可小先生,不要浪费无谓的体力在死去的猎物身上。”

他听肯尼斯的,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然后自开始以来,头一次看向被清理干净的这片长方形场地。现在这里到处都溅满了血、玻璃碎片和内脏,那个巨大的怪物倒在地上,偶尔抽搐一下,马可的斧子则像丈量时间的仪器一样,一下、两下、三下地砍在它身上。一下、两下、三下。一下、两下、三下。马可从头到脚铺盖满了血泥和骨渣,他就像什么都注意不到一样,仍旧卖力地砍着。赫尔蒙德走上前去,把手放上他的肩膀,生怕他把自己也给砍了,毕竟马可当时露出的就是那样的眼神,毕竟他算是个不请自来的挡路者。所幸马可就这样停下动作,走到肯尼斯身边的铁艺座椅上,开始喝属于他的那杯茶。斧子彻底变成了不能要的废铁,赫尔蒙德心想,如果他刚才看一看就好了,他应该看一看的。在马可喝茶的时候,肯尼斯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摸着他的头,说:“就第一次来说,干得不错!但还是太粗暴了,要艺术、艺术一点,要不然我们亲爱的小小姐可是会百无聊赖。小小姐,对于这第一次——啊,好的,第一次!杀死别人的人儿,您有什么想奖励他的吗?”

萨尔维娅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一只手套递给马可,马可接过来,叠几叠,放在前胸口袋里。而肯尼斯在一旁假作伤心的表情,带着哭腔说:“小小姐,我都没有您亲自给予的手套……”“那就去挣呀,肯尼斯。”女孩抽回了手,相当无情地说:“这场戏,要是算上前因后果,姑且还算好看。但还不够,肯尼斯。你到底有什么样的办法,能让我看到好看得产生生理反应的戏呢?”

“那或许不是小小姐所期望的戏哪。”肯尼斯有一瞬间露出了獠牙,但随后又把它缩了回去,“不过也有一种说法,不一定是期望的戏,才是最适合的戏。所以,小小姐应该还是能看到的。”

在包扎马可的伤口时,无论是马可还是赫尔蒙德都保持了沉默,最后赫尔蒙德还是皱起眉头,说:“你是不想要命啦?就为了这么个东西……”

“不是‘这么个东西’。”马可的声音很轻,“是个人。”

“你这什么意思。”赫尔蒙德一边缠绷带一边恼火地说,“你全身上下都是口子,你甚至还用了眼镜蛇的毒液,你知不知道,要是沾上一点你就死啦!”

“我想杀人,所以我杀人,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打紧。”马可盯着油灯里的火焰看,“我不打算在乎任何人。”

赫尔蒙德剪断最后一截绷带,用胶带缠上三圈,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油灯和医疗用品都簌簌作响:“马可·安东尼奥·科隆纳,我告诉你——”

他听见了喊声,他们都听见了喊声。那喊声几乎震彻了三层小楼。马可叹一口气,把赫尔蒙德往外推,说:“不要紧,剩下的我自己能解决。”赫尔蒙德也只来得及点一点头,就拿起装有医疗用品的托盘,跌跌绊绊地在楼梯上奔跑。他直接撞开门,来到了肯尼斯·弗莱明的房间,肯尼斯不在那里,他任门开敞着,转头跑去萨尔维娅的房间,在无数白色软枕和柔软被褥的中间,肯尼斯赤身裸体地压在萨尔维娅身上,那场面实在不太好看。赫尔蒙德赶忙对萨尔维娅致歉,试着把肯尼斯搬下来,再用床单裹住。瘦骨嶙峋的老人即便是十二岁的孩童也能轻易搬动,他再次致歉的时候,萨尔维娅只是说了一句:“把他搬走,我要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床上明显地能看出性的痕迹,赫尔蒙德没有经验,自然也不清楚性发展到了哪一步,虽然肯尼斯的阴茎还在勃起状态,但不是冰毒,就是那些蓝色小药丸,赫尔蒙德也判断不出具体的时间。就像拖一个包裹似的,他把肯尼斯拖过木地板、拖过昂贵的熊皮、拖过肯尼斯自己房间里东方花纹的地毯,再把肯尼斯半拖半抱到四柱的立式床上。做完这一步,赫尔蒙德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他打开衣柜,寻找肯尼斯的丝绸睡袍,又去盥洗室打一盆温水,他给老人擦拭身体的时候,发现老人在无声地哭泣。他愣住了,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在他的记忆里,肯尼斯·弗莱明从不哭泣。

他只好先像给一个沉重的换装娃娃换装一样给老人换上睡袍,盖上一层薄被,然后用毛巾蘸着温水,细致耐心地把那些似乎永无止尽的盐水擦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小腿都跪麻了,肯尼斯终于开口,用哑掉的嗓音说:“赫尔蒙德。”

“嗯,肯尼斯老先生,我在这里。”赫尔蒙德不确定渐冻症有没有影响老人的视力,他希望没有。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听到这句时,赫尔蒙德的心跳停了半拍,他本就不擅长说话,在他努力思考怎么回应这句话的时候,肯尼斯又回到了平常的讲话模式,温文尔雅地、循循善诱地,对赫尔蒙德说:“我会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与此同时,你也要帮我一个忙,仅仅是为了我的爱情、尊严和未来……一个小小的忙,你不会冷心冷情到眼看着你的恩人就这样死去的,对吗?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会帮我这么一点小忙的,对吗?对吗?”

赫尔蒙德在这些语句的迷宫里寻找,他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内容,他不是马可,会认为幽灵和精怪是普通的九岁女孩,他也不是世人,他对肯尼斯的恋爱没有意见。他大概知晓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他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比自己预想中还要紧地抓住了肯尼斯的手,然后点了点头。

赫尔蒙德今天出去得很早,马可拿着斧头到花园里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赫尔蒙德打开车门,肯尼斯抱着萨尔维娅走进车子。这时太阳还没有完全从海雾中涌出,时间应该是早上五点左右。赫尔蒙德开着车,往悬崖那边走了,马可也收回神来,开始挥动斧子。伐木斧的重量总是比消防斧沉,练上两个小时以后,马可手上的厚茧子出现一道裂痕,开始流血。他不得不放下斧头,脑海里出现肯尼斯·弗莱明摆着手指,用中文说的那句“欲速则不达。”看着染了血的木柄,马可只是生气,要是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能砍死唐·科隆纳,或者……他的姐姐?于是他握好手柄,打算继续练下去。

赫尔蒙德几乎是冲进花园里的,他提着鞋子,风一样跑进花园,留下海沙与盐水。他跑进黑影幢幢如同鬼屋般的三层楼房内,反锁了厚重的木质大门。马可提着斧子走了过去,寻思着要是不对劲就把门给劈开,但吓到他的不是血或者枪,而是赫尔蒙德压抑的抽泣声,自他认识赫尔蒙德以来,对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他摇晃大门,咔哒咔哒地按动门锁,门都没有打开,照声音传出的方位来看,对方应该是坐靠在门边,于是马可也坐了下来,隔着一层厚重的橡木用背去贴赫尔蒙德的背。今天的天空没有放晴,呈现一种病态的、如同死鱼鱼肚的白色,而赫尔蒙德一直把哭声压抑到身体的最深处去,马可看着斧子,现在斧子没办法做到任何事情。他也叹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赫尔蒙德:“怎么了?”尽管他不觉得对方会答。

在五百八十个心跳之后,对方很轻很轻地说:“马可,我没有父亲了。”

“那么恭喜。”马可的脸上浮起一层讥笑,“遗嘱写了吗?我可以帮你篡改,肯尼斯一直喜欢用羊皮纸,只要拿浮石磨掉字迹再写上就可以了。”

“我们要去哪里,肯尼斯?”女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小小地打着哈欠,她的白裙子被深黑色的水漂起来,仿佛一朵绮丽的花儿,肯尼斯骨节僵硬的大手紧紧抓着她的小手,帮她把皮鞋和长统袜留在岸边,自己的也一样,光着脚,带着沙子和细小的贝壳,缓缓地往海里走去。

“小小姐,我亲爱的小小姐呀。”老人从上方看下去,表情里充满了慈爱和恳切,“我想再问一遍,您当真爱着我吗?”

“我不爱你,肯尼斯。”女孩的语气没有变动,声音的平静也没有更改,“无论你问多少次,我也是不可能爱上你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萨尔维娅小姐。”老人念着这个名字,就好像神父祝福一场婚礼上的新人,又好像在船上看着水中的月影,“毕竟我们是如此相爱,我等了您足足五十五年,而您,即使变成了幽魂,也要出现在我家门口。毕竟我们是如此相爱,让事实说话,即使您否定,也没有用处。”

“肯尼斯,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是知道的。”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薄凉的笑容,“但是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希望这件事你至少心里有数。”

就好像蓝胡子看到了钥匙上的血迹,或者绝望者被折断了心里最后的那根弦,肯尼斯·弗莱明的身体挡住了萨尔维娅面前的日光,但她并不畏惧,只是抬起头来,和那双狂怒的绿眼睛对视。一支珍珠白的给药器被扎在了女孩的脖子上,女孩睁着眼睛倒在了海里,面孔逐渐被黑色的海水吞没,无数小气泡冒到了海面上。当女孩的手脚开始痉挛,面部肌肉也无法控制的时候,肯尼斯像对待珍爱的瓷器般伸出手,搭在女孩颈椎的罅隙上,轻巧的咔嚓一声,如同折断鸟儿的脖子一样,折断了女孩的脖子。血从女孩的眼窝和鼻腔中涌出,又被海水冲洗洁净。肯尼斯·弗莱明怀抱着脖颈折断的女孩,一直往前走,走到海水没过他下巴的地方才举起手来,这次手里并不是珍珠白色的微型注射器,而是一把黑色的、经过改装的手枪。

在他开枪的同时,萨尔维娅软耷耷的头颅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原状,她用手堵住枪口,枪炸了膛,她和肯尼斯都满手的破片和血,但就像一个梦,或者一个魔法,她的手逐渐恢复到洁白细嫩的样子,与此同时,肯尼斯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并不在乎他为什么、为谁而哭,因为她接下来就推开肯尼斯,把他绊倒,赤足踩在他的后脑上。这个深度她本不应该能站得稳,更别提还有离岸流,但她就是这样站着,任海浪一波一波地把她的裙子漂起。

对肯尼斯来说,这是一场生死搏斗。他用尽全力去扳动那只看似纤细的脚腕,却只呛进了更多苦咸的海水。接着他用手抓挠,希望女孩至少知道一点痛楚,但幽灵的构造似乎与人迥异,即便他抓出血痕,女孩也没有抬一下脚。他的脸被埋在沙子里,每呼吸一下都会吸入沙子和苦咸海水的混悬液,他的肺痛得能令一个坚强的警官崩溃,从而说出所有他所希望的结果来。他也不是没有实施过水刑,往脸上盖纸再喷水的或者把人头按进水池里的,他都试过,他欣赏他人的痛苦,同时不相信自己会有遭受这种痛苦的一天,毕竟,他总是那个幸运儿。

现在他不是了,他的表情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志得意满、从上至下的笑容,这太痛了,他让赫尔制造便携注射器、偷窃响尾蛇的毒液、提前给小小姐注射镇定剂,然后把车开到他所熟悉的海崖边上……不是为了这样的死,不是为了这样痛苦的死!他在恳求,在拼力挣扎,在许诺好处,尽管他知道,出了水以后,他的身体只能给他带来更多更坏的痛苦,但他首先不希望如此痛苦地死去。他恳求也痛骂,许诺也诅咒,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压在脚下,无法自如地伸展,也无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那只踩在他后脑上的小脚岿然不动,他痛到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痛了,而新一波浪潮总是带来新的痛楚。他开始诅咒这个女孩,诅咒她去死,死掉,烂掉,被烧成灰……在诅咒也不能维持下去的时候,萨尔维娅终于撤回了这只脚,一步一步地,像是跳着舞一样,回到岸上去了。而肯尼斯花了三倍的功夫,才把自己的上半身拖上沙滩,他在岸上咳呛、呕吐,仿佛空气是锐利的刀子,仿佛光线是猛烈的毒药。他没办法把自己撑起来,只好转个姿势,躺在沙滩上,面朝着像死人皮肤一样的天空。他试图做出一个笑容,但太痛了,没能成功,只好哑着嗓子说俏皮话:“真是一场失败的殉情,哈?小小姐,您对此生气了吗?”

“殉情至少需要有爱情吧。至于生气,我真搞不明白你怎么会糊涂到想杀我,肯尼斯。也许你需要让你的养子死掉?但我没那个心情去杀他,他不值得。”萨尔维娅挖起一捧沙子,盖在她已经堆了很高的沙堡上。

“是啊,他不值得。”肯尼斯摇了摇满是沙子的脸,重新把目光投向天空,“就像安徒生童话所说的一样,我们的小小姐……已经是天空的女儿啦。我不会再尝试杀死您……我只想知道,您会……和我一起走吧?您是个精怪呀,无法长久停留在人世上的……”

“你可以猜猜看,肯尼斯。”萨尔维娅用手在沙堡上方捏出屋檐的形状,最后插上一面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彩色纸旗子,“既然我是个精怪,我又为什么非得和你一起躺在坟墓里呢?原来你不喜欢另一个我的死法,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和你躺进同一个坟墓?”

“不……不……我亲爱的小小姐……我只是……”老人再次尝试做出笑容,依旧没能成功,在沾满沙子的脸上,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能走回去吗,不能我回去了,我想换掉湿裙子。”萨尔维娅没有再看沙滩上死鱼般的老人一眼,自顾自地穿上了皮鞋。

他们最终还是偷了灯塔看守人的车,那是辆破破烂烂的宾利,虽然颠簸得厉害,但勉强可以开。从海崖顶端开过的时候,萨尔维娅一边看着下方激烈的海潮,一边说:“如果你抱着我跳下去,我说不定真的会死掉呢,怎么样,赌徒先生,你敢不敢赌上一把?”

肯尼斯把车在悬崖边停了五分钟,然后讪笑道:“亲爱的小小姐,我不做没有赚头的交易呀。所以这件事,还请您等一等。”

萨尔维娅发出冷笑的同时,肯尼斯低着头启动了车子。

“我做了一辈子,我准备了一辈子……”老人近似自言自语地说,“唉,这是我的报应,您是我的报应……”

接下来他再也没说过话。

四十五分钟后,马可叩响了厚实的橡木大门,对赫尔蒙德说:“下次记得让他用羊皮纸写遗嘱,打印纸改起来还是太困难了,这个‘艾利克斯’到底是谁啊,怎么能和他的小小姐一人占一半遗产的,那不就没有钱留给你了?别哭了,快去洗个脸——你爹带着他的小小姐死而复生了,准备好干净衣服去迎接吧。”

茶会还在照样开着,配茶的蜂蜜换成了四叶草蜜和蒲公英蜜,后者多少带点苦涩,不过赫尔蒙德并不讨厌。事实上,只要肯尼斯老先生在这里,就什么都是好的,这让他没有注意到老人不再往茶里加蜂蜜,也不再动烤得热乎乎的司康饼。

大多数时候,肯尼斯都借读书的名头泡在书房里,赫尔蒙德给他铺上软垫,安上一个又一个柔软的靠枕,给他沏上茶水,然后下楼去准备早餐、中餐或者晚餐。我看书看得太入神啦,孩子们,你们先吃。绝大多数时候的借口是这一个,也有些时候,借口换成了:我还不饿、我不太想吃酸味和辣味的东西,甜味?甜味也不需要。我的心脏有点疼,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赫尔蒙德注意到:老人不再跟在萨尔维娅小姐的身边,像连体婴一样在宅邸中来往。他问马可,马可盯着他,脸上是怜悯的表情,对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没有说话。后来他不问马可,他问肯尼斯,一本精装版的《格列佛游记》越过他的头,打中了后方的墙壁,老人用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灰土簌簌地从房顶掉落下来,如果这本书打中赫尔蒙德的脑袋,他想必会因为脑震荡卧床不起一段时间。老人喘着气,嶙峋的肋骨透过衬衫上下扯动,他还是每夜抓挠自己,绷带上方已经渗出了血。赫尔蒙德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就像走在地雷区一样,他拿出崭新的绷带,缓慢地为老人包扎,他感觉有温暖的水滴滴在他的头发上,但肯尼斯没有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这也没关系,很少有人会和他说“对不起”。

萨尔维娅小姐还是在宅邸内随心所欲地走动,她吃下食物、制作标本、梳妆打扮,有时候要肯尼斯过来,用他那双僵直的手给她编辫子,肯尼斯也就如约而至,手里拿着喷了玫瑰香水的蕾丝手帕,笑吟吟地夸她的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头发黑得像乌檀木——然后努力用颤抖的手给她编织头发,无论是法兰西还是意大利的贵女发型,肯尼斯都会编。”看样子你诱骗了很多不同地方的女人和小孩呢。”萨尔维娅会一边晃着脚一边说道,而肯尼斯会把头依在她的头边上,白色的发丝浸润到黑色的发丝里,说:“这话可真难听啊,我亲爱的小小姐。不管我曾经有过多少人,我的心里只有……”然后像一个坏掉的机关玩具一样,他闭紧了嘴巴。还有些时候,萨尔维娅来肯尼斯的书房里挑拣诗集,肯尼斯站在萨尔维娅身后,随时准备为她拿下高处的书本,他的前胸贴着萨尔维娅的后背,用一条腿的膝弯抵进萨尔维娅的双腿之间,但女孩只是在书本里挑挑拣拣,然后看中了一本拥有绚丽的黑和洋红交织的书脊的书本,上面写着《致西莱斯特》。肯尼斯没把握好手劲,让那本书摔到了他的头上。如果像往常那样,他会挠挠头,笑着说自己也真是老了啊,然后把这本书递给“他的小小姐”,再鞠一躬,拿出点什么新奇玩意算作赔礼。但这次他只是愣住了,任血液和书本一起从他的头上掉下来,萨尔维娅捡起地上的书本,没有再管肯尼斯,目不斜视地出去了。”那想必是一本有趣的书,你说呢,赫尔蒙德?”赫尔蒙德不关心那本书是否有趣,他在给老人包扎头部的时候,再次看到了从脸颊流下的眼泪。肯尼斯太瘦了,骨头都支离在皮肤里面,让人怀疑他怎么站起来走路。但赫尔蒙德知道这点,他知道渐冻症患者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也知道马可怀疑的审视是对着谁的,毕竟从很久以前起,肯尼斯就不再出现在餐桌上。是赫尔蒙德趁对方短暂的睡眠,把营养剂和葡萄糖注射进老人的身体,好让他的寿命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赫尔蒙德怀疑肯尼斯其实知晓这件事,但就像那天他让赫尔蒙德开车去海崖前说的一样,他会给赫尔蒙德一个复仇的机会,事实上,赫尔蒙德也不知道,这是复仇……还是其他东西。也许仅仅是在挽留他的父亲。

很久以来,肯尼斯终于进了一次厨房,做的还是快手但美味的冬阴功汤。鱼贝类都是海边新鲜采买来的,香草也是从花园里现摘的,自然不可能难吃。椰奶没有了,肯尼斯就拿稀奶油和杏仁奶调味,稀奶油使汤汁尝起来更加浓厚且富有奶香,而杏仁奶很好地中和了贝类的腥味。很久以后,赫尔蒙德提起这件事来,还是会后悔莫及,他拿起银勺,想往大家的汤里舀盐的时候,肯尼斯主动把装着白色粉末的玻璃罐推到他跟前,说:“海盐擦下的粉末给我和小小姐,结晶盐给你们自己——”或许是今天肯尼斯心情好,他还笑笑地朝赫尔蒙德挤了挤眼睛。或许是鱼贝类不太新鲜/并非是鱼贝类不太新鲜,而是勺子上沾了氰化钾的粉末……赫尔蒙德和马可都吐得一塌糊涂,在他终于能坐直身体喘气的时候,女孩碰了碰赫尔蒙德的背,对他说:“去楼上吧,肯尼斯·弗莱明快要死啦。”

比起当时的场景,巨大的懊悔已经扰乱了赫尔蒙德的神经,让他只记得散碎的片段。但马可记得全部,他记得赫尔蒙德和发了疯一样紧紧牵着他的手,在台阶上跌倒又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肯尼斯的房间,他记得东方风的地毯上有呕吐的痕迹,床边的彩绘玻璃花瓶已经摔成了碎片,一些水和几根蜜黄色的大马士革玫瑰散乱在地上。他看见肯尼斯就知道,对方的情况等不到家庭医生。老人半靠半躺在床上,枕头被扯过来抱着,枕头底下的幸运金币——一沓100美金的钞票,和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在床上摊开。老人的呼吸就像是在拉风箱,他的手弯曲得好像鹰的爪子,老人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这个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微弱。在这个时候,老人闭上眼睛,甜蜜又痛苦地笑了,接着他睁开眼睛,那双绿眼睛似乎在一时间恢复了神采,他用口型说的是意大利语,整座房子里只有马可和萨尔维娅能看懂。他说:“爱我吧,我的小小姐……说你爱我。为什么……你总是没有和我……一起死?”

“我不爱你。”萨尔维娅踏出一步,脸上是百无聊赖的表情,从上往下看着濒死的老人,如同冥界掌管天平的祭司,“我永远也不会爱你,肯尼斯。”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在窒息的间隔里断断续续地笑了,直到微弱的呼吸停下,微弱的笑声才停止。

马可以为萨尔维娅不会参加肯尼斯·弗莱明的葬礼,就像他悲痛过度的养子一样,都不太适宜出现在人前。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终于在海边露了个面,湛蓝的天空显得高远而广阔。风把枫树的叶子和杨树的叶子都吹了过来,在墓碑前形成小小的堆积物。萨尔维娅又换回了刚刚出现在这栋房子门前时的装束:一套华贵的黑色裙装,配黑色的昂贵皮鞋,确实也是适合参加葬礼的装扮。肯尼斯特地要求了,来参与葬礼的人不要太多,所以新造好的黑石墓碑前,只有寥寥几个人影。牧师——一位肯尼斯的老朋友——痛陈逝者事迹的时候,萨尔维娅小姐把裙子优雅地提起来,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用指尖采摘又捏碎越桔,红色的汁水就像血一样流淌进她的袖口。有些参加葬礼的人对她投以别样的眼光,但随即又收回去,摇摇头,毕竟,谁能谴责一个刚九岁的女孩呢,何况肯尼斯生前又那么爱她,把几乎大半遗产都给了她。

在牧师讲完话开始哭泣的时候,萨尔维娅踏着人们的哭泣声,在坟墓前洒下小小的红果子,紧接着,就像魔法一样,墓碑前面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这裂缝无声地越扩越大,萨尔维娅没有回一次头就跳了进去,她的黑发和裙带猎猎作响,在风中如同被吹起的旗帜。就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马可不由得这么想,但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和旁人说起。随后裂口合上,土地仍旧光滑平整,除了几个滚落在旁的红色果实,简直像所有人做了一场热病引发的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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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身患渐冻症的老人,肯尼斯·弗莱明,有一天在家门外发现了和自己初恋别无二致的鬼魂……这是美梦成真,还是噩梦的开端?

“好吧,好吧,小小姐,我们的机会还很多。让我们今后再叙。”肯尼斯慢慢站起身来,说明天会叫赫尔蒙德拿来干净的衣物,然后一开门——黑发的男孩闪躲了,但闪躲得不太及时,他脸上出现的表情像濒死的野兽,颤抖着努力远离肯尼斯。而肯尼斯只是笑笑,说:“看样子这里有个小坏蛋啊,夜太黑了,小孩子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防止被夜里的野兽吃掉,是不是?”

马可蹲在角落里,咬着手指甲,在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行为时,十个指甲已经全部陷进了肉。有细小的血珠渗出,他观看着它们在手指上划过一道血痕,再淹没在墨黑地板的惊涛骇浪里。他不常这样做,他知道回家后娜塔莉娅会因此盘问他,试图找出让他焦虑的人,然后一律虐杀掉。而他也得戴上一个月的手套,既不便于翻书,又不便于钉死蝴蝶。虽然现在已经是早秋,蝴蝶仍旧着了魔似的在肯尼斯的花园里飞舞,有时他怀疑这是因为肯尼斯给蝴蝶下了迷药,随即又摇摇头驱散自己不切实际的想象。

绢蝶。

他的眼前幻化出一只绢蝶。白色的。白色的绢蝶。

于是白色的、柔美的、像一触即碎泡沫似的绢蝶在虚空中飞舞,他谨慎地伸出手去,但与往常不同,他没有捏死这只蝴蝶,而是用双手织就的笼子困住了她。如果她挣扎,他就把她放走。他默默地想,同时祈祷——他也不知道在祈祷什么。感受到微弱的撞击时,他松了一大口气,立刻松开了两手,绢蝶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他下定了决心。

赫尔蒙德喜欢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眼睛凝望着虚空,如果问他在做什么的话,赫尔蒙德会回答“看星星”。但人如何在没有窗的情况下看星星呢?对方在听到这句话时总会露出嘲弄的微笑,手指在空气中指指点点:这是金星,这是天鹅座,这是半人马星系……“我说了,我在看星星。”那时赫尔蒙德会稍微扬起头来,从下巴到耳根的那条曲线在马可看来仿佛一道最美的数学题,但他只会丢下一句“看你的星星吧。”尽管他非常想坐在赫尔蒙德身旁,听对方说一晚上的空气星星。

这次赫尔蒙德又在哪里看星星呢?马可脱掉了皮鞋,将吊袜带调到最紧,踩在已经风化老旧,满是泛白和盐渍的地板上,他疑惑自己是不是正踩着沉睡猛兽的皮,他甚至感觉到腥臭湿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擦过,等他转头去看,那股气息却又消失无踪。他在止不住地颤抖,手电筒的灯光也在颤抖。”你和娜塔莉娅一样神经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你。”他的母亲曾叹息着这么说。但在眼下恐怖小说一样的场景里,娜塔莉娅扮演的角色会是吃人的怪物,能够杀死伤害她的一切东西,他做不到,他只能颤抖着在偌大的屋子里到处搜寻赫尔蒙德。到处都没有,那会不会是在地下室?就是那个地上掉着针头和白粉,偶尔会传出惨叫声的地下室?天杀的,为什么赫尔蒙德的工作室会设置在那里?

他学着赫尔蒙德的样子,用一枚安全别针撬开了通往地下的门。惨叫声又响起来了,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肯尼斯为了满足恶趣味播放的唱片。下漫长的台阶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凡入此门者,将断绝一切希望。正在他犹豫要继续前进还是拔腿就跑时,棕色头发的男孩出现在手电筒的光照范围内,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木托盘,上面堆满了黑面包的皮,还有一个巨大的陶壶,马可猜测里面是水。劫后余生,于是马可的话语带上了更强的讽刺意味:“伟大的发明家,您好忙呀!我还以为您在做发明,不太好贸然打搅您呢!您手里端的是什么?难道尊敬的肯尼斯·弗莱明先生就只让自己的养子吃这些?”惨叫声,惨叫声,惨叫声,马可浑身一颤,赫尔蒙德的面孔藏在阴影里,他举起左手,朝马可做了个“嘘”的手势,马可的话也的确停了下来。棕色头发的男孩幽灵般径直从马可身边飘过,马可赶忙去追,并努力与赫尔蒙德的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他气喘吁吁地转头对赫尔蒙德说:“我有一个计划——”

“我并不感兴趣。”赫尔蒙德目视前方,用游丝般的声音答道,如果不是马可离他太近,这么小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宅子吸进去。

“这个计划,是为了所有人好——”马可情急之下抓住赫尔蒙德的衣摆,对方停下来,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说:“那我就更不感兴趣了。”

“你要明白!那姑娘同你一样是个孤儿,她没有任何亲人,只能任凭肯尼斯摆布!你也知道肯尼斯……他不对!他不对劲……今天晚上……我全都看见了,不要,不要——你不要装傻!你在助长犯罪……”马可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挤出字词,他松开抓住赫尔蒙德衣摆的手,一边比划一边说,仿佛一个穷途末路还要为自己辩解的政客。

赫尔蒙德平静地答复:“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那还是怎么样?你难道要说,是那个小姑娘引诱了肯尼斯吗?你无论多么铁石心肠……”黑发的男孩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用能把它握碎的力道握着,“明天请把这个放进肯尼斯的早茶里,你只要做这个就可以了……”赫尔蒙德叹了口气,把小瓶打落在地上,里面的液体充分渗入了疏松的木质。在马可发作之前,他弯腰放下手中的托盘,两手扶住马可的肩膀,接着用额头狠狠撞击马可的额头。与粗暴的动作不同,赫尔蒙德的语气堪称慈善:“不要找死,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一向不很敏锐。现在,回去睡觉。”

马可皱起了眉头:“你在跟幼儿园小孩讲话?”

赫尔蒙德又叹了一口气:“对,你他妈就是幼儿园小孩。我去厨房洗托盘了。”

马可看着赫尔蒙德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说不好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把两只手捂在眼睛上,深呼吸几回后睁开眼睛。即使没有赫尔蒙德的帮助,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樱桃布丁做得很漂亮:淡黄色的布丁里夹着一块块浅红色的樱桃果肉,向上的表面被金褐色的脆焦糖覆盖,脆焦糖上的奶油挤出好看的纹理,最上方点缀着一颗深红色的大樱桃。肯尼斯像拿香槟酒杯一样优雅地拿着它,布丁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他一路哼着《玛丽有只小羊羔》的旋律,待走到雕刻繁复的桐木大门前,就像跳舞一样轻巧地叩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肯尼斯和善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您可真是位睡美人哪。”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后,他的笑容变得更大:“看样子我的小公主今天想玩捉迷藏。那么,胜者有什么奖励,败者又有什么惩罚?我猜……小小姐是在窗帘后头吧?”他带着大大的笑容把门打开,白色的是香粉,红色的是胭脂,黑色的是染眉膏,棕褐色的是梳妆台。梳妆台倒了,和抽屉里的化妆品一起组成了一幅让肯尼斯触目惊心的画。他打开衣柜,窥看床底,撕扯窗帘,僵笑着拜托小小姐别再逗他玩,无论是金子做的马车还是天上银色的星星,他都会捧给他最爱的人啊。他念叨着,流着冷汗,拼命观察地板上的痕迹和鞋印。最后他不再压抑怒气,高声喊道:“赫尔蒙德!”

男孩静悄悄出现在他身旁的时候,他竭尽全力的一耳光让男孩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扯着衣襟,把男孩拉到他的面前,离完成贴面礼就差一丁点距离,他的语调里带着愤怒的嘶嘶声:“奸恶的小叛徒,你的好朋友把小小姐拐到哪里去啦?”但男孩依旧面无表情,连声音也不带太多波澜,只是干涩地说:“我不知道。”“那么,”肯尼斯亲昵地靠在男孩身旁,“你想怎么死?我可以拔掉你的牙齿和舌头,也可以每天割开一遍你全身的血管,当然,当然,”他笑着拍拍男孩的肩,“叛徒最好还是剥掉全身的皮在空气里晾着,但我很爱你,所以我允许你选择一种死法,你想怎么死?”赫尔蒙德只是盯着地上新鲜的血点子,说:“都行。”

“折磨活死人没有意思。”肯尼斯喃喃自语,他用力拉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试图找回和蔼可亲的样貌,“那你来带路,好不好?毕竟,你是最了解马可小先生的人,对不对?”男孩闭上了眼睛:“我不认识路。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了解他。”肯尼斯噗呲笑出了声,拿两只手捏住赫尔蒙德的脸,做游戏似的往两边拉扯,又恢复了欢快的口调:“唉,你隐瞒也没有用啊,我的孩子。镇上只有一间孤儿院。既然马可小先生并不打算和我的小小姐殉情,那么他们迟早都会在那儿。马可小先生做事可真是粗糙呢,那么华贵,那么显眼的衣裳,居然还让小小姐穿着。唉!这下我和孤儿院的院长可有得解释了。那你就还是坐后座好不好?带上你的换洗衣服吧,还有你在这个家里喜欢的东西。不错,很不错,这才是我想看的反应。你在剧烈地颤抖呢,今天的天气有那么冷吗?全部说出来,然后稍微请求我一下,对你来说,事情就可以结束了哟?啊,我的孩子,你去干嘛?”

“去收拾东西。”赫尔蒙德平板地说。

“我的孩子!”肯尼斯走上前,用力抱住了赫尔蒙德,”好了!你是我的孩子,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孩子。”他的声音不再因怒气而尖锐嘶哑,现在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带着蛊惑人的柔和:“我不可能再把你送回孤儿院的,那里多可怕啊!马可小先生居然想把我的小小姐送到那里去,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是不是?”肯尼斯看向男孩,男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于是他摊开手,柔软地笑了:“冷静一点,我想咱们都可以冷静一点。没事,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告诉我,让我来玩这场解谜游戏,你只要坐在车后座上,就可以啦。”

有时候人会相当贪婪,马可伏在方向盘上,望着逐渐远去的盐碱地和泥泞的沼泽,附近几乎一栋民宅也没有,不存在人,那也不需要管束。马可想象穷途末路之人逃到已经半坍塌的警局门前,用力捶打着掉漆的房门,却一无所获。但他不可能去报警,如果警察查询到肯尼斯的做法,那会给科隆纳家惹上大麻烦,他暂时还不想被盐水浸过的皮鞭抽。有一段时间这里短暂地兴旺过,因为盐矿和某些更为重要以至于写进了机密档案的东西,那东西会在黑夜里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直接导致这地方的癌症率和肯尼斯的财富一同疯了似的上升。有人谈及它时会提到,它曾在夜里发出笛声般响亮的尖啸,有些人随着声音梦游出去,从而变成了徘徊于此地的幽灵。雾气太沉了,车灯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马可不喜欢这种气氛。

有时候人们说起话来带着太大的偏见,他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指节想,尤其是未曾接受过适当教育的投机者和渔民。那时可是恰逢二战,“胖子”和“小男孩”的威力在民众中比它们实际上大太多倍。再说,这里曾经是苏格兰人聚居区,他们的民俗故事里总是有引诱人的小仙子传说,无论是红帽子,还是皮克精。而马可敢肯定,女孩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如果她是仙子、妖精,或者像肯尼斯那个老疯子所说的:过去的鬼魂。那赫尔蒙德怎么说都该是个幽灵了。女孩只是不超过十二岁的女孩,就像那些发光体仅仅是核原料,而赫尔,无论有多么喜欢装神弄鬼,也只是个人。

他给女孩下的迷药足够女孩昏迷六小时以上,而他不再加量的原因仅仅是:女孩会遇见生命危险。他的姐姐把迷药给他时带着挪揄的神情,祝他和心上人共度良宵,他讷讷地应承下来,心里却对所有人都抱着嘲弄的神色,天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好不容易摆脱了一条违法犯罪的道路,却又毫无良心谴责地来到了另一条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他没开过车,但他骑过马,两者的共通之处比他开车前想象得要多,而且最大的共同点是:如果他弄坏了身下的载具,他父亲一定会杀了他。这可是他父亲最为珍爱的老版福特车,很不幸,也是最好偷的,他父亲每每喝得烂醉,就把钥匙放在枕头边。他格外小心地开这辆车,希望自己到头来能留个全尸,但当一只雪白的小手摇下车窗时,他还是狠狠一个急刹车,险些用自己的脑袋撞碎挡风玻璃。

他记得自己用丝绸捆住了女孩的脚腕,用带有软垫的手铐绑缚住了女孩的双手,现下它们全部消失了踪影。女孩好整以暇地理着被他揉乱的黑发,然后对他露出微笑,用比小提琴还美妙的声音说:“科隆纳家的年轻先生,恐怕你惹上一个大麻烦啦。”本能在鸣响警报,让马可抓紧时间弃车逃离,如果别人问起他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反常举动,还可以推给魔鬼的诱惑,反正,他看着女孩想,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除了肯尼斯会闹一阵子以外,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另一个声音对他说,这个小姑娘怎么办呢?她在世界上举目无亲,只得受肯尼斯那种垃圾的操纵,手铐和丝绸总有解释的法子,他不该擅自怀疑这女孩是魔鬼。一般来说被别人说成魔鬼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魔鬼,他们只是没有别的法子,而真正的魔鬼……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 “好吧,好吧,小小姐,我们的机会还很多。让我们今后再叙。”肯尼斯慢慢站起身来,说明天会叫赫尔蒙德拿来干净的衣物,然后一开门——黑发的男孩闪躲了,但闪躲得不太及时,他脸上出现的表情像濒死的野兽,颤抖着努力远离肯尼斯。而肯尼斯只是笑笑,说:“看样子这里有个小坏蛋啊,夜太黑了,小孩子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防止被夜里的野兽吃掉,是不是?”

马可蹲在角落里,咬着手指甲,在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行为时,十个指甲已经全部陷进了肉。有细小的血珠渗出,他观看着它们在手指上划过一道血痕,再淹没在墨黑地板的惊涛骇浪里。他不常这样做,他知道回家后娜塔莉娅会因此盘问他,试图找出让他焦虑的人,然后一律虐杀掉。而他也得戴上一个月的手套,既不便于翻书,又不便于钉死蝴蝶。虽然现在已经是早秋,蝴蝶仍旧着了魔似的在肯尼斯的花园里飞舞,有时他怀疑这是因为肯尼斯给蝴蝶下了迷药,随即又摇摇头驱散自己不切实际的想象。

绢蝶。

他的眼前幻化出一只绢蝶。白色的。白色的绢蝶。

于是白色的、柔美的、像一触即碎泡沫似的绢蝶在虚空中飞舞,他谨慎地伸出手去,但与往常不同,他没有捏死这只蝴蝶,而是用双手织就的笼子困住了她。如果她挣扎,他就把她放走。他默默地想,同时祈祷——他也不知道在祈祷什么。感受到微弱的撞击时,他松了一大口气,立刻松开了两手,绢蝶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他下定了决心。

赫尔蒙德喜欢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眼睛凝望着虚空,如果问他在做什么的话,赫尔蒙德会回答“看星星”。但人如何在没有窗的情况下看星星呢?对方在听到这句话时总会露出嘲弄的微笑,手指在空气中指指点点:这是金星,这是天鹅座,这是半人马星系……“我说了,我在看星星。”那时赫尔蒙德会稍微扬起头来,从下巴到耳根的那条曲线在马可看来仿佛一道最美的数学题,但他只会丢下一句“看你的星星吧。”尽管他非常想坐在赫尔蒙德身旁,听对方说一晚上的空气星星。

这次赫尔蒙德又在哪里看星星呢?马可脱掉了皮鞋,将吊袜带调到最紧,踩在已经风化老旧,满是泛白和盐渍的地板上,他疑惑自己是不是正踩着沉睡猛兽的皮,他甚至感觉到腥臭湿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擦过,等他转头去看,那股气息却又消失无踪。他在止不住地颤抖,手电筒的灯光也在颤抖。”你和娜塔莉娅一样神经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你。”他的母亲曾叹息着这么说。但在眼下恐怖小说一样的场景里,娜塔莉娅扮演的角色会是吃人的怪物,能够杀死伤害她的一切东西,他做不到,他只能颤抖着在偌大的屋子里到处搜寻赫尔蒙德。到处都没有,那会不会是在地下室?就是那个地上掉着针头和白粉,偶尔会传出惨叫声的地下室?天杀的,为什么赫尔蒙德的工作室会设置在那里?

他学着赫尔蒙德的样子,用一枚安全别针撬开了通往地下的门。惨叫声又响起来了,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肯尼斯为了满足恶趣味播放的唱片。下漫长的台阶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凡入此门者,将断绝一切希望。正在他犹豫要继续前进还是拔腿就跑时,棕色头发的男孩出现在手电筒的光照范围内,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木托盘,上面堆满了黑面包的皮,还有一个巨大的陶壶,马可猜测里面是水。劫后余生,于是马可的话语带上了更强的讽刺意味:“伟大的发明家,您好忙呀!我还以为您在做发明,不太好贸然打搅您呢!您手里端的是什么?难道尊敬的肯尼斯·弗莱明先生就只让自己的养子吃这些?”惨叫声,惨叫声,惨叫声,马可浑身一颤,赫尔蒙德的面孔藏在阴影里,他举起左手,朝马可做了个“嘘”的手势,马可的话也的确停了下来。棕色头发的男孩幽灵般径直从马可身边飘过,马可赶忙去追,并努力与赫尔蒙德的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他气喘吁吁地转头对赫尔蒙德说:“我有一个计划——”

“我并不感兴趣。”赫尔蒙德目视前方,用游丝般的声音答道,如果不是马可离他太近,这么小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宅子吸进去。

“这个计划,是为了所有人好——”马可情急之下抓住赫尔蒙德的衣摆,对方停下来,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说:“那我就更不感兴趣了。”

“你要明白!那姑娘同你一样是个孤儿,她没有任何亲人,只能任凭肯尼斯摆布!你也知道肯尼斯……他不对!他不对劲……今天晚上……我全都看见了,不要,不要——你不要装傻!你在助长犯罪……”马可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挤出字词,他松开抓住赫尔蒙德衣摆的手,一边比划一边说,仿佛一个穷途末路还要为自己辩解的政客。

赫尔蒙德平静地答复:“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那还是怎么样?你难道要说,是那个小姑娘引诱了肯尼斯吗?你无论多么铁石心肠……”黑发的男孩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用能把它握碎的力道握着,“明天请把这个放进肯尼斯的早茶里,你只要做这个就可以了……”赫尔蒙德叹了口气,把小瓶打落在地上,里面的液体充分渗入了疏松的木质。在马可发作之前,他弯腰放下手中的托盘,两手扶住马可的肩膀,接着用额头狠狠撞击马可的额头。与粗暴的动作不同,赫尔蒙德的语气堪称慈善:“不要找死,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一向不很敏锐。现在,回去睡觉。”

马可皱起了眉头:“你在跟幼儿园小孩讲话?”

赫尔蒙德又叹了一口气:“对,你他妈就是幼儿园小孩。我去厨房洗托盘了。”

马可看着赫尔蒙德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说不好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把两只手捂在眼睛上,深呼吸几回后睁开眼睛。即使没有赫尔蒙德的帮助,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樱桃布丁做得很漂亮:淡黄色的布丁里夹着一块块浅红色的樱桃果肉,向上的表面被金褐色的脆焦糖覆盖,脆焦糖上的奶油挤出好看的纹理,最上方点缀着一颗深红色的大樱桃。肯尼斯像拿香槟酒杯一样优雅地拿着它,布丁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他一路哼着《玛丽有只小羊羔》的旋律,待走到雕刻繁复的桐木大门前,就像跳舞一样轻巧地叩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肯尼斯和善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您可真是位睡美人哪。”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后,他的笑容变得更大:“看样子我的小公主今天想玩捉迷藏。那么,胜者有什么奖励,败者又有什么惩罚?我猜……小小姐是在窗帘后头吧?”他带着大大的笑容把门打开,白色的是香粉,红色的是胭脂,黑色的是染眉膏,棕褐色的是梳妆台。梳妆台倒了,和抽屉里的化妆品一起组成了一幅让肯尼斯触目惊心的画。他打开衣柜,窥看床底,撕扯窗帘,僵笑着拜托小小姐别再逗他玩,无论是金子做的马车还是天上银色的星星,他都会捧给他最爱的人啊。他念叨着,流着冷汗,拼命观察地板上的痕迹和鞋印。最后他不再压抑怒气,高声喊道:“赫尔蒙德!”

男孩静悄悄出现在他身旁的时候,他竭尽全力的一耳光让男孩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扯着衣襟,把男孩拉到他的面前,离完成贴面礼就差一丁点距离,他的语调里带着愤怒的嘶嘶声:“奸恶的小叛徒,你的好朋友把小小姐拐到哪里去啦?”但男孩依旧面无表情,连声音也不带太多波澜,只是干涩地说:“我不知道。”“那么,”肯尼斯亲昵地靠在男孩身旁,“你想怎么死?我可以拔掉你的牙齿和舌头,也可以每天割开一遍你全身的血管,当然,当然,”他笑着拍拍男孩的肩,“叛徒最好还是剥掉全身的皮在空气里晾着,但我很爱你,所以我允许你选择一种死法,你想怎么死?”赫尔蒙德只是盯着地上新鲜的血点子,说:“都行。”

“折磨活死人没有意思。”肯尼斯喃喃自语,他用力拉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试图找回和蔼可亲的样貌,“那你来带路,好不好?毕竟,你是最了解马可小先生的人,对不对?”男孩闭上了眼睛:“我不认识路。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了解他。”肯尼斯噗呲笑出了声,拿两只手捏住赫尔蒙德的脸,做游戏似的往两边拉扯,又恢复了欢快的口调:“唉,你隐瞒也没有用啊,我的孩子。镇上只有一间孤儿院。既然马可小先生并不打算和我的小小姐殉情,那么他们迟早都会在那儿。马可小先生做事可真是粗糙呢,那么华贵,那么显眼的衣裳,居然还让小小姐穿着。唉!这下我和孤儿院的院长可有得解释了。那你就还是坐后座好不好?带上你的换洗衣服吧,还有你在这个家里喜欢的东西。不错,很不错,这才是我想看的反应。你在剧烈地颤抖呢,今天的天气有那么冷吗?全部说出来,然后稍微请求我一下,对你来说,事情就可以结束了哟?啊,我的孩子,你去干嘛?”

“去收拾东西。”赫尔蒙德平板地说。

“我的孩子!”肯尼斯走上前,用力抱住了赫尔蒙德,”好了!你是我的孩子,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孩子。”他的声音不再因怒气而尖锐嘶哑,现在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带着蛊惑人的柔和:“我不可能再把你送回孤儿院的,那里多可怕啊!马可小先生居然想把我的小小姐送到那里去,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是不是?”肯尼斯看向男孩,男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于是他摊开手,柔软地笑了:“冷静一点,我想咱们都可以冷静一点。没事,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告诉我,让我来玩这场解谜游戏,你只要坐在车后座上,就可以啦。”

有时候人会相当贪婪,马可伏在方向盘上,望着逐渐远去的盐碱地和泥泞的沼泽,附近几乎一栋民宅也没有,不存在人,那也不需要管束。马可想象穷途末路之人逃到已经半坍塌的警局门前,用力捶打着掉漆的房门,却一无所获。但他不可能去报警,如果警察查询到肯尼斯的做法,那会给科隆纳家惹上大麻烦,他暂时还不想被盐水浸过的皮鞭抽。有一段时间这里短暂地兴旺过,因为盐矿和某些更为重要以至于写进了机密档案的东西,那东西会在黑夜里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直接导致这地方的癌症率和肯尼斯的财富一同疯了似的上升。有人谈及它时会提到,它曾在夜里发出笛声般响亮的尖啸,有些人随着声音梦游出去,从而变成了徘徊于此地的幽灵。雾气太沉了,车灯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马可不喜欢这种气氛。

有时候人们说起话来带着太大的偏见,他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指节想,尤其是未曾接受过适当教育的投机者和渔民。那时可是恰逢二战,“胖子”和“小男孩”的威力在民众中比它们实际上大太多倍。再说,这里曾经是苏格兰人聚居区,他们的民俗故事里总是有引诱人的小仙子传说,无论是红帽子,还是皮克精。而马可敢肯定,女孩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如果她是仙子、妖精,或者像肯尼斯那个老疯子所说的:过去的鬼魂。那赫尔蒙德怎么说都该是个幽灵了。女孩只是不超过十二岁的女孩,就像那些发光体仅仅是核原料,而赫尔,无论有多么喜欢装神弄鬼,也只是个人。

他给女孩下的迷药足够女孩昏迷六小时以上,而他不再加量的原因仅仅是:女孩会遇见生命危险。他的姐姐把迷药给他时带着挪揄的神情,祝他和心上人共度良宵,他讷讷地应承下来,心里却对所有人都抱着嘲弄的神色,天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好不容易摆脱了一条违法犯罪的道路,却又毫无良心谴责地来到了另一条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他没开过车,但他骑过马,两者的共通之处比他开车前想象得要多,而且最大的共同点是:如果他弄坏了身下的载具,他父亲一定会杀了他。这可是他父亲最为珍爱的老版福特车,很不幸,也是最好偷的,他父亲每每喝得烂醉,就把钥匙放在枕头边。他格外小心地开这辆车,希望自己到头来能留个全尸,但当一只雪白的小手摇下车窗时,他还是狠狠一个急刹车,险些用自己的脑袋撞碎挡风玻璃。

他记得自己用丝绸捆住了女孩的脚腕,用带有软垫的手铐绑缚住了女孩的双手,现下它们全部消失了踪影。女孩好整以暇地理着被他揉乱的黑发,然后对他露出微笑,用比小提琴还美妙的声音说:“科隆纳家的年轻先生,恐怕你惹上一个大麻烦啦。”本能在鸣响警报,让马可抓紧时间弃车逃离,如果别人问起他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反常举动,还可以推给魔鬼的诱惑,反正,他看着女孩想,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除了肯尼斯会闹一阵子以外,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另一个声音对他说,这个小姑娘怎么办呢?她在世界上举目无亲,只得受肯尼斯那种垃圾的操纵,手铐和丝绸总有解释的法子,他不该擅自怀疑这女孩是魔鬼。一般来说被别人说成魔鬼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魔鬼,他们只是没有别的法子,而真正的魔鬼……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

所以他尽量平静地回答:“我想是这样,萨尔维娅小姐。请您坐正,扣好安全带,我是第一次开车。”“那还真是了不起呢。”女孩给予他小小的掌声,在他皱起眉头前及时停止。而马可最终还是皱起了眉头,对后座正在摆弄安全带扣的女孩说:“我想您或许不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游戏,我在绑架您,您永远也无法回到肯尼斯·弗莱明的宅邸里了。”普通孩子或许会因为他的语气哭出来,但黑发蓝眼的女孩只是低声问道:“你打算带我去哪里?”语调中带有蛊惑,就像他们正共享同一个秘密。马可叹气,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弯道上,等到顺利过弯,他才缓慢而清晰地说:“附近镇子上的天主教孤儿院,希望他们能洗去您的罪过。”“哎呀,那看起来我是有些罪过了。”女孩故作惊讶地掩住嘴,就像她还拿着一柄白色的丝绸扇子那样,“可是,我到底有什么罪过呢?”小姐,萨尔维娅小姐,您在玩弄我,您是在玩弄可能是唯一一个会听您讲话的人,事情总是这样。马可压抑住自己的叹息,就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一样回复女孩:“杀戮是罪,无论您杀死的是人还是动物;谎言是罪,无论您是否把它自愿说出口;贪享荣华是罪,我很不喜欢您洛可可风的衣裳,请您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换上这件我为您准备的白色棉布裙,是的,是的,我没有为您准备鞋子,是因为您该当赤脚去走这段苦路。”

“没有鞋子,是吗?”女孩再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看来你不准备让我活下去呢。”而马可只是又转过盘绕山路上的一个弯,看着萦绕的雾气回答女孩:“人怎么样都能活下去的,哪怕满身泥泞和伤痕,只能在肮脏的地上爬行,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他故意无视了女孩小声说出的:“真是位好先生,那你试过吗?”接着大声说:“另外,您最后的一桩罪,就是在应当保持处女的时候与他人交合。”“嗳,好先生,正义的好先生,如果一个人不想这样做,可是他做了,那么他仍旧有罪吗?”马可看着逐渐现出身影的木板房,尽量使语气铿锵有力:“想和做是两回事,一旦他做了,他便有罪。”“那好先生不更应该去赎自己的罪孽吗?”女孩天真无邪地发问,马可看着后视镜里羊脂玉似的皮肤,恶狠狠地把后视镜扳了上去,说:“我的罪赎不清。”“那估计得有个人爱你了,非常——非常地爱你,这样你的罪可以被洗干净,你们也可以结婚。”女孩像唱着歌儿一样说,但马可只是回答:“没有那种人。萨尔维娅·博纳罗蒂小姐,请您不要讲话,专心换衣服,换好了叫我一声。”他感到一股郁结之气存在喉头,非要宣泄出来不可,于是他在女孩拉了拉他的辫子表示换好衣服时,使用了他很擅长的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着女孩好奇的蓝眼睛说:“如果是您想的那个人,那么事情就不巧了。是痛苦!是痛苦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他妈的爱情!如果是爱情的话我们早该结婚了!”他拽掉车钥匙,打开左后门,给女孩扶正裙子的肩带,然后把她抱了下来。他抱女孩抱得很费力,几乎是挣扎着向前行走,女孩在他怀里笑着,悄悄地说:“好先生,我不是应该走一趟苦路吗?”马可只是平板地说:“您可以上孤儿院里去走。”“明明他们一定会给我鞋子?”女孩的这句问话又被选择性地无视了。

城镇上的孤儿院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长方体建筑群,由红砖和漆成黑色的木板共同搭建,尽管木板已经开始褪色,看起来仍旧庄严肃穆。孤儿院的门是对开的黑色铁门,上面连雕花都没有,只有一块陈旧的木板钉在右边门上,用拉丁语写了三行字。

“凡入此门者,将放弃一切希望?”女孩用手指认着,轻轻地读着,而马可闭起眼,说:“小姐,您懂拉丁语,我想我们现在该说再见——”“那里有冰淇淋店!”女孩清凌凌的声音惊喜地划破空气,“先生,我要吃草莓和巧克力的冰淇淋。”“这种天气吃冰淇淋不好,会得流感,之后往往就是霍乱,猩红热也有可能,您是想死吗?”“可是我想要。”女孩的声音不容置疑。于是马可把她抱到漆成彩色的高脚木凳上,然后要了草莓和巧克力味的甜筒。这时传来了咚咚的足音,在一片不自然的寂静里有若雷鸣,他还保持着把甜筒递给女孩的姿势,突然就被一个耳光扇到了地下,他的视野中是一双过大的旧运动鞋,是赫尔蒙德。赫尔蒙德到底在发什么疯?你看,冰淇淋也全部碎在地上,让他想起来有一次……有一次什么来着?家庭出游?还没等他想起来,赫尔蒙德就拽着他的领子,用另一只手把他的鼻血抹得到处都是,他熟悉这一套:制作一个满身是血的错觉,但是为了?

与杵在门口的另一个人擦肩而过时他吓得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肯尼斯如此阴鸷的表情,对方逆着光,在冰淇淋店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黑影,只有眼睛和嘴唇是能看清的。他想对肯尼斯说些什么,赫尔蒙德毫不留情地又扇了他一耳光,他听见自己颈骨咔嚓作响的声音。他没来得及还手,或者说,本能在告诉他不要还手,于是他任赫尔蒙德把他扔到后座上,开去通往科隆纳家的盘山公路。开到一半赫尔蒙德突然急刹车,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

“我跟你讲……”

“那位小姐……”

语句刚好在空中撞上。赫尔蒙德叹气再叹气,最终用俄语说:“肯尼斯老先生不会亏待萨尔维娅小姐。”

马可也换上俄语:“可是他们会做爱……”

“你别管了,我求你了,你别管了。”赫尔蒙德用力按压左眼,这是他头痛时的典型姿势,“肯尼斯老先生打电话给唐·科隆纳,那边怎么见过这副架势?肯尼斯老先生总是很和气的……你的父亲被哭吼和摔砸吓得半死。”

“所以说……”马可逐步坐正,从面无表情改换成僵硬的微笑。

“肯尼斯老先生威胁你的父亲,他用撤回投资作为开始,用杀死你的大哥——也就是科隆纳家的继承人作为结末,换得了你的处置权,就算他要吊死你,唐·科隆纳也不能说一个不字。”赫尔蒙德抱着胳膊,好像处于一场下不完的大雪中,“刚才只打了你几耳光就能把你拉出来,甚至用不着绑票萨尔维娅小姐,这说明肯尼斯老先生一定有后手,我想他更愿意让你父亲做那个坏人。”

“既然,我做了这些事,我想,我确实是要负责的。”马可无意识地解开袖扣再系上,用外交口吻一字一句地说,“很可惜,如果萨尔维娅小姐,不要吃冰淇淋的话,她现在就有孤儿院,作为保护了。”

“你猜肯尼斯老先生会不会杀了孤儿院所有人,只为了‘救出’‘他的小小姐’?那种事我倒是挺愿意看到的哈。”赫尔蒙德含了颗薄荷糖,重新启动了汽车,“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说,不管是哪种说法,我都应该带着你马上跑路,而不是把你送回家。我不是你的任何东西,也不是个好人。”他用力咬碎了薄荷糖,“待在娜塔莉娅小姐的房间里,最好不要出门,出门时保证她与你一同。小心你的父亲,你的姐姐也并非绝对可信,她笑吟吟地对我说这或许不是坏事,这有助于你成为‘科隆纳家人’,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赫尔蒙德又往嘴里填入一颗薄荷糖,“实在不行来找我,我的意思!不是找肯尼斯老先生!是找我。我这儿只有吗啡和消炎药,所以我不建议你来找我,不要死在我的地下实验室。”他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但更不要死在大街上。”

科隆纳家用纯黑大理石建筑的哥特式尖顶宅邸从雾气中逐渐浮现出来,赫尔蒙德四处寻觅着戴黑色宽檐女帽的身影,一旦检索到,他就把马可扯出后座,交给那个微笑着的仕女人偶,说:“祝你好运。肯尼斯老先生可是很记仇的,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除非你想给他磕头,你碰的是他绝对不能碰的一条底线,下次再碰你会变成意大利饺子——我没有在开玩笑。”

赫尔蒙德返程开到悬崖边时,黑色的海水正争先恐后地拍碎在崖壁上,化成白色的浮沫,过一会连浮沫也消失无踪。他从来不祈祷,现在也算不得祈祷,他只是闭上双眼,想着肯尼斯老先生在电话中反反复复、仿佛永无止境一般罗列出的死法和刑罚。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但对我来说,肯尼斯老先生还是重要出一根指头的距离。

他踏入冰淇淋店时,收获了老板求助的眼神,看也知道——老板已经往老头子和小姑娘的桌上送了菜单里最豪华的冰淇淋船,小姑娘拿着木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老头子就执着她的另一只手哭个不停。赫尔蒙德刚刚坐下,像变戏法似的,肯尼斯老先生抛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瘦弱的手指咔嚓一声,把香草味的华夫饼折成两截、随意地扔在地上。”瞧瞧这是谁回来啦?”老人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而赫尔蒙德弯下腰,把华夫饼的碎块捡起来,防止它们被鞋底踩得黏在地上,回头让老板更不好收拾。他用毫无感情波动的嗓音答道——任何一种感情都会刺激到此刻的肯尼斯老先生——“回来的是您的孩子。”“我想我的孩子不会带着他的人贩子朋友逃跑?”老人捉起赫尔蒙德的袖子擦眼泪,大拇指按上了他手腕处的动脉,赫尔蒙德只是说:“我想您不会愿意看着他,就送他回家了。请您安心,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老人放开了男孩的手腕,拿出一根被擦得锃亮的棍状器具,它的身上有繁复的雕花,头部呈现半圆形,按肯尼斯老先生的喜好,想必会有什么钢丝机关,“我该拿这个怎么办呢?用不到那孩子身上的话,不如你替他来用好啦,我的小鸽子?”老人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好的,肯尼斯老先生。”赫尔蒙德接过了由皮革包覆的棍柄,把头部伸向一球巧克力冰淇淋,半圆形的刀片瞬间弹出,砍掉了巧克力冰淇淋的上半部分,像红酒起子一样的螺旋钢丝则负责把它牢牢固定。他把冰淇淋伸到肯尼斯老先生的口边,老人嗔怪似的说了声:“小骗子。”然后露出微笑,一下把冰淇淋抿进了嘴,震动的螺旋钢丝正好刺在他眼睛旁边的空气里。”嗯,应该是用了法芙娜可可粉呢,有一部分没有完全融化,不过也正是这种不上不下的好吃才有趣味。”

当老人闭着眼睛品味时,女孩拉了拉赫尔蒙德的衣袖,指了指一球完好无损的冰淇淋。赫尔蒙德擦拭过杖头,依着原样去取,但这次螺旋钢丝弹出得太快,直接贯穿了赫尔蒙德伸过去挡的手掌才停下,血和草莓冰淇淋融为一体。老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女孩略微张开了嘴,赫尔蒙德就用会把伤口扩大、撕裂的手段,迅速把手取了下来,将冰淇淋喂到女孩的嘴里。女孩的嘴边有少许血渍,肯尼斯就伸出大拇指,柔情蜜意地给女孩轻轻拭掉。然后,他拿出洁白的手帕,包扎在赫尔蒙德的手掌上,打了个漂亮的结,顺便提出回去的路上他来开车。

赫尔蒙德先是深呼吸,接着深呼吸,最后深呼吸,向肯尼斯老先生提议车还是他来开,一点小伤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而把私家车开成赛车会。至于肯尼斯老先生和萨尔维娅小姐,请尽管在后座进行任何事,他会把车开得很稳。肯尼斯老先生假作擦泪的姿势,随后把那双掠夺者的绿眼睛瞧向赫尔蒙德:“看看,看看,人老了,还是有个听话的孩子好啊。”

赫尔蒙德在晚上睡不着时一般在大宅内闲逛,那里虽然被海风侵蚀得像个鬼屋,却能给孩子足够的温暖与安全,他可以坐下来、躺下来,做出任何动作,不担心被人观看、鄙视和批评。今天也是一样,肯尼斯老先生说不能再给他的鸦片烟加量,否则就会开始成瘾,于是他穿着软底拖鞋,躺在泛白的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踢蹬着双腿,把双手枕在头下面。这时候他闻到一种阴暗潮湿的绿意,显然来自雨后的花园,于是他起身,换上雨靴,拿着风灯,在花园里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他抚摸玫瑰叶上的锯齿,帮金盏菊抖落掉花球里的雨水,然后在那个白色的铁艺卵形摇椅上坐了一会儿,前后摇晃着想下个发明的内容。摇椅正好对着铁艺大门,门上的雕塑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母狼养大的孩子们之类,他不记得了。正在他思考雕塑的时候,他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深色的包裹。肯尼斯老先生一贯随心所欲地邮购东西,所以赫尔蒙德并不吃惊。他打开门,预备把包裹抱进来,但是不对劲,这包裹的布料太潮湿了,明明雨在下午就停了,下午还没有这个包裹,包裹的布料却好像淋了一夜的雨。他围着包裹走来走去,思考怎么搬运回去而不弄湿自己的睡衣,肯尼斯老先生不会为此而质问他,但上上户——他记不清是第几户人家了,为了他把睡衣弄湿而把他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

正在他抓住包裹的一角时,包裹也伸出手,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脚踝,弄得他的脚踝生疼。他当然认识这只手:指节修长,还带着青蓝色的墨水渍,但就算在这么暗的灯光下看,这只手也不对劲:它的关节肿胀如深紫色的李子,而且每个指甲都碎在肉里。拿镊子把它们挑出来将是一场苦战,于是赫尔蒙德深长叹气。赫尔蒙德习惯在清早收包裹,那时候眼前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个死人了。尽管他总说马可死了好,死了好,但他也没有真心实意地想让马可死,至少排在那些寄养家庭和孤儿院的混账后面吧。

他捧起马可的脸,呼唤他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接着赫尔蒙德看向他的眼睛,那双青金石色的眼睛正望着虚空,很好,解离了。额头上和鼻子底下满是血痂,半张脸是深紫色的淤青,而另半张被猎刀捅了,有一只眼睛大量充血,向外侧膨胀,都不用裂隙灯,也不用接触镜,更不用观察视网膜,就知道它估计保不住。 妈的,怪不得马可脑子有病。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开车送马可回科隆纳家,只是把马可的上半身搬到背上,能感受到对方急促发热的喘气。他一边低声咒骂所有经过的玫瑰花,一边在花园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并不强壮,他感觉背和脖子都疼得难以忍受,而且马可完全没法自己走路,他怀疑对方的腿断了。来到地下实验室之后,他把马可扔到他平常睡的帆布床上,然后像上了发条的自动人偶一样反复在宽敞的室内沿着相同的路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他一边用力抠着胳膊上的皮肉,一边不知道为什么地用俄语念叨着:我这可不是医院啊……我真的没有设备和药品……天啊,我让你来找我但是……那是最后方案!为什么不让你姐开车送你——他看到好的那只蓝眼睛突然瞪大了,里面是如假包换的、仿佛与娜塔莉娅有深远血仇一样的恨意,这令赫尔蒙德更加不安,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天亮后总能打听到的,现在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做。他把自己抓挠得十个指甲缝里全是血肉,然后停止走动,用一块干净的毛巾盖在马可眼睛上,让他能闭上眼睛就闭上眼睛。他看着毛巾上眼球形状的凸起重重叹气,说你不就喜欢戴副平光镜装相吗?现在你要一辈子离不开眼镜了,你开不开心?被毛巾盖住的人再次毫无反应,仿佛刚才迅猛的恨意只不过是赫尔蒙德的错觉,现在对方如同一具人偶,一具……尸体。赫尔蒙德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拿起最近的一个木盒,殴打自己的头部,直到口中尝到血的味道,才堪堪驱走脑中不好的想象。他卷起衬衫的袖子,预备做不得不做的活计。

脖颈上的淤青无论是层数,颜色的深度和丰富度,都应该是经过了反复的指捏,由于掐得太狠,毛细血管织就的网巨细靡遗地显露出来,酒精棉球的碰触引发了剧烈的,如同癫痫的颤抖。对方下意识用手去挡,赫尔蒙德险些按不住。马可的恐惧超乎常理,往常处理到这时候得到的应该是讽刺的讪笑和苦涩的自我嘲弄,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哪里不对,手的颜色?不是手的问题。赫尔蒙德咬着手指,尝到酒精的刺激性味道,在尝到血腥味之前停止。他站起身,去拿束缚带,去拿足够的酒精棉球,现在他扮演医生的角色。这套束缚带是给大型动物用的,他的脑子自动放一个两眼放光的马可在旁边,问他:“要不要帮忙申请专利?”老天,这样的发明对小孩子来说怎么会有趣味?所以他当时把对方的言辞当作取笑和嘲弄,说:“滚开,或者就闭嘴。”他今天也不对劲,他的脑子又开始出毛病了,他的头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但他还是做好了束缚带的调整。在他捆绑马可四肢的时候,被对方拼尽全力打了左脸,然后被对方穿着皮鞋的脚狠踹了肚子,这和往常他们打架的时候不一样,马可对他下了死手。他把所有的活扣都调整好,才允许自己跪在地下干呕,六十个数之后,他让自己站起来,去夹酒精棉球,用酒精棉球把深色部分全都擦拭了一遍,床像地震一样颤抖,他并不去管。

他又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对方的麻烦举动,而是因为对方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应该是淋了雨的缘故,而行军床的帆布只会加速失温,他一向习惯随便在这张床上和衣入眠,所以没注意过这件事。他这才想起来,要帮马可脱了被雨水、血迹和泥泞毁掉的西装外衣。虽然已经束缚住了手脚,对方的反抗还是比他预想中激烈,或许濒死的人就是能使出这么大力气,同他的父亲一样,那位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看书和写诗的先生完全剖开了动脉,搞得自己连被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往常,他应该会扇对方两巴掌让对方保持冷静,但今天就算了。

马可的西装外套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系的,纽扣混杂成一团,一扯就全部开了,他没穿衬衫和内衣,甚至连皮鞋也穿反了。赫尔蒙德再次叹气。把一切能扒的东西都扒下来以后,赫尔蒙德像不带感情的验尸官一样看着这具躯体,他在躯体正面找不到一块好皮肤,想必反面也是这样。他看着马可的手心,两只手的颜色都不对,好吧,看起来这家伙确实抵抗过。暴风雨一样的拳痕和踢痕遍布在胸腹部位,膝盖擦出了脂肪层的颜色,而腿上和背上留下的则是平行的手杖痕迹。唐·科隆纳是不是奔着死人去的,赫尔蒙德并不知道,他从来不想深入了解马可的家庭状况,那会让麻烦更加麻烦。但他也很难说出“活该”两个字,“活该”起码需要人活着。

这事与肯尼斯老先生有关,但赫尔蒙德对自己的准则就是不多管肯尼斯老先生的事情。他想起有一天他端着剩茶路过书房,看见肯尼斯老先生把马可压在书架上,压得整柜书都震动。那时候马可不能说“看到”了他,因为马可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就像肯尼斯老先生制作的人偶一样,什么也没有。但他不会去管,也不会去问,更不会提供帮助。赫尔蒙德不关心肯尼斯老先生之外任何人的感受和想法,因为也从来没有人关心他,或许有人曾关心过他,但他们都被淹没在红色里了,而且或许永远只是个“或许”。

他以前从来也不管,毕竟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马可。但他在记忆里翻找,想起马可把他按在座位上读的那些书和诗歌,修长的手指指上一个词,说这是苏格兰的俚语,意思是“不要勾搭磨坊主的老婆”,为什么呢?因为磨坊主会像面粉一样把你磨碎的呀。这是个很冷的笑话,但马可却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笑了,马可笑起来其实还可以看,能看到犬齿细小的尖。还有那些韵脚和格律,赫尔蒙德知道要学这些的时候就带了靠枕来,赤裸裸地宣示自己就是要上课睡觉,因为这些东西对他一点用也没有。但是马可朗诵诗的时候,有些带有丝绸的音色,有些带有钢铁的铿锵,他还没开始睡,已经下课了。下课后他看见马可亲吻每一本书,再把它们极尽轻柔地放在书架的对应处。他感到一阵恶心,说马可简直是个心理变态的恋物癖,而马可轻轻地说:“我只是喜欢书。”他背对着赫尔蒙德,但赫尔蒙德能听出他声音里微笑的表情。

之后他再也没听见过,因为马可朗诵诗歌的时候不再投入任何感情,那成为了不得不完成的工作。他为时已晚地想起来:肯尼斯老先生以毁坏为乐,不过,他不会左右肯尼斯老先生的行为。就像他说的那样,肯尼斯老先生永远比其他人重要一根手指的距离。

他久违地想起母亲的抱怨,母亲总是在抱怨父亲的,抱怨父亲的衣衫不整,抱怨父亲的酗酒和把墨水弄得哪里都是,抱怨父亲……抱怨父亲让她不得不活着。啊,也许马可是对的。赫尔蒙德冰冷的想,爱能让人活着。他以后不会再管马可对他说什么,被爱的人只需要做个塑像就好。他在垃圾堆里找出一条薄毛毯,再次叹了口气。

赫尔蒙德揭开毛巾,打算一点一点来,血痂结满了整个额头,他怀疑伴随着头盖骨的轻微骨裂,他处置不了,他选择不处置,脑震荡一下也许对马可的脑子有好处。他只是将薄毛毯往对方身上拢一拢,同时跌跌撞撞地在一堆发明和杂物里寻找肯尼斯老先生送给他的蚕丝被。他看到一角白色,向下一拉,厚被子砸了他满头满脸,但他也不在乎这个,有被子有毛毯就差不多了,他没有热水袋,他习惯在寒冷中入睡。然后他开始寻找阿司匹林和吗啡,直到他想起马可对这两者均有抗药性。他没有可卡因和冰毒,但他知道肯尼斯老先生把它们放在哪里。他深呼吸,用力打开门,险些撞到女孩身上。女孩双手端的托盘里有绷带、可卡因、还有手术刀橡胶绑带和鸦片酊,就像一个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好仙女。赫尔蒙德只是默默接过托盘,把随身带着的薄荷糖塞给女孩,说:“是肯尼斯老先生叫你来看戏的,是吗?”女孩点了点头,赫尔蒙德皱起了眉头,重重叹了口气。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比如病人的尊严,比如贵族女性的教育,再比如说,最重要的:不要吓坏小孩。但肯尼斯老先生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他还是搬来一张木椅,让女孩坐在上面,前后晃荡着两条纤细的小腿。一只蓝色的眼睛也死死盯着女孩,女孩漾着笑和它对视。赫尔蒙德走到他们中间,切断二人的视线交汇,对女孩说:“坐在这里,看你想看的吧,我开始动工了,不要打搅我。”

把对方的湿袜子脱下的时候,方才的营业笑容凝固在赫尔蒙德脸上,不是因为被拔掉的指甲和翻起的指甲——这些事经常发生,而是因为左脚脚腕处刺出一截的、白森森的断骨。”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开车还要一小时。”他尽量平静地询问,尽管对方可能不存在应答,但马可用意大利语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旧盐矿和沼泽……那里有绿莹莹的灯火为旅者指路,那是些善良的东西,我想。”赫尔蒙德想忍无可忍地大喊:我的意思是你腿断了,少给我在这扯民间传说!但他只是叹气,说:“好的,行吧。”女孩很乖地坐在那里,看血肉和断骨看得津津有味,她不是那种喜欢虚张声势的孩子,那她确实会成为肯尼斯老先生的宠儿。赫尔蒙德从未干过使断骨复位的活计,他也不想他的朋友以后走路都跛着一条腿,即便先注射了过量的止疼药,他还是对属于外科医生的手术一点头绪也没有。“那里。”女孩突然说,用仿佛手里拿着蕾丝折扇一样的优雅手势指过去,“然后那里。”她像观剧者对舞台上的演员一样继续指,“把那里和那里合上就可以了。”

赫尔蒙德一开始想拜托她安安静静坐着不要瞎指挥,自己现在很忙没空陪她玩。但他想起自己给物理老师指正错误的不愉快经历,有时人们总是太容易低看小孩子,况且……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既然这不会比他自己乱试增强马可的残疾率,他决定照女孩的指示来做,希望神秘的女孩能多给他一份神秘的好运。要将A处与B处组合在一起相当简单,B处与C处也是同样,然后将它们套入皮肤,并用结实的麻线缝合。脚踝处的皮肤十分脆弱,赫尔蒙德没有进行二次缝合的自信,但这次断骨没有截出皮肤,他不由得在心里轻声叫好,他对木箱上的女孩低下头,说:“谢谢您的帮助,萨尔维娅小姐。”女孩用略有些惊奇的眼神瞧着他,在赫尔蒙德被瞧到不禁怀疑自己犯了什么错时,女孩笑吟吟地开口:“不错呢,有礼貌的先生,真希望有时候,别人也能让我在这方面多听到几声谢谢。”您可以去做医生,萨尔维娅小姐。”赫尔蒙德先用一把园艺剪刀把他朋友剩余的脚趾甲剪下来,再用轻薄的削刀削去残余,保持伤口的平整。这次女孩的笑声让他怀疑自己的话确实出了什么问题,但女孩只是说:“一位医生!那似乎也不错呢,我很喜欢人。”赫尔蒙德没有问她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反正,答案显而易见。”不过,要我做医生,就好像要这位先生做神父一样,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里唯一可能的事情,就是要成为杀手的先生,在这里做医生。”“我要当物理学家。”赫尔蒙德简短地回答,用园艺剪剪开了粗花呢制成的灰色西装裤,接着露出了烦不胜烦的表情:“我真搞不懂有些人生孩子干什么。”

“我猜你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二十次吧,好先生?”少女晃着脚,天真无邪地问道。赫尔蒙德只是叹气,说:“这是今天第一回。”然后用了请人帮忙的口调:“萨尔维娅小姐,萨尔维娅医生?您更喜欢哪个称呼?请递给我酒精棉和敷料,然后再给我一支镇静剂。”“你在试图笼络我呀,年轻的先生。我不是什么医生。”女孩像挑拣糖果一样在托盘里挑挑拣拣,“喏,都给你。我只是奇怪,床上的那位先生并没有动弹呀?你为什么要求另一支镇静剂?难道是因为……”床上的人动了动,赫尔蒙德用力压住左边的眼睛,说:“萨尔维娅小姐,我很容易头痛,希望,或者说我求你不要把那个词说出口,也不要说什么狗和马了,我不是肯尼斯先生,而这人是个保守派天主教徒,这样只会增加麻烦。”床上的人又动了动,这次比刚才幅度更大。“那为什么?”女孩轻轻巧巧地一歪头,像鸟儿似的叙说着疑问。“因为我烦了,我不想看见任何挣扎。”赫尔蒙德把酒精棉球按压在毁损的大片肌肤上,棉球顿时出了血色,在床上的人移动双腿之前,赫尔蒙德往他的脖子上扎了第三支镇静剂。接着赫尔蒙德不停往垃圾桶里扔着染红的酒精棉球,一副神经绷到极限的样子。“大型的敞开式伤口不应该这样处理。”女孩轻飘飘地说,似乎推了一下本不存在的眼镜,”最好用凝胶敷料,要不然这些露在外面的东西,”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兴致盎然:“很容易就坏死了。”赫尔蒙德在那站着,想到他拜托肯尼斯老先生购买了一把和他的母亲用于自杀的那把一模一样的手枪。

“哎呀,我的小小姐,还有两位小朋友,晚上好!”听到熟悉的,亲和又快活的讲话声时,赫尔蒙德感到手脚发麻,后背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穿着墨绿色丝绸睡袍和毛绒拖鞋的肯尼斯·弗莱明打开了地下实验室的门,一把揽住名叫萨尔维娅的女孩,像抚摸珍稀的瓷器一样抚摸她的头发。”赫尔?我只是路过,做你的事就好了呀!”声音变得更亲切、更甜蜜,赫尔蒙德把镊子掉到地上的时候,肯尼斯老先生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但他还没做出任何动作,马可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用英语:“给我一把斧子。”

“你是不是……你就不知道……他妈的……什么时候应该讲话!”赫尔蒙德的神经终于绷断了,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肯尼斯老先生则是哈哈大笑起来,把赫尔蒙德准备扇马可一巴掌的手腕箍住,有滋有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借他一把斧子嘛。小小姐,回房间的时候看一眼床头柜,我给您准备好了玫瑰花茶。”他把镊子用酒精棉球擦干净递给赫尔蒙德,做了个“嘘”的手势,满意地离开了。

每次遇到街头斗殴马可都牵着他的手能走多快走多快,指甲在他的手上留下青紫的印子。在沃尔玛店员用拳头而不是手掌递给他们购物袋的时候,马可的身体就像一把绷紧的弓。赫尔蒙德知悉这种感觉:城市对有些人来说是城市,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危机重重的钢铁森林。赫尔蒙德害怕人,尤其害怕陌生人,有些人看着衣冠楚楚又亲切和蔼,实际上会把烟头烫在你的胳膊上,然后用嘲笑的态度说你不是自残吗,你为什么要叫唤,我以为你感觉不出疼呢。

马可也怕人,这个赫尔蒙德早就知道,平常人是不会把“优雅”跟“体面”写在脸上的,对于不重要的陌生人,马可总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昂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态度。他们知悉对方的想法,尽管比起跟对方好好谈话,他们更愿意把对方的舌头割掉。

性这种东西,赫尔蒙德不在乎,也不参与。都说些什么“青少年”、什么“思春期”,赫尔蒙德甚至不会晨勃,这当然好,他也不必用冷水处理讨厌的器官。他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他长得不好看,而且没人想和疯子做爱。他知道大人和小孩做爱是不对的,但就仅此而已。在今天之前他嫉妒马可,因为对方可以见到肯尼斯老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面。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他占尽甜头,却还见鬼的该死的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记起一场下午茶,那时阳光和煦、茶水芬香,大家轻快地闲聊,偶尔拈一块曲奇饼干吃。马可轻描淡写地说,父亲并不认为他是自己的孩子,因为在生下娜塔莉娅后,母亲自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拈花惹草的行为更趋频繁。他的父亲仍旧爱他的母亲,所以把一半的恨分给了他。“我不害怕死。”马可说,同时饮下一口芳醇的红茶。“毒死、掐死、溺水、从楼梯上推下去、用枪、用棍棒、用猎犬……这些我都能接受,毕竟我活着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沙袋,是个……鸡巴套子。”马可在说不该出现在下午茶现场的粗俗词汇时笑了出来,他指着肯尼斯:“你也一样,归根结底你们都一样。”肯尼斯老先生摊开双手,作出受伤的表情,说:“我可是全心全意爱着您哪,小先生。”而马可维持着刻薄的笑容,说:“唉,肯尼斯老先生,想想一英镑能换多少枚六便士吧,你的爱就是这样。”那时候赫尔蒙德完全没有注意更多潜藏在谈话内容中的深意,他只是嫉妒肯尼斯老先生一直和乐融融地看着马可,就好像他们是真正的祖孙那样。他也嫉妒马可能够说出带毒的话语,一般敢对肯尼斯老先生这么讲话的人都进了地牢。现在他回想起话语中的话语,想起说“鸡巴套子”时马可骤然握紧茶杯把的手指。他还是不懂得,他想,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懂得。

肯尼斯老先生是他的恩人,是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神明,他无论如何永远爱肯尼斯老先生。但在这一刻,他咬着指甲,想把所有人都杀了,当然也包括马可,为什么不包括马可?

赫尔蒙德拿起碘酒瓶子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摔在地上。女孩再次开口时,他无礼地阻住了女孩:“萨尔维娅小姐,如果您学过拉丁语,读过《圣经》和《玫瑰经》,能不能拜托您和那家伙,讨论一下,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

接下来女孩礼貌地看向赫尔蒙德:“好先生,请给我们一个话题。”“天哪。”赫尔蒙德手上并不停,手背和手指上染满了血迹和组织液,挤出的酒精在行军床上形成一个个粉红色的小水洼,”我没有文化,小姐,我一句拉丁语都不懂,希腊语更是别说,《玫瑰经》我没看过,《圣经》是这个疯子,”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强逼我读完的,他硬是给我一字一句读完的,我有读写障碍。那么您指望我能出怎样的题目呢?”

女孩不言不语,只是微笑,安静地看着他。在第七分钟,赫尔蒙德宣告投降。“那么,那么,来说说那个,所罗门王吧,他到底是不是异教徒,是那种,嗯,贤明的王还是罪人。”“啊,是王们的故事呢。”女孩伸了伸腿,征战、财政、政治、刑罚和暗杀……太没意思啦!这些全部!我倒是想知道,所罗门王的深宫里是不是真的养育了七百七十七位妇女,他又是否遇上过敌对的美人?”女孩清澈的嗓音之后接续的是嘶哑难听的声音:“萨尔维娅小姐,请您不要这样说一—”撕裂的嘴唇仍旧吐出毫不容疑的声音:“所罗门王是一位贤王,是一位,贤德的君主……”“好好好,你说你的。”赫尔蒙德快速且毫无感情地说,然后转回礼貌倾听的女孩:“萨尔维娅小姐,手套,针钱,再来一支止痛药,和润滑油。”女孩也依样递给了他。

“OK,那么,请举出所罗门王善于行军布阵的有效例子。”赫尔蒙德干涩地说,找了块空地把第四支镇定剂推进了马可的脖子,“不要犯晕,想象你在讲台上讲PPT,你的听众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可悲的文盲,你必须讲得让他们听懂。”赫尔蒙德用牙咬着戴上橡胶手套,先用酒精清洗一遍,再涂满润滑油。他深呼吸,一截一截帮床上的人把带出来的肠子塞回体内。可能会坏死,可能会胀气,天哪,他真的从没有接触过……赫尔蒙德用力把丧气话吞进肚里,快速穿针引线,将看得出来的撕裂伤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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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身患渐冻症的老人,肯尼斯·弗莱明,有一天在家门外发现了和自己初恋别无二致的鬼魂……这是美梦成真,还是噩梦的开端?

赫尔蒙德一般选在早上给玫瑰们剪枝,这样并不科学,因为花朵在中午蒸发的水分更多。但他在夜里看不清东西,只能像个盲人一样靠手电筒的灯光摸索前进,做不了给玫瑰剪枝这样细致的事情。他谁也没告诉,但他敢打赌肯尼斯老先生知道,因为他的房间里多了维生素A的片剂,肯尼斯老先生也允许他在早上剪枝。海边的早晨通常萦绕着咸涩的雾气,在玫瑰花的掩映下,赫尔蒙德看到一个长发女孩的身影,转瞬之间又不见了,就好像鬼魂一样。赫尔蒙德追随她的身影一直到雕花的铁艺大门,她背靠着大门,轻哼着赫尔蒙德没有听过的歌谣。是附近渔村来讨饭的孩子吗?赫尔蒙德已经应对过许多,他熟稔地掏出一张十美元纸币,用“您好?”来叫住小女孩,小女孩像舞者一样轻飘飘地转了个身,赫尔蒙德发现自己的预判大错特错,她身上穿着极其华贵的衣服。他顿在原地,看着小女孩海洞一样深不见底的蓝眼睛,直到小女孩开口打破僵局:“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递出一份邀请函呢?就我所知,肯尼斯·弗莱明应该住在这里,他是个好人,我想要见到他。”

直呼其名。赫尔蒙德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私生女?不太可能。那么……赫尔蒙德摇了摇头,上楼去询问肯尼斯老先生。

肯尼斯老先生手里的精装书落在地下,发出很大一声闷响,他还穿着墨绿色的晨袍,也不顾眼镜歪斜,急急地跑出去找那个小女孩,仿佛生怕她像个肥皂泡一样在太阳底下融化了。隔着铁艺大门见到女孩之后,他抓着门栏,整个人脱力,跪在地上。他的眼神就如同一位信徒看着神明,又仿佛偷生者得见往日的幻影。他的脸上是悲欣交集的表情,眼泪一个劲涌出,把那张还算漂亮的脸弄得完全不像样子。他试探着执起女孩的手,像捧起一枚鸟蛋般小心翼翼。女孩的双手确切地握在他手里时,他哭泣着亲吻女孩的手背,与此同时,女孩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说:“肯尼斯,你变得这么老、这么丑,我都险些认不出你来啦。”这话很难听,而肯尼斯也不着恼,他只是把女孩的手贴到他的脸庞上,让它们完全沾染上咸苦的泪水:“是呀,您才九岁,可我已经八十岁了。我一直以为,只有去地狱才能重新见到您,但是,多么大的奇迹,您就站在我家的房门前!”与肯尼斯的激动相反,女孩一脸淡漠的表情,她对肯尼斯说:“我饿了。”肯尼斯对赫尔蒙德做了个手势,男孩便幽灵般轻悄地离开了。

“我还担心您只是个过去的幻影,想不到您居然拥有实际的肉身!来吧,我最最可爱的爱丽丝……”肯尼斯老先生用双手推开了两扇雕花铁艺大门,然后牵起女孩的手,与她一同漫步在清晨的花园内:“我会用上好的红茶和现烤的戚风蛋糕招待您的,或许,或许再来一点热红酒?为了这屋里的两个男孩子,我放了更多的水果,香料倒是放得少些。甜甜的,我想您也会喜欢。”肯尼斯用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请女孩走进盐渍的、摇摇欲坠的三层楼房,旁边还有一座塔楼,女孩多看了它两眼。“那里边也有您喜欢的玫瑰花哦,是更加娇弱的品种,种植在漂亮的瓷花盆里,赫尔蒙德中午会把它们搬出来晒太阳。这花园里还有常春藤与金盏菊,另外,世界各地的花种在这里齐聚一堂。”就像展示勋章的将军一样,肯尼斯自豪地如此介绍道,然后他的脸色又一转哀痛:“我是想着同您一起生活,才像鸟儿衔来树枝一样,含辛茹苦地建造了这个家!”他蹲下,脸颊正好碰触到女孩的脸颊,就像小孩子一样亲密地蹭了蹭。女孩避开他,但是也没有露出困扰的表情,只是询问:“刚才那个男孩去哪里了?”

“应该是去烤戚风蛋糕了。”肯尼斯拉着女孩的手,从门厅走到珍宝馆,再走到满是蝴蝶标本的展示间,“我的小天使,您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女孩轻轻摇摇头,然后直盯着肯尼斯说:“我是不会住在这种屋子里的,暴发户品味。”肯尼斯露出“咦?”的表情。这次女孩表述得更加清晰,她缓慢而残忍地,用意大利语咬着每一个字词说:“你家的装修,完全是暴发户品味。”肯尼斯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做了一个掏枪的动作,不过晨衣口袋里没有手枪。女孩对此展露出嘲笑,而肯尼斯挠了挠头,说:“人老了可真是健忘啊。”然后轻轻推着女孩的后背往客厅里走,“另一位小先生应该已经在这里了,彼此打个招呼吧。”

马可正窝在天鹅绒座椅里,喝着红茶看报纸,他用尾指搭着茶杯柄,相当熟练地运用着这种贵族特有的手势。看见肯尼斯和小女孩时,红茶杯应声而落,红茶像鲜血一样洇散在地毯上。 “一个搞笑策略用两次就会让人觉得无聊了。”肯尼斯亲切地摸了摸马可的头,“今天早上我刚用过一次。”接着他弯下腰,捡起完好无损的绘有苏格兰蓟花的骨瓷茶杯,向女孩介绍道:“在我们这里,喝茶是天大的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茶杯和茶杯托。我给您准备的茶具还在这儿呢。”肯尼斯蹲下身翻找着,最终拿出了一套白底红玫瑰的茶具,玫瑰花呈现不祥的深红色,远远看去好似凝固的血痂。然后肯尼斯又翻出一个淡黄底色、绘有白玫瑰的马克杯,用一个响指把正在厨房忙活的男孩叫过来,说:“请给这位小小姐一杯热红酒。”男孩像个听话的木偶一样去盛了。“啊,现在可以互相介绍彼此了,不是吗?”肯尼斯的笑容拉得更大,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这是萨尔维娅小姐,萨尔维娅·博纳罗蒂。”又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这是科隆纳家的三子,马可先生,马可·安东尼奥·科隆纳。”

马可站起来,对女孩伸出一只手,脸上却是沉思的表情:“我记得博纳罗蒂家……”

“啊,好先生,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比起这个,您是科隆纳家的人啊,您家里的人说不定还同我跳过舞呢。”女孩放低了语调,天真地仰起面孔:“听说科隆纳家代代都是疯子,是真的吗?请原谅我的失礼……可我实在是太好奇啦。”

“嗯,你说得对。”马可阴沉地回话。女孩因为没有更多的言辞而稍微怔愣了一下,很快又露出小小的微笑。赫尔蒙德像热刀劈开布丁一样端着热红酒走了进来,在惹火上身之前立刻走掉。马可看着女孩捧起马克杯,像鸟雀一样小口小口地喝,往声音里淬满毒药,对肯尼斯说:“你趁着博纳罗蒂家灭族,拐带了他们家的小孩?你知不知道这种家族,一般在意大利有主支?你的生活真是处在随时可以报警的阶段啊,你打算对她做什么?”肯尼斯完全无视了马可愤怒的眼神,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红茶,说:“味道正好呢。”他转向女孩,说:“这是来自遥远中国的茶叶,名字是正山小种,经过合适的冲泡后是很美味的。我记得小小姐喜欢加两茶匙的奶,糖则是放一块就好,我记得还清楚吗?”随着女孩微微点头,肯尼斯愈发兴奋起来:“来嘛,试试看,也许比不过小小姐幼时喝过的茶,但是这也有独属于它的优点。”萨尔维娅叹了口气,说:“我在喝热红酒。”肯尼斯立马改口,说:“您好好地喝,先温暖一下身体。”他看着女孩的眼神就像一位慈祥的祖父。直到这时,他才挺直了背,慢悠悠甜蜜蜜地对马可说道:“这位小小姐怎么会是我拐带的呢?她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说到半途,他开始哽咽,字句也变得模糊,他掏出昂贵的丝绸手帕拭泪,一边偷眼看着萨尔维娅,最后把她的脸转向自己,露出被雨淋湿的狗一样的可怜表情,说:“小小姐,小小姐呀,从今往后您能只看着我吗?”而女孩带着点恶毒的好奇看着他,评断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呢,肯尼斯。”

早上马可看见赫尔蒙德和动画电影一样扒在厨房门口,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就也往厨房里望了一眼。肯尼斯老先生正在做法式炒蛋,或者说,肯尼斯老先生正在做全套过分丰富的早餐,有西红柿和生菜、有烤熟的面包片、有果酱和花生酱和切成小块堆积成山的黄油、有颜色深沉的茶水配上奶和方糖。他像个魔法师一样在厨房里穿梭,像怀春的少女一样对每件物品都露出羞涩的微笑,给茶壶戴上白色的毛线杯套,再给每个小茶杯都套上一个。”母鸡和小鸡。”他拿法语说,再为自己的俏皮话笑倒。“男孩们,我亲爱的男孩们,进来帮忙呀。”他扬起一只手招呼,紧接着是打败魔法时间的僵硬与痛楚,他捂住右肩,那只右臂在空气中像钟摆一样摇晃着、颤抖着,他把餐前酒泼到了自己身上。有一秒钟他的眼神迷茫而悲伤,就像五十年后归回到早已成为废墟的家宅的旅人。但最后他还是借着赫尔蒙德的力站了起来,对沉默的男孩和嘲笑的男孩说:“赫尔蒙德,你来做水波蛋。马可小先生,麻烦您端一下生菜篮子啦。我呢,我要去服侍萨尔维娅小小姐。”

被荒废的房间铺着天蓝的墙纸,上面有镀金的花鸟纹样,梳妆台是用上好的胡桃木做的,经过昨天肯尼斯的照拂,镜子似乎能映照出每一粒灰尘。只是抽屉里的化妆品还是五十年前的样式,它们繁冗、众多、华贵而无用,睫毛膏和香粉早已干结成块,乳霜也不再挤得出来。小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瓶子,也前后晃动着穿了透薄袜子的小腿。她安安静静地用法语说:“早安,肯尼斯·弗莱明。”老人露出欢欣雀跃的笑容,展示出手中的一盒乳霜,它呈现出简洁的白色,只用金色写着品牌的名字:“唉,现在娇兰的产品远没有以前漂亮啦,但还是用这一盒吧,亲爱的小小姐。就算是我,从五十年的时光中拽出一盒乳霜来,也是无能为力呀。你接着要不要散粉,我亲爱的小小姐?” “乳霜就好。”小女孩动作优雅地接过了那个盒子,像娴熟的贵妇人一样在脸上分区涂抹。而肯尼斯看着女孩身上巴洛克风的内衣,眼神就像狼看着兔子。他站起身来,打开昨天刚擦干净的大衣柜,像娴熟的仆从那样在萨尔维娅的身上试衣服,同时小心别打扰了她的动作。结果是,每一件衣服都合萨尔维娅的身。肯尼斯禁不住悲伤地露出微笑,怀念地说:“这些都是我想着您——啊不!思念您!的时候缝的,那时候我好孤寂呀,只能看着桌子上的煤油灯和天边的月亮遥想您的倩影。您喜欢哪件衣服呢?今天我们去城里的游乐园。啊,那条黑裙子是很不错的!所有玫瑰的花瓣都是鸽血红,面料本身是法国货。来吧!来!让我为您更衣!”与老人热切的眼神不同,小女孩仅仅沉静地看着他,肯尼斯细心地解开睡裙的外扣和丝袜的系带,过分复杂的衣裳像蜕掉的皮肤一样从萨尔维娅的脚边滑落,最终堆积成雪白的一堆,好像从蝴蝶翅膀里剥出一个女孩儿。最后女孩平常地、优雅地、富有张力地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洁白纤瘦、尚未发育的裸体好似一轮新月。肯尼斯看着,无声地落下泪来。

肯尼斯先是亲吻她的脸颊,她没有避开。好似得到了答允一般,肯尼斯由脸颊亲吻到她的脖子,再到锁骨上形状优美的窝。萨尔维娅没有叫停,肯尼斯就变得更加大胆,他吮吸了许多遍女孩向内凹陷的乳头,又用舌尖填满她的肚脐。走到像一枚青杏子的阴户时,肯尼斯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像虔诚的信徒那样垂下眼眸,送给她成百上千个亲吻。轻而又轻、轻而又轻、好像怕弄断这房间里无声无色无味地交织着的弦一样,肯尼斯拜托女孩坐到那边洁白的皮沙发上,女孩照做了。在给女孩套上黑色的蕾丝长袜前,他先俯下身,有些不体面地,流着泪一个一个吮吸过女孩的脚趾。他像对待最亲昵的人偶那样对待女孩,而女孩也没有抱怨或拒绝,她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肯尼斯。最终,当女孩穿上缀有宝石玫瑰的黑色蕾丝连衣裙时,她动了动脚趾,问肯尼斯:“嗳,先生,在你的葬礼上,我就穿这套,好不好?”她故作天真地看着老人的眼睛,肯尼斯愣了一下,笑吟吟地说:“是‘我们的葬礼’,小小姐,我最亲爱的小小姐,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啦。我不能够把你交给其他人看顾,哪怕是赫尔蒙德和马可先生也不行。上次我自己倒是走了,把您一个人丢在那里,结果、结果发生了多少事呀!我会将您带进坟墓里去的,唉,就原谅我这一把老骨头的私心吧!”

女孩想了想,轻轻启唇说道:“人往往和爱人埋在同一座坟墓里,可是我并不爱你,肯尼斯。你笃定得像我一定会同意那样,为什么呢?”

肯尼斯露出大大的笑容,在昏暗里能够看见他发着微光的洁白犬齿:“因为小小姐您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呀,离开了我,您应该怎样生活下去呢?博纳罗蒂家和您最爱的祖父,还有……”他咬着牙说出那个他所仇恨的名字:“西莱斯特·埃斯波西托,都已经不在啦。”

“您现在仍然应该称呼这位家主继承人为‘先生’,肯尼斯。”女孩和善地提醒道。

有一瞬间,肯尼斯·弗莱明似乎想要掐断她的脖子。但他最终还是整理出笑容:“所以陪着我吧!我或许是最后一个认识您的人,您既没有结婚,留下的孩子们也已经去世了。您或许没有自觉,但您已经被时代远远地抛下啦。”

女孩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只是高高撩起光润的长发,让它在空气中如绸缎般落下。”给我梳头,然后我们就出去吧,肯尼斯。”

这是座极大的游乐设施,就像由贪欲膨胀起来的怪物一样,吞噬了附近的村庄和小镇。有在天上飞的、缀有彩色霓虹灯带的彩色机械,也有高到天空里去的、全部用木头制成的过山车。欢快的音乐声和人们的尖叫一样处处可闻。随着汽车越来越接近这座人们想象中的梦幻乐园,肯尼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他就好像一个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有着一把白胡子和一把好心肠的爷爷角色,时不时询问副驾驶座上的萨尔维娅想吃什么、想去哪玩。“庸俗。”马可用法语作出评价,故意摆出一副刻薄的神态,在他冒出第二个单词之前,赫尔蒙德捂住了他的嘴,在他的耳边轻语:“肯尼斯老先生比平常要更危险。”而肯尼斯也好,萨尔维娅也罢,都对后座的这一幕装作不知。

“真是富丽繁华的一切呢,我的小小姐。”肯尼斯像抱着人偶一样抱着萨尔维娅,故意用美国南方的口音说:“贵族是不用走路的。”

他们去买了家庭套票,卖票的中年女人向他们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带着喜气说:“真是些漂亮的小王子小公主呢!”赫尔蒙德长叹一口气,用最小的音量说:“我讨厌这种算术上的好心。”马可则少见地噤了声,比读书还要认真地阅读手里这张薄薄的彩色纸片。而萨尔维娅已经往园区内转头,看着那些给人发糖的毛绒吉祥物,她的表情沉静,如同记载着天文数据的女官。”怎么样,我的小小姐,您不感到快活吗?”肯尼斯有些焦急地问,而萨尔维娅只是安安静静地说:“好先生,如果在这种毛绒玩具套装里涂上强力的胶水,再把人装进去,那么第几天撕开外包装,是合适的呢?”

“啊,我亲爱的小小姐,”肯尼斯又恢复了平静快活的表情:“您恰好是问着了。我说过,我生长在海边的餐馆里,就是咱们的房子能看着的那片海。渔夫不出海的时候,他们就吃喝、赌博,还有泡餐馆里的女招待。赌博总有人出老千,也总有人欠钱。‘你欠得少是奴才,欠得多反倒成了大爷。’哎呀,事情就是这样。不过这些‘大爷’是神气不了多久的,他们会被抓住,套在涂有牛筋胶的海獭皮里。不拿下这皮呢,他们迟早闷死,但是拿下这种皮呢,就会把他们的皮也撕下来。如果他们不作出选择,也自然有人为他们做出选择。我想,应该,是在第五天吧。”

“他们最后能活下去吗?”女孩甜甜地说。

而马可在听完全程后露出了“你们他妈的到底在谈什么”的表情。

“那就要看他们的命数了。”肯尼斯抱着萨尔维娅走远了些,边说边优雅地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这位好太太,请稍停一下。是的,就是您,麻烦了。您能帮我们拍张照吗,就在这游乐园的门口?只要按这个再按这个,照片就拍好啦。失败的可能性?还请您相信您自己呀,我是绝对相信您的。”肯尼斯把手轻轻地叠放在这位太太手上,“总之 ,拜托您了。”

在肯尼斯与女人交涉的时候 有个粉红兔子形状的毛绒吉祥物拍了赫尔蒙德和马可的肩:“在做什么呢?小朋友们?本园可不允许闷闷不乐的小朋友出现!来点棉花糖怎么样?”它用毛绒绒的厚实手掌拍了两个男孩的头,递交给他们两朵粉红色的棉花糖,打开透明的塑料包装纸后,内容物便飞快地膨胀起来,像两朵粉红色的云聚在一起。马可仰着头看了很久,而赫尔蒙德小声说:“能再给我们一朵吗……那边那个女孩子,她是我们的……妹妹。”“啊!当然!当然可以!有这么疼爱她的哥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故作欢快的搞怪嗓音离去后,赫尔蒙德拿着两支粉红色棉花糖,注意不让它们三朵粘在一起,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最小音量说:“早完早了事,这音乐让我头痛。”当马可终于低下头来,问他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看着马可的脸,更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他妈要是带我做项目集邮我就杀了你。”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马可皱起眉头看着他,“我们不就是来陪玩一下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呢?你在干什么?谁刚才说‘庸俗’的?”

“我根本没有……”马可顿了顿,开始摸自己的脸,赫尔蒙德不去理他。赫尔蒙德不觉得粉红色的棉花糖能够取悦女孩,但它能够取悦肯尼斯,这就够了。

像聚拢小鸡雏一样,肯尼斯把三个孩子聚拢到一起,萨尔维娅站在中间,马可和赫尔蒙德分别站在她的两边。肯尼斯用双手拥抱着他们,那些棉花糖最终还是粘到了一起。”一、二,笑一个!”女人不甚熟练地操纵着机器,朝他们欢快地喊道。

“回头得抓紧找个照相馆冲洗照片呢。”肯尼斯慢而熨帖地把照相机收进皮包,“也得看看小小姐……回头能不能照出来。如果能照出来就太好了,会变成一张有重大意义的照片呢。”他若有所思:“除却遗照,也就这一张了吧。”

“好先生的遗照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想看一下哪。”萨尔维娅用袖口掩住嘴,在层层叠叠的蕾丝之下恶毒地笑了。而肯尼斯同样带着恶毒笑着回答:“那得找个和风细雨的日子,跟小小姐一块儿去照相馆拍呀,便携照相机固然是很好很厉害的发明——哦,这一台是赫尔蒙德做的——但我想拍水银冲洗的那种照片呢。照相馆更加专业一点,不是吗?”

马可对他俩满是笑意的对话翻了个白眼,问:“你们到底要不要走?”说罢就自己往游乐园里走去。”看样子这位小先生已经等不及了,毕竟是小孩子嘛。”肯尼斯宽容地笑笑,“赫尔蒙德,你呢?你喜欢这里吗?要快一点进去吗?”正在神游天外的男孩猛然被拽了回来,他歪了歪头:“都行,我等着你们。啊,等等!肯尼斯老先生?!”

肯尼斯捏住男孩的左右两边脸颊,一会儿往外拉扯,一会儿让男孩的脸皱成一团。男孩惊讶地看着他,而他只是掐掐捏捏揉揉搓搓,最后他拍拍赫尔蒙德的头,“追上马可小先生,你们男孩子一起好好地玩吧。除了做发明和听我讲故事的时候,偶尔也要试着开心一些,是不是?这个给你。”肯尼斯掏出一个珍珠白的圆盒子,一按按键就变成了可以射三发子弹的微型手枪。”你做得真的很好,居然过了游乐园的安全检查,嗯……我想大家都不愿意听到马可小先生被绑架的消息吧,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他的朋友。”

“我对这种地方没辙……”男孩微弱地抗议,“或者,至少给我一针吗啡……”

“好哦。”肯尼斯从包里找到微型注射器:“瞧瞧你做的东西有多少呢。”扎在男孩的脖子上,在液体注射完毕后,它发出了三次强烈的振动,肯尼斯赶忙捂住,“总之,快乐是自己内心里发出的哦!”他丢下一句,就抱着萨尔维娅往里进了。”啊,很好,又把麻烦事交给我。”肯尼斯走掉之后,赫尔蒙德再次感觉所有人都在拿眼睛看着他、所有人的嘴里都谈论着他。他攥紧门票,去找马可。

萨尔维娅的身高不够,绝大多数项目都不能坐,肯尼斯问她是否打算试试蹦床,糖人偶一样的小女孩微笑着向他说话了:“讲艺术史的时候,我还记得很清楚哪,你拿出了一本大书,给我翻到一幅画。现在想想,你还真是勇敢,乱教东西的家庭教师是要遭枪刑的。对,那绝不是什么夫人小姐适宜阅览的内容。”小女孩慢慢地,看着蹦床上欢跳的孩子们,以回忆的语调说:“那是个在荡秋千的、丰满红润的女人,在画的斜角处,有个露出不正经表情的男子。我疑惑那个男子为什么一副不正经的表情,是你告诉了我:那个年代女性的裙下一般不穿内裤。我真是钦佩你呢,你懂得那么多。如果我上去那个蹦床,你想必也会用那幅画里男子的表情看我吧。”

“您伤了我的心!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最爱的小小姐!我可不是那种流氓,那种……匪徒啊!”萨尔维娅平静地凝视着他,就差平静地问一句:“你不是吗?”他注意到萨尔维娅的眼神,无力地为自己辩白:“小小姐,我可已经八十岁啦!”“我看你还是很有活力的。”“那是为了补上咱们失去的时光……”肯尼斯叹了口气,“咱们去坐旋转木马吧,小小姐,我的小公主。”他从流动摊贩那里掳了一个金色的廉价小王冠,像是戴真正的王冠那样小心翼翼地别在小女孩发间。

像是一个过度溺爱小孩的爷爷一样,肯尼斯抱着萨尔维娅上了旋转木马,并且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怀中的小女孩伸出了一点舌尖,伴着音乐声舔化了一些的棉花糖。看着女孩嫣红的舌尖,肯尼斯贪婪地想:

我要把那舌尖拽出来,穿上亮晶晶的钉子,再让她舔弄我……

我要那赤红色的小勺盛满我乳白色半浑浊的精液……

我要就坐在旋转木马上面,只解开她的内裤和我的内裤,我要坐在旋转木马上操她,让她坐在我的阴茎上,每一下起伏都能操进她柔嫩的小穴,我要操得她整个洁白的皮肤发红发烫,我要让她挺起腰来,深深地吃进我,而我可以捻弄那浅红色的乳尖。我要操得她失去气力,趴在我身上,声音中带着颤抖向我求饶……

“嗳,好先生。”是萨尔维娅的声音,他追寻着他光裸的天使,却看见了一件黑色蕾丝连衣裙,“旋转木马早停了,你在想什么哪。”

下木马时,肯尼斯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他下意识伸手去扶,那只手搭在萨尔维娅的肩膀上。粉色的棉花糖沾上泥土,弄了两人一身,贵重的连衣裙和休闲西服都像在蜘蛛网里滚过。女孩灵巧地跳起身,也夺走了肯尼斯怀中的温度。工作人员急切地赶来,询问肯尼斯一些事项,诸如有没有心脏病史,和家人的固话号码。肯尼斯张口讲话,一向灵巧的舌头却在颤抖,他回答过工作人员这只是偶发性癫痫之后,工作人员急忙向外走去。肯尼斯吃到泥土的味道,真是令人怀念,他七岁往后就不再在男孩们的打斗中吃任何败仗。他呼吸困难,手脚无法动弹,只能以一个近乎羞辱性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萨尔维娅,萨尔维娅……女孩的眼神是冷静里带着讥诮的,她就这么看他在地上翻滚挣扎、露出不体面的表情和狼狈的外貌,就像是地狱里派来的判官一样,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且保持长久的沉默。幸好这次发作只过去了短暂的时间,等他能凭借自己的力气站起身来,就向工作人员如初生小鹿般走去,他对他们嘱托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停止游乐项目,第二件事则是不必让救护车开进园区,工作人员们起初很为难,直到肯尼斯提出与他们的上级交接。于是,今天谁也不用提前回家。

“嗨,小小姐。”肯尼斯一边用手帕擦拭浅色西装上的泥土,一边亲吻了萨尔维娅散乱的头发,“坐下来,妙人儿,我这里有梳子、皮筋和手帕。”女孩坐了下来,等工作人员的目光转开之后,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开始聊天。

“您骑过那么多的好马,坐旋转木马是不是……”老人暂停了梳理的动作,斟酌着用词,“有些屈才?”

“啊,好先生,我知道真马和旋转木马有什么不同,前者是能杀能吃,能做标本的【动物】,而后者只是供人娱乐的【玩具】,在【玩具】身上,我是不会抱有很多期待的。我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和欢快的音乐,也可以说我很开心。”她注视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老人,慢慢地、轻轻地说:“可是瞧瞧你,肯尼斯·弗莱明!从刚才我就想说,该有个仆从扶你起来的!你都落魄成什么样子啦!你的房子那么小,又像个鬼屋一样,招待室和仆从都只有一个!那孩子,你居然放他去玩,你也没有让他受过全套的仆从教育,有时候他是多么失礼!这样的一套房子,你却跟我说,让我和你永永远远住在一起?”

女孩尖锐的诘问让老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红,他把拳头握得半紧,仿佛要发作的模样。女孩也不回避,只是颇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最后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戴上了一贯讨人喜欢的笑:“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抱歉,让小小姐住得不舒服了。我还有另外五套房子,接下来的每个星期,我都会带您去看一座。但是,或许,请原谅我的不敬,我生在海边,也想死在海边。您也许也没有足够地体会那座玫瑰园吧?”“那些玫瑰在盐碱沙地上长得并不好。”女孩直率地说,“不过,最后决定住哪里的人,是你。”老人笑着挠了挠头,说:“真是蒙萨尔维娅小小姐错爱啦。我呀,一个人住习惯了,直到把赫尔蒙德捞回来,又当了马可小先生的家庭教师,房子才有生气一点。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所能满足的……”

“把那个卵形的铁艺椅子拆除,它已经掉漆生锈了,然后你可以再换一个新的。”女孩掰着手指,“地板应当全部翻新。还有许多屋子你没让我进去过,让我进去。”

“好的,好的,我的小甜心,您说的话是对的,我这就着手去做。想必您会喜欢那几个房间的,不过也是时候购入新一批耗材啦。咱们接下来去哪儿玩呢?”似乎是为了显示干劲,肯尼斯撸起袖子,但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昔日优雅而富有弹性的肌肉不复得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针眼与青紫的淤痕。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在肯尼斯发问前指着一个捞孔雀鱼的小摊,说:“就这个吧。”“嗯,好呀,这样我也能捞一捞,给小小姐凑凑趣。”肯尼斯突然有些若有所思,说:“咱们玩得这么开心,可男孩子们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呢。”

“你已经在这逛荡十五分钟了,赶紧去排队。”赫尔蒙德皱着眉头,捂着一边耳朵,满脸阴沉地催促马可。马可也不恼,只是问:“你们一般玩什么?”赫尔蒙德送他两个白眼:“什么‘你们’,什么‘一般’,我没来过。”马可突然脚下一停,说:“我也没来过。”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又是五分钟过去了。烦躁的赫尔蒙德随手往最近的那个设施一指,“高空秋千……去吧。”他尚不晓得十五分钟后的自己将会后悔无比。马可拿着票乖乖去排队,而赫尔蒙德在排队之前先把手里黏糊糊的棉花糖扔了。

“我呢,小时候就在浅海处,捞小鱼呀,小虾呀……拿个水桶装起来,还有退潮的时候,就找海螺和贝壳,还有蟹子和章鱼,运气好能卖不少钱呢!我老妈是餐馆女侍,卖剩下的货就提去餐馆,做成海鲜杂烩给客人吃。有时候收获太少,我们就弄虚作假呀。小小姐,您听说过‘石花菜’吗?”

“听起来像是一种海菜。”女孩一边配合着他,一边从给的鱼饵里揪下一小块,用娴熟的技巧把它固定在鱼钩上,故意露出一点钩尖来。

“我们就用石花菜做成冻,在杂烩里假冒海鲜。当然,要是被发现了也不得了,餐馆老板有两颗假牙就是为这个镶的。话说回来,小小姐,您为什么要露着一点钩尖呀?”

女孩看了他一眼:“祖父教我钓鱼的时候总是说,真正的傻瓜远不是那些游在安全水域里拒绝加餐的鱼,而是看见钩尖又看见后面的饵,热血贲张觉得自己小心一点就能全身而退的倒霉鬼。不过,好先生,这话对你来说不适用吧。”“嗯。”老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谁叫幸运女神总是眷顾我?”

“十三。”

萨尔维娅把鱼放入水里,隔着水和鱼看肯尼斯的眼睛,“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你为什么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呀?”她像是唱谣曲一样问道。而肯尼斯回答:“谁能想到呢!一瓶小小的塑化剂竟是永远的戒指!您把它滴到我眼睛里以后可疼啦,但那一刻我又是多么地欢欣雀跃……唉,唉,也许我就是条傻鱼也说不准呢。”

“恭喜好先生有了明确的自我认识呀。”女孩把手里的玻璃瓶,还有瓶中像彩旗一样华丽游动着的鱼儿一并递给肯尼斯,“我回去想做塑化标本,我想好先生一定有个标本室,不是吗?”

“我很不擅长这种项目……”赫尔蒙德捂住自己的耳朵和一半额头,跌跌撞撞地在大太阳下走着,而马可,天杀的,在他旁边企图用口哨吹出《绿袖子》的曲调,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还有那朵愚蠢的粉红色棉花糖……的棍儿,也还在马可手里攥着。是啦,很少有小孩不喜欢游乐场,赫尔蒙德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怪胎。但他不会停下小小的报复,他看见了一个黑牌子,上面画着白色的骷髅头、红色的烈火、黄色的眼睛,还贴了白色的骷髅手作为装饰。他拍拍马可,示意对方往那儿走,马可很显然不想往那儿走,但他的自尊不容许他拒绝这个提案。赫尔蒙德好心地伸出一只手,马可试探性地看过去,只看到赫尔蒙德标志性的嘲笑,他立马把那只手打开。

马可确实没有牵起赫尔蒙德的手,他全程把脸埋在赫尔蒙德肩膀上的衣服里,同时念叨着“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你打他你打他你打他……算了,要打还是打我吧。”他英勇地往旁边一站,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笑容满面的赫尔蒙德,对方精力充沛,头似乎也不疼了。赫尔蒙德对他说:“鬼屋已经走完了,出口在那边。”

肯尼斯老先生给了他们足够的零花钱,甚至在游乐场里买得起冰淇淋。赫尔蒙德选了千篇一律的香草味,而马可选了同样千篇一律的巧克力味,当然,就算是千篇一律的口味,在游乐场也总会有不同。赫尔蒙德珍惜着轻抿一口冰淇淋,对马可说:“看你在鬼屋好像有点未尽的心愿,要重新玩一遍吗?”马可深吸一口气,赫尔蒙德已经完全做好被他痛骂的心理准备,但马可只是说:不了不了,我敬而远之。”看样子游乐园的魔法还在持续啊,真是让人惊奇。

“那么,”赫尔蒙德指向前方的游乐设施,它的结构是全木的,呼啸着来去的列车宛如城堡上空的巨龙,“坐那个?”

“你的身高不够吧。”马可指出。

“那你等一下。”赫尔蒙德对马可说,随后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从随身小包里翻出一双增高鞋垫。马可自觉地帮他挡住路人的目光,所幸检票员正忙着检票,还没有注意到这里正在进行的小勾当。

“你走到哪里都要带增高鞋垫吗?”马可难以置信地走在赫尔蒙德旁边。

“是的,毕竟有时候……”他的朋友犹豫了一下,“肯尼斯老先生会叫我帮他……办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马可鞠了一躬,说:“抱歉,你要是想坐的话一个人去坐吧,我……呃……”

“嗯,你的发明在投入应用之前,总得自己先试试看吧?虽说现在只是些小发明,但如果以后变大了呢?比如说,一座飞船?”马可难得地好声好气:“宇航员都要经过测试,你将来肯定也一样,那么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模拟呢?”

“你说得都对,而且是我指的,敢指就敢上,我去我去我去。”赫尔蒙德举起一只手让马可闭嘴。

萨尔维娅抱着一只巨大的熊娃娃,而剩下的奖品,胀鼓鼓的两袋子,则由肯尼斯提着。他们刚才去玩了打气球游戏,萨尔维娅的子弹就没有落空过。摊主惊奇地对肯尼斯说:“这么一大点的小姑娘,打起靶来就好像特种兵一样!”接着肯尼斯一边跟摊主聊对方过去的特种兵生涯,一边给萨尔维娅递子弹。女孩抱着巨大的毛绒玩具,嘴里噙着一小块华夫饼,此时过山车从上方经过,带起女孩的头发,掀起一路轰鸣。”如果有更便携的照相机就好了,刚才那幕应该拍下来的。”肯尼斯惋惜道,然后凝望着夕阳下的摩天轮,用一种过分甜蜜的声音对萨尔维娅说:“小小姐,小小姐,咱们去坐摩天轮吧……?”

他们把奖品暂存在工作人员那儿,如肯尼斯的愿坐进了7号白色车厢,车厢里的空间很窄,肯尼斯和萨尔维娅几乎膝盖贴着膝盖、手一伸出就会互相碰触。“以前这儿可是约会圣地哪,至少我所看的家庭杂志都这么说。”也许是和萨尔维娅贴得太紧,肯尼斯的脸有些泛红,闪烁的、餍足的目光就像醉酒的人一样。摩天轮缓缓启动,萨尔维娅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云评论道:“想不到你还会看家庭杂志。”“因为我要与小小姐组成家庭嘛,有些东西还是要先准备的。”肯尼斯几乎像邀功一样说,而萨尔维娅不发一言。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点的时候,肯尼斯打开一张手绢,里面是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献给您,吾爱,您比这束花还要鲜红夺目。”“谢谢你,肯尼斯。”女孩接过花,拔掉了一片花瓣,”这倒是人们常说的。”

“其实呢,小小姐……”老人用讲奇幻故事的语气神秘地开口,“其实我在这个车厢提前装了炸弹。”他逐渐说得兴高采烈又满怀向往。”您看,这就是控制装置,我委托赫尔蒙德做的,多么巧的一双手!遗照那种东西没有也罢,也不需要有任何东西来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生活过,只要我知道我爱您,只要您知道您爱我……您怎样看,小小姐,要和我一同去死吗?”本来就不固定的车厢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动,仿佛暴风海上的船只。

“可是我们还没有做爱,在床上,正经地做爱。”女孩毫不羞涩地点出话题,收获了老人惊讶的一瞥,“啊,是呀,是这样呀,尽管没能在这里与您共同死去,我剩余的人生都会后悔万分……但我还是把装置先收起来吧,毕竟,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肯尼斯在回家以后消失了踪影,两个男孩早已见怪不怪,如果没有个女孩在这里,马可会窝回自己的房间看书,赫尔蒙德会准备晚饭。现在马可拿来了鲜艳的绘本,放在女孩的膝头,而赫尔蒙德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果冻布丁,熟稔地挤上一团鲜奶油,再放上樱桃蜜饯。马可坐在沙发上,方便提点女孩不会的字,赫尔蒙德也坐在沙发上,眼神逐渐飘入虚空。

“嗳,两位心肠慈善的好先生。如果要给我书,就请给我一部诗集吧。我不晓得现在的小孩是怎样,但按我受的教育来说,淑女所能看的就只有哪几种——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我喜欢读诗。”听到这话,马可收回绘本,把它扔给赫尔蒙德,然后从电视柜上虔诚地拿起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手法就像轻柔地抱起一只炸毛的猫。”这是西尔维娅·普拉斯,她与你有着相同的名字,如果你愿意,可以读一读。”马可对外人的礼节总是完美无缺的,赫尔蒙德在绘本后露出嘲笑的目光。

女孩看得很慢,逐渐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姐,是有什么字句看不懂吗?”马可的微笑逐渐定格在脸上,因为女孩细致谨严地开始撕黑色的封面。这不是一部精装本,卡纸做成的封面在女孩手下毫无抵抗之力,黑色的飘雪往后是白色的飘雪。马可终于决定上前阻止的时候,书已经只剩一半了。书脊的缝线在空气中刺挠着,马可紧抱着书就像母亲紧抱着重伤的孩子,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往上推了一下眼镜,问:“你为什么要撕书?”

“好先生,我不喜欢里面关于黑鞋子和海象的句子,不如说,我不喜欢这本书。我喜欢月亮和星星、玫瑰和蕾丝,再不济也是莓果、框画和干净的实木桌。我不懂作者想要表达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本书像满是污垢的铁,如果是血肉,也许我会更喜欢一点,可惜没有如果,不是吗?”女孩清凌凌的嗓音说着难懂的话。”普拉斯是我喜欢的诗人,这是我的书,你不应该撕。”马可的声调很冷静,但眼神几乎要将女孩撕开。”啊,好先生,那我就管不着啦。一般来说,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做得这么过分,可是我想现在可以,因为这里是肯尼斯的领地,不是吗?除了这里,你没有地方可去,所以你才会一直在这里待着,不是吗?所以我撕了你的书,你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女孩朝马可微笑再微笑,直到马可按着额头低下头,说:“我不想和你计较,但你以后别想看我的书了。赫尔蒙德,扫地。”

赫尔蒙德笑得非常开心,像玻璃球一样的褐色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他拿一只手托着下巴,快乐地观看马可和女孩对峙,最后把樱桃果冻端给马可:“嗯——嗯,真是一场灾难呢,我替她赔你个礼。”

“你谁啊你替她赔我个礼,不是叫你扫地吗,你不是这的仆人吗?”对待赫尔蒙德,马可开起火来毫不留情,“妈的,本来肯尼斯不知道跑哪我心情就不好,他肯定在做什么龌龊事。”

“反正这里只有你在乎。”赫尔蒙德摇了摇头,继续看绘本。

“萨尔维娅小姐,晚上记得把门锁好。”马可丢下这一句,就径自走上了楼,故意把楼梯踏得山响。

“这位先生很有意思呢,是不是呀,赫尔蒙德先生?”女孩笑吟吟地看向赫尔蒙德,而赫尔蒙德几乎马上避开了视线,“恭喜你找到这里最软的柿子,可别捏爆了。”他闷闷地说。

肯尼斯脱光了,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如此老丑,原先存在肌肉的地方,现在只余下耷拉下来的皮。就连小小姐刻在他心口上的名字,也由赤红褪色成了淡白。他是如此瘦弱的吗?胳膊和腿就像柳树的枝条,就像芦苇的茎,一下就能折断?原本宽大的骨架在他身上显得滑稽,肩膀上的骨头像一排衣架子,肋骨突出、腹部凹陷。他的胳膊没有一块好皮,全都是针孔和青紫的淤痕,腿也一样。他的手脚骨节突出,让手脚都显得嶙峋,他怀疑这是一场梦,只不过是醒不过来那种。他伸出手,像蜻蜓点水一样触摸镜子,他摸到坚实的触感。他想起上午在游乐园突然瘫倒的事,神哪,他之前从未祈祷过,这是我的报应吗?是的,每个人都会变老,可是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啦。我的身体曾经年轻而美丽,如同古希腊的雕像一般,有无数人说我的身体是美丽的,而我也从来不去驳斥他们的意见,因为事实如此。他们一般还会感叹一句“天哪,你的背!”而他会说,这是他在部队里服役的印记。不知道博纳罗蒂那座废宅的标本室里,是否还留着他的一块皮。

他凑近了镜子,观看自己的脸,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的确不好看了。皱纹就像裂谷一样横亘在脸上,皮肤变得粗糙又松软,眉毛不再是漂亮的黑,就连他引以为豪的那双绿眼睛也浑浊不堪。唉,唉,他捶了一下镜子,小小姐呀,你为什么选在这会儿回来,我都已经老朽不堪,陪不了你几年啦。如果在四十年前那该多好,我们现在也许还是幸福的一对老来伴。小小姐啊,小小姐,他打开棕黄色的药瓶,倒出两粒蓝色的药片,放入口中,然后喝了一口柠檬水。小小姐,没有关系小小姐,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去服侍您的。天已经逐渐地黑了,肯尼斯也逐渐从镜子里找回了过去的自己,但和过去不一样的是——他的阴茎就像一团稀软的肉,没有任何勃起的迹象。明明过去一想到小小姐,它就会有显著的反应,在社交场合上,好歹也出过几次丑呢。也许是药量不够。于是他又加了两片,耐心等待。怀表转过了整整一个时辰,稀软的肉仍旧是稀软的肉。他跪在全身镜前,开始哭泣,一边抽噎一边用力砸着镜子,镜子终于碎成千万片,给他的身体留下伤口,手也流出血来,这时他终于嚎啕大哭,非常不体面,非常恶心,鼻涕眼泪口水和血混在一块,他的爱人终于从幽冥中回来,但也想不到他已经变成这样的怪物了吧。

那么,就像对待马可小先生一样……肯尼斯爬起来,好好洗了脸,开始挑拣晚礼服。他选了漂亮的墨绿色缎子西装,和橙黄色的领带。他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一束,喷上雪松味的古龙水。他穿上亮闪闪的雕花皮鞋,选了一根镶嵌着祖母绿的手杖。等打扮好了,他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冰毒。

在肯尼斯的这座宅邸里,夜是很宁静的,浓黑的墨倾倒下来,几乎能封闭人的感知。海边的花园里没有任何动物,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海风的呼啸和海浪拍岸的声音。在华丽的四柱床上,萨尔维娅就像贝肉里的珍珠,被过多的枕头和被子埋藏在里头。她穿着纯白色的棉质睡衣(肯尼斯从衣柜里把它翻了出来)静静地等待着。四声门响之后,她略微提高了声音,说:“进来。”

就像一个好心的圣诞老人一样,肯尼斯·弗莱明带着一个礼物包裹,像猫一样轻巧无声地走了进来,他在他的小小姐面前抽拉有暗纹的绸带、解开一层又一层五颜六色又簌簌作响的包装纸,然后像打开一朵玫瑰一样,让小小姐观看陷在蕾丝布和长绒棉里面的一双皮鞋,皮鞋呈现雪的白色,在鞋头上用水晶雕刻着一朵花儿。肯尼斯单腿跪了下来,为他的小小姐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鞋子严丝合缝地穿在了脚上,而丝绸内裤无声无息地褪到了脚踝,肯尼斯热情地吻着、用舌头舔着萨尔维娅的脚踝和脚背,然后褪下她的丝绸内裤,放在鼻端,像品味陈酿葡萄酒似的陶醉地吮吸。萨尔维娅冷静地看着他做这一系列动作,他闻了多久,萨尔维娅也就看了多久。最后肯尼斯下意识地抚摸脖颈侧面的注射孔,脸上显出微妙的担忧。他也开始脱裤子,把西装裤褪到膝盖,再把皮鞋解开,整齐地排列到一边。他没有露出比大腿更多的肉,上身的衣服整齐地穿着,连发带也没有解开。他脱下自己崭新的纯棉内裤,用手撸动着那一团软肉,直到软肉里有一根什么东西耸立起来,他才如临大敌地呼出一口气,向萨尔维娅露出阳光一样的笑容:“小小姐,请欢迎我进入你的秘密花园。只需您说个‘请’字,我就会变得很笨很笨,比年轻愚蠢的情郎还要义不容辞。我们做过,不是吗?你知道我有多么想讨您喜欢——”

“那就把讨人喜欢的地方捡起来,肯尼斯。”萨尔维娅居高临下地露出严峻的眼神,“你甚至都不准备按压我的阴蒂,也不准备让我先玩得高兴,就想直接插进来?这样可不好,肯尼斯,是不是你遇到的对象都太宠着你了?”

“啊,啊,我的小小姐,那是当然,感谢您指出我的错误。”肯尼斯挠了挠头,他的额头上已经遍布冷汗,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跪下来给萨尔维娅舔舐阴部。他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敷衍。萨尔维娅没有多说别的什么,只是抡起娇小的手掌,狠狠抽了他一巴掌。肯尼斯还停滞在原地,下意识地摸着脸,感受着巴掌印越涨越高。像个被逼至极限的赌徒一样,他拉开嘴唇笑了,说:“好的,我的小小姐,我这就做到令您满意。”他接下来舔舐阴部的动作用了十成十的努力,任是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努力,和他实质上的力不从心。他的动作变得非常滞涩,就像一个坏掉的人偶娃娃,很难想象在几年前他有多么擅长这个。接下来,当他舔舐萨尔维娅大腿内侧和小腿肚的时候,他的阴茎软了下去。他重新撸动它、像吉他手一样弹动它,它都没有反应,只是沦陷在衰老又皱巴的一团软肉里。

肯尼斯·弗莱明从来不流眼泪,他只让别人流眼泪。在他的成长环境中,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咸苦的眼泪顺着皱纹造成的沟壑流了下来,流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也流在萨尔维娅的大腿上。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回了。他趴在萨尔维娅光洁无瑕的大腿上,尽力忍住每一声抽噎,但他的背还是高高耸起又重重落下,就像又老又病,知道自己明天就会被杀了吃的狗一样,他的嚎啕是一个被逼至绝路者的嚎啕。

“好先生,”萨尔维娅有些无聊地看着他,“我可不喜欢你这么不成样子。你这些年到底活到哪里去啦?怎么越活越回去啦?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会不由分说地杀死你,但是我现在是个幽灵、是个影子,或许正因如此,我的心也可憎地软了些吧。手指,你不是那么喜欢你的手指吗?它们不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吗?用你的手指呀?”

“是的,我敬爱的小小姐。”就像雨后出现彩虹一样,肯尼斯摆脱乌云一般的情绪不用五秒,他用手指划圈按揉着萨尔维娅的阴蒂,然后伸几根进她的阴道,寻找着和阴蒂相对的那个点。萨尔维娅的脸和耳朵逐渐染上情热导致的红潮,她的大腿绷紧得像一张弓,小腿则是张得最开的弓弦,在浊白色的液体喷射到肯尼斯脸上时,她刚才还在发出忍耐的闷哼,到现在已经是无可辩驳的叫声了。她细弱的手指抓皱了白色的床单,几滴稀稀拉拉的血滴在床单上,变成了旖旎的粉红色。

“我做得还不赖吧,小小姐?”肯尼斯撤回手指,放在嘴里舔吮,他的发带散了开来,整个人看着像一头衰老的狮子。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去脸颊上残存的泪水,重新回到无懈可击的状态。”您还满意我的服侍吗?”

“出去请关门,肯尼斯。”萨尔维娅只给了他这一句。

“小小姐,小小姐,难道我做了这么多,都不能讨一个在您身边安睡的机会吗?我想我的确是僭越了,但是亲爱的——您都不知道您有多美!就像蚌里的珍珠一样,我甘愿做承托它的、被它磨得遍体鳞伤的蚌肉。啊,小小姐,请您看看一个可怜人的心吧!”就像是在戏剧舞台上一样,肯尼斯的动作相当激烈,当他把手按在心上时,萨尔维娅只是重新重复了一句:“出去请关门,肯尼斯。”完全不理会他的话语、情深意重的眼神和淋雨的狗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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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2

“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她梦见怀里落了月亮。等到怀你,又梦见了太阳。我逢人说这件事,他们都觉得这是帝王的征兆。”孙策一边说,一边用木梳把红发毛毛躁躁拢在孙权头顶,盘出小小的发髻。“咱们哥俩啊,将来绝对会干出一番大事业!”

孙权虚攥着膝头:“……母亲怕不是记反了,兄长才是那太阳吧。”

“又闹别扭了。手伸出来,我看看。”孙策说着便去拉他弟的手,第一下还没拽动,使了些力气才把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处果然血肉模糊。“疼不疼?”

从墙上摔下来而已,又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孙权只觉得难堪,想把手收回来。冷不丁却被倒上药粉,当下倒吸口凉气。

“还说不疼。回头跟你陆逊师傅告状去,看他不好好收拾你!”见这小子呲牙咧嘴的,孙策乐了,手上动作却没停,牢牢地攥着前者的手腕,把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你偷跑出来的事,我没跟他们讲。等下我叫人把你送回府里,你就说是从绣衣楼回去的。听到没?”

“……”

“大点儿声。”

孙权咬紧牙关:“我明明也想随兄长一起上战场!”

话音刚落,脑门便挨了一记弹指。

“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个。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再过些时日——好啦,看你那样,真那么想上阵杀敌?”

孙策话没有再说下去,心想平时挺乖巧懂事的小孩,偏偏在作战这方面寸步不让。难不成孙家人骨子里真流淌着一腔热血,非得在战场上才酣畅淋漓?

孙权一愣,随即重重点头,生怕下一秒孙策就要反悔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想!”

见他如此笃定,孙策只好挠了挠头:“拿你没办法,这样吧,明天你紧紧跟在我身后,有什么不对我叫你跑就跑。等把山贼头目擒了,便送你回家。这样行不?”

“此话当真?”

“你哥我说出来的话哪有反悔过的。”瞧见他弟一副狐疑神色,孙策立刻叫人从军中取来战甲。比了比,穿在孙权身上也还算严丝合缝,重量也不恼人,便挥手留了下来。

这下孙权像吃了颗定心丸,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哥,我、我只是……”

“什么?”孙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只是,”孙权的声音越来越弱,视线在角落的佩剑上飘忽,“我也想让大家觉得我有用,觉得我能像兄长一样。”

“……”

这话他本没想说出来,又久久得不到回应,孙权的心脏砰砰直跳,死死咬住下唇。心想早知如此……

阴影忽然笼罩过来。孙权下意识抬头,听到距离极近的吃痛声。

下一秒头盔便被摘下扔到一边,孙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下巴,另一只手扶在他肩上。

“谁又背后说你不是了?告诉哥,揍他去!”

没有谁胆大到敢在孙家二公子面前说这种话。

孙权半垂下眼,只觉得掌心又阵阵发痛。

“只是大家都这么想罢了。”

“哦?原来我弟一直是这么想的啊。”那阴影又凑近了些,近到孙权能看清他发红的下巴、嘴边的微笑……还有不加任何掩饰,直直地看着他,犹如火淬的双眼。

原本扶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何时来到了脑后,他被轻轻地按着,额头处传来温热的触感。

两人就这样脑门贴着脑门,像小时候玩乐时那样看着对方。

“仲谋,听好了。”孙策的声音低下去,“你是孙伯符弟弟这件事,也许永远不会变。不管过多久,哪怕江东都被我们打下来了,也还会有人这么说。”

“但没人会比我更期待你。以后我的兵就是你的兵,我打下来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整个江东!”他提高音量,“只要你我二人联手,你猜会怎么样?”

“怎么样?”孙权咽了口唾沫。

孙策笑了,使劲揉乱他弟的头发,眼里闪闪发亮:“所向披靡!”

那光芒就像太阳,孙权眼睛又开始熟悉得发痛。

这一定是漂亮话。孙权想。自古兄弟阋墙并不在少数,他也不可能永远安心居于“少将军弟弟”这个名头下。迟早有一天,他会跟眼前的人出现分歧,兵戎相见。但是……

“我草!”孙策一下子跳出去老远。

孙权笑了,晃了晃披着金属战甲的胳膊:“哥,老露着肚子,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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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星星栖息地

[日] 田中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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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571439910 作者:[日] 田中达也 原作名:Osushi ga Fuku wo Kainikita 译者:张燚 出版社: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10 阅读日期:2025.6.3 编号:565

这个创作者创作的场景都好好玩呀。这本名字是“寿司的新披风”,还有一本《寿司的旅行》(以及《不可思议的整理》和《不可思议的相似》)还没到,先一本先看为敬~ 创作者赋予人们日常中见到的物品以人格,通过其他的微缩物品进行搭配,用可爱有趣又富含创意的方式还原人们的日常,仿佛真的存在一个这样充满生机的小小城市和居住其中的小小人儿。 几个“故事”是这样的,首先脱下“外衣”的寿司饭团进“服装店”买衣服,有金枪鱼、三文鱼、乌贼等外衣可供选择,用小小的衣架挂起来,真的备货丰富呢!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厚蛋烧哈哈。 第二个场景是甜筒买帽子,有奶油的,抹茶的还有糖豆等等…除此外,还有礼盒选和服,铅笔剪头发,烧卖蒸桑拿,香肠买汽车等等。每个场景都好可爱。

这本书虽然分在童书分类里,但是大人看也是可以的,感觉唤起成人的童心也是很好的治疗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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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Arictia

一个练笔片段

仿佛黑暗凝结出实体,一个影子从石壁之中走了出来。休伯特大吃一惊,不知道出现的是更古老的亡灵还是早已等待在此的敌人,这个怀疑在听见了随着对方移动而出现的坚硬脚步声打消,硬质的、干脆利落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人用锤子敲打石块,给听者带来不安与紧迫感,休伯特发现自己的心惊胆战不仅仅是才结束了被追逐的结果。

法芮妮嘶喊着,她被一根闪耀着白光的箭钉在墙上,休伯特认为那枝箭应当是金属的,不然恐怕无法承载起一个挣扎不休的拥有怪物般力量的人的重量。他尽可能远离那堵墙,在脚步声的间隙,他听见了从法芮妮身上留下血滴侵蚀地面的声音,就好像水滴落在滚烫的铁上。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穿着近乎罩住整个身体的斗篷,兜帽下小半张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雪一样白而冷,他手里拿着一把弩箭,仍旧对着法芮妮的胸膛,看样子时刻准备再给她来一箭。这样短的距离,如果瞄准得当,说不定能穿透骨头,哪怕女人已经喝下了蓝血酊,获得了野兽的身体,被洞穿脊柱也无法再活动。休伯特没瞧见装备在弩机上的箭有任何光芒,他不由得暗暗猜测起来人的身份,最有可能的,一位教士?或许是司祭,听说教会有一部分司祭掌握着具有增强攻击力的法术,在早年圣殿骑士团还公开活动的时候,他们的武器都是闪烁着白光的,那是对邪恶之物会造成严重伤害的圣水浸透、或者祝福的法术。

但当他安下心来,认真打量这个人的时候,在昏暗环境里没发觉、现在在火光照耀下变得明显的袍角上的红色十字架让他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他的脸僵硬了起来,和先前被法芮妮追逐时不相上下的恐惧席卷了他——一名异端审判官!一个有权追查、审判、并且把异端和他们怀疑的人送上火刑架的人!

休伯特听说过与夸大、扭曲了的传言所不同的异端审判司的真实事迹,他们并不如外界臆测的那样随意将人烧死或者用刑,就像法庭审判犯人那样要经过无数道手续和公示,他们有一整套完整流程。但就算再无知的贫民也知道,异端审判官们从不放过任何可能和异端有关之人,更别提他现在确实是和一个异端共处过、还被她追杀!他知道审判官们能够确定一个人是否接触过邪恶、魔鬼、密仪,因此他有着无法解释的嫌疑——他确实同法芮妮一块完成了那首曲子!

“阁下……”休伯特颤抖着身体,强撑着没有腿软瘫在地上,说实话他真的挺想就这样晕过去,“阁下,感谢您的援手,您、啊、愿神、愿神祝福您……”他结结巴巴的说着不知所谓的话,平时流畅自然就能吐露的祷词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感谢您救了我,她、她被魔鬼附身了!我亲眼所见!”

法芮妮发出一声怒吼,脸上青筋暴起,眼球突出,狰狞得宛如择人而噬的怪物,她的手指深深地扣住身后的石壁,想要挖出石头来砸向他们,之前她已经试过拔出胸口的箭,但显然那白光对她造成的伤害让她不敢再触碰。审判官看破了她的意图,抬起手腕又对准她的双手射了两箭,这下法芮妮发出货真价实的哀嚎,休伯特抖了抖,往后一直退到另一端的石壁上。

“把你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审判官转过头,对着休伯特开口。战战兢兢抬头前,休伯特首先为对方的声音着迷了一瞬。这毫无疑问是好听的声音,尽管他敏锐地判断出这个声音不适合编入任何合唱中,它的质感太特殊,无法融入到其他音色之中,甚至不能很好地与伴奏合为一体,它应该独唱,在一个构造特殊的大厅里,用它自己的回声伴唱。

然后他看见了兜帽下的面容。常年沉浸在艺术中培养出的直觉让他感到一阵不适,那不太像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容貌,即使它是美的,可直觉告诉休伯特这张脸和法芮妮现在那被魔鬼附身、失去人性的丑恶外表有些相似之处。休伯特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就像被强光灼伤的生理反应,大脑很快把他刚才看见的东西模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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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生物课

#风花雪月 #金光布袋戏

花为了这个家去做鸭子之后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联系我。”

见他没说话,助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做好心理准备了?”

荻花题叶回答:“我不介意尝试。”

“尝试?”助理重复了一遍,“你真乐观。走快点吧,你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十分钟。”

荻花题叶没有说话,跟在后面进去。这次的安保要严格得多,他被要求脱掉外套,过一轮机器,再搜身。墙壁雕刻着花纹,精致柔美,紫色的灯光朦胧,一切看起来都是无害的。路过一扇扇门,荻花题叶透过窗口往里面瞧。似乎有人坐在里面,但没有声音传出来,这里的隔音也做得很好。

助理停下来,递给他一张卡:“左转,往里面一直走,你会看到一扇刻着蝴蝶的门。进去就是了。”

荻花题叶接过卡,攥在手心里。他捏得死死的,卡的硬角硌着肉,泛起尖锐的痛觉。他问:“我……要做到哪一步?”

“你能做到哪一步?”助理问,顿了一下,快速地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小巧的一片药。荻花题叶听见她低声说:“如果不想再继续,就把它放酒里。”

荻花题叶进去了。一打开门,几个男人坐在沙发上,齐刷刷将视线投过来,看着他。来之前,荻花题叶被叮嘱穿白衬衫,客人喜欢。空调开得太低,身体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已经觉得有些冷了。荻花题叶在门口站定,扫了一眼房间,没有犹豫,径直向中间的男人走去,坐到他旁边的空位里。就是他了。男人的视线始终集中在荻花题叶的腰上,被衬衫勒得纤细的线条。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发出嗤笑声。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他俯身拿了一个空杯子过来,叼着雪茄,眯着眼往里倒酒,倒得满满的。灯光太暗了,荻花题叶看不清颜色,也不知道是什么酒。酒杯推到眼前,他拿起来,一口饮尽。

放下杯子,荻花题叶抿着嘴,好像缓了一会儿。很快,他的脸变红,对他们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迟到了?”

中间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名字?”

他的事情,早前已经通过两张A4纸概括完全,但男人还是要问。荻花题叶:“可以叫我花。”

“嗯,很适合的名字。”说完,男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给他倒了一杯。没有更多表示,他转而投入旁人的交谈里。三人似乎在聊一单交易,对象不明,用着暗语。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好像荻花题叶介绍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不是。

坐在那里,荻花题叶低着头充当花瓶的角色。男人突然抬起手臂,往旁边放,差一点可以将他整个人揽过去。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荻花题叶放软身子,将自己靠了进去。那只手顺势往下,搂着他的腰。隔着一层布料,热度像虫子一样在皮肤上爬。

荻花题叶将这一杯新倒的酒喝了。没等他喝完多久,杯子又会被倒满。一次又一次。现在他能明白这是一种捉弄,为了满足客人的心理,他需要显得很可怜。酒灌进去,灼烧感蔓延开,侵蚀着内壁,胃部痉挛起来。荻花题叶低着头,舔了舔唇,牙齿咬下去,几乎出血。他今天没有把头发扎起来,长发垂落,刚好可以将脸遮住,没有人看得见他用力眨着眼来让自己变清醒。

陆续有新的人进来,和他一样,乖乖坐到客人身边。荻花题叶莫名想到初中食堂,刚将盘子放下来,就有一勺饭菜从窗口伸出来,重重砸到盘子上,再挪位置,下一个,又是一勺。米饭砸落之后,餐盘上的不像吃的,而是呕吐物。正事说完了,旁边响起玩骰子的声音,有人在石头剪刀布,就算输了也笑得很开心。他们哄顾客的话听起来千篇一律,但语调太甜,没有人会拒绝的。

“你醉了?”耳边响起男人笑着的声音。

荻花题叶抬起头,吓了一跳,忍住没有往后退,男人凑他很近,笑眯眯的。莫名其妙的,脑子里出现风逍遥的脸,他笑的时候,眼角会有细小的皱痕。

荻花题叶回答:“有一点。你呢?”

“这点酒还不算什么。”男人说,“你是第一次?”

荻花题叶嗯了一声。他眼角有泪痣,长得白,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冷清。喝了酒,脸蛋已经红成一片,偏要强撑着,人来到了这里,但他好像还没准备好堕落。放在他腰肢上的手缓缓往下,正要捏到屁股,他猛地俯过身,用牙签叉了一块水果,塞到男人嘴里。咬住蜜瓜,以一种暧昧的方式进食,眼睛还盯着他看。那只手停住,转而抽开,男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站起来,往旁边的吧台走去。

手表震起来,屏幕发亮,荻花题叶瞥了一眼。有人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又是短信,两个简短的字,在哪。

趁其他人不注意,荻花题叶给自己灌了一杯白开水。杯子刚放下,推出去,就看见男人带着一瓶酒回来了。他坐下来,摇了摇,木塞拔开,液体喷出来。方向不太对,酒全部溅到荻花题叶身上。他低头,衬衫都湿了,酒顺着胸口的弧度流着,乳头可以看得很明显。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发出嬉笑的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视线会集中在哪里。

男人惊讶地说:“哎,一不小心,要不要换身衣服?”

荻花题叶立刻坐直了身,将衬衫扯了一下。小腹凉凉的,液体止不住滴落,可能他的裤子也湿了一大团。他对男人笑:“不用了,我正觉得有点热。”

“来,”好像没听见似的,男人招了招手,“我带你去换衣服。”

全部人都盯着他看。如果要逃的话,还没跑到门口,就会被人抓住。荻花题叶抿紧嘴,被男人拉出去。来到走廊,温度更低了,他打了一个哆嗦。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的脚步也不太稳。那只手从手臂开始,再是腰。

荻花题叶跌跌撞撞,被他一路半强硬地搂到房间里,丢到床上。他的长发散落,床单上绽开一朵紫色的花,只是花蕊已有些惨白了。如果残忍地将其折断,可能太早了,从中流出来的汁,虽然涩,但别有一番腥甜,尝起来像血的味道。男人俯身,低下头。

吻落空了。荻花题叶撑起身子问:“是不是太着急了?”

“怎么,还要再约几次会,培养点感情才能上你吗?”

这话说得太露骨,但荻花题叶没给反应,起身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对他笑:“我先去洗澡。”

男人啧了一声,在后面喊:“反正等下还不是要弄脏?”

啪的一声,浴室门关上了。

荻花题叶立刻将衬衫脱下来,仔细冲洗掉身上的酒。全身上下洗了足足半小时。没有换洗的衣服,荻花题叶只能披上一件浴袍,出门之前,他将裤子里的小刀藏在袖子里。

打开浴室门,男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刚才的酒加了那颗药,效果好得出奇。荻花题叶蹲在旁边,开始扒人的衣服,掏出手机。没有预想中的密码,直接打开了。他点开相册,翻到在最开始,时间显示是三年前,一张一张看过去。终于,让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酒吧里面,灯光很昏暗,镜头有些模糊了,但可以看到画面右边站着一个男孩。十六岁左右,头发有点长,垂到肩膀,低着头。所有人都坐着,只有他没有自己的座位。荻花题叶再往下滑,男孩不是拍照对象,入镜只是偶然,剩下几张都没有他的身影。继续找,时间移到两年前,他找到了一张拍得最为清晰的照片。男孩的头发长了许多,他跪在地上,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吃碗里的饭。嘴巴旁边沾了米粒,刘海遮住眼睛。拍照的人抱着嘲笑的心理,对这一幕拍了好几张。确认后面没有更多照片,荻花题叶把照片删掉,再点到回收站,彻底删除。翻找了一通短信和聊天软件的记录,获取到想要的信息,他才把手机放下来,塞回男人兜里。他打了个电话退房,开始收拾东西。到一半,外面开始有人敲门。

荻花题叶只能换好衣服,出了房间,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侧过身,让保洁人员进去。脚光着,他还提着鞋子,跌跌撞撞走在走廊里。喝了太多酒,头还是晕沉的,走路没走好,过了一个拐角,撞到人,他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一抬头,风逍遥站在面前。

荻花题叶:“真巧。”

风逍遥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人往外拉。怎么都那么喜欢扯着人走路?荻花题叶嘶了一声,告诉他:“你捏疼我了。”

他好像很熟悉这里,带着人进了消防通道,一圈一圈走楼梯下去。荻花题叶身上的衬衫还是湿的,一股酒味,头发散开,来之前,助理让他穿紧身裤,他照做了。和风逍遥站在一起,可以很快分出正常人和风尘业的区别。荻花题叶怎么叫他,风逍遥都不说话,脸色黑得吓人。

推开后门,一条小巷,微弱的灯光。一个人蹲在旁边抽烟,闻声扭过头来看。

风逍遥:“滚蛋!”

他散发着可怕的气场。那人还真乖乖走了,被瞪着,下意识加快速度。风逍遥转过身,扫了他一眼,看着他好像被人糟蹋过的模样,问:“做到什么程度?”

荻花题叶:“什么?”

“接吻,还是口交,”风逍遥劈头盖脸地问,“你让那些人操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荻花题叶倒真想试试,再去看风逍遥会以什么表情面对。他说:“你了解过的,猜猜看。”

风逍遥捂着额头,喃喃道:“荻花题叶,你是不是疯了?”

他问:“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记得。”荻花题叶说,“但我好像没说我要听。”

风逍遥深吸一口气:“衣服脱了。”

荻花题叶没动,他有点好奇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风逍遥上前几步,开始扒人衣服。他挣扎了,但没用。但凡他说,荻花题叶会采纳,但明显不在一个可以沟通的氛围里。衬衫丢进垃圾桶里,风逍遥脱了外套,给他穿好,快速拉上拉链。在这个过程里,他往下扫一眼,荻花题叶的上半身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蹂躏的痕迹。

风逍遥的脸色缓和了。荻花题叶故意问:“安心了?”

“别跟我说话,”风逍遥说,“怕忍不住揍你。”

他打了个车,让荻花题叶上去,再说了个地址。荻花题叶有一秒在考虑要不要搬家。他摇下车窗,“不一起吗?”但如果风逍遥答应了,他会拒绝。

风逍遥面无表情地说:“我是管不住你了。就这样吧,别再见面了。”

车已经开始往前行驶,荻花题叶把头伸到车窗外,回头喊:“我总得还你外套吧!”

风逍遥不理他,转过身,大步往反方向走。荻花题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气冲冲的,像是要找谁算帐,找不到人,只能在街上暴走。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嗒嗒打字。

你说喜欢我,我还当真了

其实没有说过,如果是在说那个晚上的事情,风逍遥的意思也只是说,他想试试。但荻花题叶觉得他会喜欢自己这么说,最起码,想象雪对他说,他就会喜欢。等待回复的时候,荻花题叶还在考虑对策,想让风逍遥再次上钩,要展现柔弱的一面,还是自己该主动一点。

过了一会儿,风逍遥回复了。

你知道我可以把你拉黑的吧?

荻花题叶发了个表情过去,好像在测试这一点。他成功发过去了。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等了几分钟,没有消息冒出来。荻花题叶能想象到这个画面,风逍遥气个半死,奈何打字很慢,只能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去点,同时搜刮着脑子里的狠话。他急着走,似乎要去处理一些事,关于自己的事。荻花题叶知道他现在可能已经得知自己今晚服务的对象是谁,也会很快搞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他传了一个地址过去。风逍遥发来问号。

荻花题叶告诉他:时间是后天晚上七点半,我在那里等你。

风逍遥回复:我不会来

荻花题叶没有再回复,关上手机,知道后天风逍遥会准时出现。他让窗外的风吹凉自己的脸,在这一天的最后,心情变得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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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50601

活动的文,没写完 Chapter 1

锦山敲下一行字:中午跟我回家吃饭吧。

峯回他:忙。

锦山笑了一下,知道他得了空,便给他拨电话,问:刚忙完,又忙?大忙人,美国总统能有你忙吗?

峯也不见半点心虚,说:你家太远,太折腾。

锦山说:折腾怎么了?才多大点人啊,还不得趁年轻,尽着折腾?好吧?我去接你?

锦山听见那边门锁的响声,估计他是回办公室了,却再没动静。这人一想事情,从来不管别人如何抓心挠肝地等他。好在锦山把能给的都给他,因此倒心情不错,无论如何,总是觉得他好。

峯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变化,问:你家都有谁?

锦山说:我哥和小遥在家,我姐出差了。优子刚上完声乐课,我们去接你。怎么样,约好了?

沉默的间隙,优子拉开车门坐下。

峯轻轻叹气,锦山想:这算是答应了……?

/

优子扎好安全带,说:哥,你帮我劝劝老师。

女孩问得突然,锦山也吃了一惊,车子小心翼翼地启动,锦山问她:怎么了?

优子扶着额头,说:老师她总是,唉,明明也都这个年纪了,吃点药还不正常?何况,老师的身体,你也知道……

锦山松了口气,虚把着方向盘,答道:不服老,也是难免。优子,要我说,如果老师真踏下心来听你的话,才真有点不妙。

优子埋怨他总是说些玩笑话,故而一声不吭,憋着一股气。兄妹俩离心灵相通也差不了多少,锦山几乎是接着说: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跟老太太好好说说,成不成?

锦山又用手指关节轻轻点她肩膀,优子伸手打他,说:好了!

如今这讨巧卖乖的活,居然常常是锦山来做,此男在老师面前言必称我们老太太如何,可见一斑,也难怪人人喜欢他。锦山想,小时候大人就说,两个孩子脾气真不一样,现在越来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原因呢,却很难说。莫非,早知如此,应该让优子多跟由美玩,而不是——

优子说:哥,我得先回工作室拿点东西。

锦山说:好。对了,待会儿接着他一起回去。

优子说:哦。

锦山问:什么反应?这么讨厌他?

优子深深叹气,锦山想:像,太像了。

优子摇头,说:哥,你不明白,还是开你的车吧。

/

倒进车库停下,优子先下了车。车门合上后,峯说:借我剃须刀用用。

锦山一言不发,拉开手套箱,把剃刀递给他。看他略有点紧张的模样,心里咂摸着,觉得好玩。

峯问:你妹妹,她很讨厌我吗?为什么?

锦山终于忍不住笑了,答道:她都不认识你,哪来什么讨厌不讨厌?

峯说:总之,感觉不太好。你都怎么说我的?

锦山慢慢靠近他,说是骚扰也可以了,问他:你当真要听。

峯说:快点。

锦山说:哦,我跟我哥说,说你是高材生呢,智商比肩薛定谔,的猫,哪哪单位,其实他也不懂,你猜我哥说什么?

峯心里打鼓,问:说什么?

锦山说:我哥叫我,不要祸害别人家好孩子。

锦山笑得面若桃花,问他:义孝,你是不是好孩子呀?

/

桐生心里藏不住事,一见到他,脸色便说不上好看,暗暗叫道:坏了!

锦山把小遥抱起来,问:小遥,有没有想我?喜欢锦叔叔还是喜欢桐生叔叔?

遥说:想你了,锦叔叔。喜欢优子阿姨。你是锦叔叔的男朋友吧,你好,我是泽村遥。

峯说:小遥,你好,我是峯义孝。给你带了礼物。

遥说:谢谢你,我可以拆吗?

峯说:可以,请拆。

锦山跟他咬耳朵,问:你小子这么机灵?深藏不露?

峯平静地说:这叫兵法。

峯又转向桐生这边,说:桐生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锦山解释道,刚开始,桐生并不会做饭,本想请人照顾小遥,以及桐生,可惜两人都不情愿,桐生太争气,竟然有样学样,如今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三星小厨了。

优子说:是呀,桐生哥,如果你能稍微,稍稍微微,不那么溺爱小孩子,就更好了。

锦山说:桐生,小遥可是都告诉我们了。小孩子贪凉,你就由着她?吃出毛病来,由美有得是办法收拾你,和小遥。

桐生说:小遥既然告诉你们,就是想要你们也带她去吃冰淇淋,扪心自问,你们忍得了?做大人的,好硬的心肠。

峯心想:人不可貌相,原来桐生先生嘴巴这么利索?

吃完饭,锦山和优子去洗碗,留峯和桐生脸对脸。桐生一改伶俐模样,忧愁地皱起眉,更加叫苦不迭,突然又想起跟锦山说过的话,不要祸害别人家好孩子,桐生一马,桐生一马啊桐生一马,不是你把人家按在酒店床上操的时候了。

峯补充道:还偷我东西。

桐生抗辩道:我没有偷。我等你到晚上九点。

峯说:哼,我起来的时候,你可不在。

桐生说:我去买饭,给你也买了。

峯问:你强调这个干什么?

桐生继续说:等我回来,你已经走了。明明是你自己走得急,落下了。

峯说:是是是好好好,管你怎么说,该还给我了吧?

桐生说:哦。好。

桐生从衣领里拽出那块玉麒麟,伸手去解,没解开,说:你帮我一下。

峯感到一阵头痛,骂他:你戴它做什么?

桐生侧着脸,答道:这不是为了哪天能还你?你那红绳太细了,不勒吗?我给你换了一条。

峯刚要解开,听他这么说,又冒起一股火,手一抖,结又紧下去。峯不想听他唠叨,忍着怒气解开,揣进口袋里。

桐生转过来,身上突然少了点什么,很不习惯,愣愣地问他:所以,该怎么办?

峯冷笑一声,问:什么怎么办?您还想怎么办?

桐生叹气,当他是不懂个中滋味,人与人,情与情。操过兄弟的现任男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等等,若论起先来后到……

听见峯的声音传来:桐生先生,你有什么好惦记的?

桐生心想:惦记,对了,就是这种感觉,不愧是高材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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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50601

活动的文,写完了 桐生说:你这篇确实写得不错,但你写得不好的……也有很多。你写成这样,可是像你这个年纪,写得这么好的……

桐生无意识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说:大约有五千个。

/

堂岛按住桐生的手,难以置信地问:桐生先生,你,真的这样跟他说了?

桐生点点头。

/

当晚,桐生问锦山:我说错了什么吗?

友人的笑声蔓延,锦山答:没有,没错。桐生,你说的,一点儿错也没有。

桐生问:那,大吾怎么急急忙忙地去找他了?

锦山答:嗯……毕竟,大吾是他的责编,如果他跳楼,或者怎样,就很不好了。

桐生大吃一惊,问:他会跳楼吗?因为我?

锦山说:只是这么一说,倒不全是因为你。如果你跟其他人这样说,大概没事吧,如果是他,大概会跳楼。就这样。

桐生不懂,想了一下,还是不懂,问:这是为什么?

锦山端起酒杯,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

堂岛大吾,三十三岁未婚,职业是图书编辑,下班后披皮「義孝LOVE」在互联网写同人小说。

百合,是百合同人小说。堂岛补充道。

曾经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电线杆大喊:业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是产品需要我!最近官方有意卖姬,总之,怀着期待且恐惧的心情,堂岛势必要给产品幸福。

因此,堂岛说:桐生先生我好恨你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收工上磨,把产品拉成美帝了。

锦山问:现在是幻想时间吗?

桐生问:他很伤心吗?

锦山合上电脑,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掏出手机,开始在社媒平台自搜。

堂岛面无表情,大脑好似死了,说:伤心?倒谈不上。桐生先生,你怎么这样问?桐生先生,你应该问,大吾呀你很伤心吗?……我很伤心,真的。

锦山笑道:桐生,你问问大吾,你惹他生气了吗?

堂岛不说话。桐生看看锦山,又看看堂岛,才问:咦,他生气了吗?

锦山终于叫道:是呀!桐生,你怎么会以为……

堂岛打断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桐生先生。

我?桐生脸上浮现介乎困惑和惶恐的表情。

/

彼时堂岛还在用「桐生さんLOVE」的马甲。至于「锦山さんLOVE」,更是前尘往事了。

堂岛在宿舍赶稿,峯听完讲座回来,看他电脑屏幕上仍旧一片空白,忍不住问:大吾,你已经写完第一篇了吗?

堂岛强忍眼泪,在峯看来,这似乎是猝死的前兆。堂岛说:义孝,求你别管我,我现在不能受刺激。

堂岛手边摆了一摞书,峯走到他身旁,摸起最上面那本,书名里有东城会三个字,但峯以为这是出版社的名字,只念出来:铃木太一……

峯又翻到扉页,问:为什么签名的人变成铃木太一马?

堂岛说:是熟人给我的错版,很有纪念意义吧。我还有一本铃木太二。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写错。

这才到哪里,名字而已。可锦山先生说,不行。只好内部消化,叫我拿回来垫桌脚。

作者曾经是极道成员,凭借初中肄业的学历在组织中负责部分文书工作,走到功成身退那一天,根据自己的见闻写下这本书,封底写着,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峯看了看,说:就这样?这有什么难的?小学生也能写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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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想起来,获奖后,锦山每次见到他,都说,喔,战地记者来了。

堂岛说:对吧,桐生先生,你想,他怎么能不记恨你?不说了,我再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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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堂岛后,他躺在床上,字句如流水穿过他的身体,堂岛劝他,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呀,哪怕这人是桐生先生。被无由来的恐惧攫住,峯翻过身,心脏猛跳了两下。

最可恨的是,偏偏他总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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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咚,咚,咚,桐生几乎以为是幻听,站起来,走到门前,半天,第四声落下后,桐生把门打开。

桐生有点紧张,摘下眼镜,用毫不意外的语气,问:义孝,你怎么来了。

桐生低头看表,说:凌晨两点。

桐生又看他,伸手揩去他脸上的雨水,说:还下着雨。

峯说:让我进去。

桐生侧身让开,在他身后拉上门。

峯把鞋蹬掉,走进去,湿透的上衣脱了,头也不回,生硬地问:怎么不睡?

桐生想: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他为什么不打伞?他走在半路上,雨突然下起来的吗?他只是路过,来这里躲雨吗?这么晚,他去哪了?他喝酒了吗?难道,义孝想先杀了我,然后自杀?

桐生一抬头,峯正抓着腰带,安静地盯住他。

桐生说:哦。在改你的稿子。

峯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桐生心想,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不能让他走。

峯把东西掏出来,放到桌上,紧挨着那沓稿纸。

桐生低眉敛目,说:这些东西,我家里也有。

夜里,窗外的雨声很轻,浴室里的水声却很响。桐生摆弄手腕上的表,这是峯送给他的,想起来,他表达好意的时候,总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唯独那次,上台致辞前一秒,峯把手表塞进他掌心,桐生先生,你这样随意就来了,别人会笑你。

桐生想:你也在笑呢。

那几乎是桐生第一次见他,他跟在堂岛身旁,对所有人笑,也对自己笑。当桐生走下来,峯却收起笑脸,问:桐生先生,你就是铃木太一?

桐生摸摸下巴,正想着,峯走出来,说:稿子,我记得我应该拿走了。

桐生说:是,我向大吾要的。

桐生又欲开口,峯已经贴上来,桐生识趣地闭嘴,伸手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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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以后,桐生说:义孝,那天,我……我不是想批评你,你不要生气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会说了。

峯抬起上身,跟他挨得很近,手也搭在他颈侧,桐生以为义孝要把自己掐死在床上,或者,至少也要挖出自己的眼睛。然而,峯只是仰起头,像吻情人那样吻他。

在浴室里,他们又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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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几人受邀参加晚会,聚在一处,聊起来,桐生说:有一次,义孝在看书,我说,近藤勇死得很可惜呀。

堂岛说:桐生先生,他最喜欢近藤勇了,还好,你要是说坏话,义孝肯定不饶你。

桐生说:他还是很生气。

堂岛问:为什么?

桐生说:说我给他剧透了。

锦山摇头,说:真不好惹。

桐生不接话,片刻,起身去找他了。

堂岛说:如果桐生先生给我剧透,我也会生气吧。但是桐生先生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在做什么。

锦山说:听起来更恶心了。

峯站在阳台角落,桐生悄悄走近,却被半路截胡,问他能否为新书作序,桐生下意识地抬头,撞上峯望过来的眼神,在这一眼里,桐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峯望着夜晚的天空,说:桐生先生,你总是这样。

那边,锦山叹气,问:为什么突然又和好了?

堂岛答:不清楚的说,也不像想开了的样子。

远处,又听到桐生问:以诺奖为目标的话,不如我带你去祭拜川端康成?

模糊的声音传来:我为什么要去看死人?

锦山闭眼,心想:桐生,你又不是第一次栽倒在死人身上。

桐生继续问:你不喜欢?那,三岛呢?

不可能!桐生先生,你听好,休想我陪你去上坟!

堂岛默默转过头去。锦山逗他,问:怎样?你吃醋了?

堂岛说:不是,我最见不得男同性恋了。

锦山说:百合豚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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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ussysummer

  第三十六章 近      话被如棠说完了,商柘希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也许有一部分的他正像如棠所说,就是那么卑劣。   可被人追求,他并没那么开心愉悦,也没那么享受其中,在他内心深处,对来自他人的崇拜、迷恋只有一种轻蔑。他对人彬彬有礼,来往周旋,只是想看他们出丑的那一刻,在看到他们自私丑恶的嘴脸之后,他才感到一阵愉悦。   仿佛只有他足够聪明看穿了这一切,他有真正的优越。在唯利是图攀附权贵的环境里生存,是他的本能。他什么都不怕,不管是善的、恶的,他都无所谓。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心有波澜的人,是如棠。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那是什么?”   如棠的手滑下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一种本能。心爱的玩具不能给别人玩,亲密无间的人不能跟人分享,澎湃的感情不能被别人涉足。他只知道,从小到大他们天下第一好,为什么时间会撕裂这一切。   如棠说不上来,商柘希低头吻他,嘴唇刚轻轻贴上,如棠难以忍受地别过头。商柘希捏住他的下巴,说:“你以为我好过吗,很多次我也想问问你,第一次跟男人上床是什么感觉,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我说了,你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   商柘希盯着他,气慢慢上来了。他推开车门,一把扯住如棠走,如棠赌气不走,商柘希索性探回车厢,把人抱出来。商柘希举铁,脸长得斯文,穿上衣服就看不出多健壮,但抱他轻而易举。   如棠打他,骂他,商柘希纹丝不动。上了楼之后,如棠还想鲤鱼打挺跳下来,商柘希也纹丝不动,走到卧室门口,因为门虚虚掩着,商柘希一抬脚踹开了门。如棠忽然不敢动,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   门弹回来,伴随减弱了的吱呀声。   商柘希说:“下来。”   如棠正在脑子里规划逃走的路线,商柘希把他丢下来。如棠措不及防,立刻两只手攀着他脖子,才不至于摔一跤。商柘希也不管他了,开灯,甩上门,锁好,然后面无表情望向他。如棠见过他这个眼神。   那一晚,商柘希让他捡玩偶就是这个眼神。   如棠后退一步,商柘希解西装扣子上前一步。   如棠又后退一步,商柘希脱掉西装,把西装摔在地板上。商柘希走得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向他,解了领带扔在地上,然后是腕表,摘下来,随手撂在柜子上。   “你怎么不脱?”   “你别犯浑。”   “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感觉吗?我说给你听。”   商柘希一边抬手解衬衫扣子,一边走向他。如棠呼吸一窒,眼看着一颗颗扣子往下剥落,裸露出男人的胸膛。他不知道别人酒后乱不乱性,但商柘希真的会酒后乱性,还会说胡话,到了酒后乱伦的地步。   “我不想听。”   “我很享受。”   商柘希说这话也没表情,但如棠像被一记重锤敲了,心口酸痛,几乎呕出血。   他怎么不去死。   商柘希该死。   如棠扑上来抓他的脸,商柘希逮住他的手,但还是被他在嘴边挠了一道血痕。如棠刚才还懊恼不该骂他死,现在又觉得自己骂轻了。   “那你也享受吗?”   如棠狠狠抓他的头发,被商柘希一把甩开。如棠也真正被激怒了,商柘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这样一句话。   商柘希看他生气,反而笑了一下。如棠也笑,笑完了扑上来甩他一耳光,没打中脸,但打在了脑袋上。商柘希像薅兔子一样薅住他,脱他的衣服,如棠心里拔凉拔凉的,不让他脱,可架不住商柘希力气大,像扒兔子皮一样,把衣服扒光了。   如棠已经赤条条的,商柘希脱掉身上的衬衣扔在床脚,推着他推倒在床上。   “你还要听吗?我说给你听,你也说给我听听,那个男人是谁?”   如棠坐起来,商柘希将他的两只手腕扭在身后,拿皮带捆住了他的手。如棠用脚踹他,商柘希把他翻过去,打开床头柜找工具。他刚把润滑油拿在手里,如棠在他背上又踹了一脚,润滑也跌出去。   商柘希下床捡东西,回头一看,如棠缩在床头,看起来很害怕。但商柘希带着酒气靠过来,卡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他。一个激烈又情色的吻,商柘希很有目的地吸舔他的舌头,含住了不放。   舌尖上绽开了浩浩荡荡的葡萄酒味。   “呜呜……”   如棠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些微的呜咽声,可这只会让商柘希觉得兴奋。商柘希摆头,看着他,换了一个方向又吻他,吻着他,又揉他的屁股。如棠的舌头都被吸化了,不像是自己的,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主动迎吻。   不行。   如棠后退不再给反应,商柘希追上来,一口咬住他的唇舌。   这太疯狂了,如棠被亲得又麻又酥,四肢软化,商柘希的手段还没完。商柘希问完他,掰开他的腿,毫不客气地往下看,如棠想要收拢膝盖,可商柘希俯身下去,吻住了他的肚脐。然后,湿润的吻,又被带到了薄薄的肚皮上。   如棠浑身一抖,商柘希的脸挨着他的肚皮,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这没完,商柘希看他一眼之后,又继续往下亲。   “不行,不,嗯……”   商柘希把他含在了嘴里。   如棠恨不能捂住自己的嘴,太刺激了,他第一次被男人口交,这么舒爽的吸裹让他立刻呻吟出声。他真的不行,平时很少玩前面,刺激感让他受不了,立刻就想射了。连一分钟都不能坚持,那也太丢脸了。   他拼命压抑冲动,结果只是更明晰地享受到口交带来的爽。   “嗯……”   如棠忍不住扭动,想要摆脱他,摆脱不了也只是增加情趣。商柘希甚至停下来,阴沉着脸欣赏了一番他扭动的姿态,商柘希把着他的胯骨,从下到上欣赏完了他的窘态,然后凑近他的肚皮,伸出湿润的舌,重重舔了一下。   他简直是毒蛇。   如棠被舔得喘了好几声,暧昧又娇弱的气声。大脑宕机无法运转,仿佛眼前只剩那截红艳艳的舌尖。   他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如棠抬手想捂嘴,但手被皮带捆住不好动作,于是手落在了商柘希的头发上,商柘希咬得多深,他就多用力抓住他的头发。如棠喃喃地哼叫,“不,不啊……不要……”   商柘希不放过他,吸出啧啧的水声。   一分钟坚持住了,却没坚持到三分钟,他早射了。   如棠脑中一片空白,那种快感让他眼神发直,又尴尬得不能见人。商柘希坐起来,慢条斯理拿纸巾擦嘴角,观察如棠的表情。如棠扭头,把自己埋起来,商柘希又把他翻过来摊平,如棠眼睛泛红,闪着水光。   不知道是爽哭的,还是羞愧的。   可对于商柘希来说,这才刚开始。他打开润滑,手指找到后穴,缓慢地插进去。如棠的肚皮往上弹了一下,又回落。他的腰不盈一握,嫩得像春柳,仿佛用力摸一下就能摸掉一层皮,这样的腰在面前扭,很有视觉上的冲击。   仿佛是他本性,骚。   商柘希沉声说:“要吗?”   如棠半咬着嘴唇,难耐地扭动屁股,但看他的眼神依旧带怒气。当然还是不要。商柘希在他屁股上用力扇一下,又抓住了,雪白的臀肉抓得满满当当,留下通红的指痕。如棠低下头,不看他,商柘希说:“你扭什么?”   “也是这么勾引别人的。”   如棠恨死他了,飞过去一个眼神。   商柘希不需要接住他的恨意,只要更粗暴地插弄他。果然在他的带动下,如棠眼里聚起的光散了,一寸寸动摇、瓦解,又变回了欲望的容器。如棠无意识地渴,舔舌头,然后他这勾人的性感落在商柘希眼里,又成了进攻他最好的理由。   商柘希摆正他的身体,抬起他一条腿,如棠烧得难受,手被捆着动不了,努力抬起上身看他,商柘希却看着他的下体,半带醉意的眼神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棠吓得屁股往后缩,却被商柘希掰开臀肉,顶了上来。   接吻可以,拥抱可以,蹭蹭也可以,但如果真的进去就回不了头了。   “哥哥!”   如棠叫他,叫醒他。商柘希看他一眼,实打实地顿了一下,可下一秒的动作只是用力把阴茎往里推。   “疼……你出去啊……”   如棠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那一声哥哥,居然让商柘希更兴奋了,甚至变得更硬了。商柘希掐着他的腰,喘着粗气,虽然不好进可是也胡乱往里插。如棠叫都叫不出声了,疼得脸皱起来。   “别这样,嗯……”   如棠的呻吟变了调子,既软烂妩媚,又夹杂痛楚。   他浑身都是汗,腰被商柘希掐在手心里,而商柘希手上也都是汗。两个人都不好受,一个拼命往里顶,一个下意识抗拒,搞了半天居然也没进一点,商柘希狠了狠心,把他的腿掰得更开,终于顶进去一个头。   “滚……!”   如棠疼得打哆嗦,像整具身体被撕裂了。   商柘希滴着汗,也被夹得疼,他还要往里插却怎么也动不了。如棠带着哭腔说:“你敢进来,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   “小棠,忍一忍。”   商柘希亲吻他,抚摸他,如棠却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疼啊,我不会原谅你。你在强奸我。”   商柘希压着他的身体,还要往里进,就算他恨他,他也顾不了了。可如棠的眼泪簌簌掉,嘴里又说,“我不会原谅你。”   商柘希真的没办法了,他永远拿他没办法,他做不出强奸这种事,他无法不惜伤害他的身体也得到他。商柘希把脸重重埋在如棠的肩窝,喘着气,闻他身上的芬芳,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斗争,才克制住那股欲念,离开他的身体。   一个男人克制住性欲是很不容易的事,商柘希躺在如棠身边,那股难受劲上来,全身烧得厉害,但他努力忍着,伸手抱住流泪的如棠,说:“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如棠偎着他的肩膀,低声呜咽。   商柘希抱紧了他,吻他脸上的泪水,又跟他抵着额头。   如棠偎紧他,也跟他抵着额头。   空气中都是妩媚又伤心的滋味,两个人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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