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 Writ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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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发布于写意 Writee.org 的最新公开文章。

from Back to diversity备份

你好,这是一个【切换时间点记录】的示例,来源于某一次出差。

ADHD生物经常没有时间观念,有时候也缺少启动力。我写了很多年的时间点日程记录,后来想到可以把接下来做什么也放进去。由于有一个“停止-总结-书写-规划”的连续动作,切换起来就稍微容易一些。

首先写下时间,然后写之前做什么和之后打算做什么。在下次记录的时候也可以写上之前事情的结果和评论,以及做这件事情的感受,写什么都行。

0600:起床,穿衣服,洗漱 – 吃一点东西并喝咖啡 0700:上班,吃早饭,化妆 0830:吃完早饭 -看材料,把材料拆成卡片。 1000:去座谈。 1130:和座谈对象吃饭食欲不错 1220:吃完饭 =写工作weeks,整理待办。 1235:看手机 -看书,写笔记。(怎么把M5和更大的本子比如tn兼容起来?) 1430:喝今天第二杯咖啡 -工作。看下一部分的材料,把材料拆成卡片 1620:收工,跑步。 1730:卸妆洗澡敷面膜。 1915:看书写笔记 2030:听歌,吃夜宵。(饭包) 2050:突然觉得可以写一个newsletter√ 2120:写完了,排版。 -看B站并做笔记。

实际上如何操作的:如果是时间轴/饼就在对应的时间位置点个点,我在M5日记录就是这样做的。普通格子本就瀑布式地写下来就好,如果太宽的本就分栏。【已经完成】和【计划】最好换行写。

如果处在养成daily routine时期,可以把连续几天的记录放在一张较大的纸上,用时间轴,这样可以发现“某时做某事最舒适”的规律。

祝你心情好 你是如何记录日常的呢?

中禅寺千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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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lola.novel

薄荷

已经不是薄荷的季节了,但最近总是在干燥的空气里闻到薄荷的香气,就好像是从记忆里升起来的。因为等察觉的时候,其实由于鼻炎发作已经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这个夏天,父亲和小水搬去了贵州,我总觉得只要薄荷的香气还在,就一定还能再见到他们。但是阿嬷说,没有人打电话来。她在井边咒骂父子俩没有良心,然后咒骂她早死的丈夫,还有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大小亲戚。没有人告诉我我母亲到底是谁,哪怕在咒骂中,她也始终是一个谜。 有时候我会做梦,我母亲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来到了我们的细沙村,央求阿嬷让我跟她一起走。很多次都没有走成,尽管我在梦里非常焦急地许愿。最后一次是母亲放开了我的手,我却有机会一个人走了。梦里我在雾蒙蒙的早晨回望我们的细沙村,然后想象小水被父亲带走时的心情。我们生下来就在一起,我们是为了彼此而出生,又怎么能够分开呢。 最后还是有人带走了我,因为阿嬷年事已高,而我也需要离开细沙村才能上学。 —————— 大学的生活和小说里描写得一样,于是我也开始模仿小说里那样开始恋爱。 只有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时才会想起小水,想起父亲和母亲。阿嬷不怎么想,因为我已经和她告别过。或者我知道她就住在我的头脑里,但小水和父亲母亲,尽管我想让他们住在我的头脑里,他们也只会像梦一样随机出现,就像不经常上门拜访的熟人——也许连熟人都算不上,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了。 有一次在别人的床上醒来,我感觉我又回到了那个要等待审判的雾蒙蒙的早晨,紧接着我变成了小水,我想象我的身体是小水的身体,我的手臂是小水的手臂,我在做的事是小水正在做的事——那么躺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他看见的又到底是谁呢,这是小水的身体、小水的手臂,他在进入小水的身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哭了。 我没有办法在亲密关系中停留,就如同小水、父亲和母亲无法在我的心里住下,小水更是变成了一道残像,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他长什么样,长大后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也许正是我这张脸吗,也许和我在使用相同的手和脚,小水在我的身体里。而父亲母亲,老实说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那更像是确认我和小水出生的一对坐标,确认我们在世上存在,因为那就是源头。 ——————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水,他死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警察说我是他唯一的联系人,因此通知我去做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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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黑雪 -

有时候,翻开从前的笔记,竟有几分感动,似乎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真实鲜活的自己,似乎我的人生并未都是空白,它有着痛苦,有着反思,有着幼稚,也有着现在的我仍为之动容的东西。

与自己作伴,也许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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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黑雪 -

2018.12.04 15:16 早上,在梦中依旧看着一切远去而没有抓住,浑噩间不愿意醒过来,想要抓住某些事某些物,想要体会安心与温暖,直至清醒过来也依然没有抓住,上天竟然连个美好的梦都不给我,真过分呢。

人难免错过很多东西,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唯一不变的逝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剩下的只有悔恨或是无奈。

悔恨并非是毫无意义的事,只有记住这份悔恨,人们才得以前进。而无奈则就只是无奈了,意义等于没有。 一直以来对我好的人们,对不起,我没有按照各位的建议去前行,而接下来我决定,依旧不听从各位的建议,人生是每个人独有的东西,我十分固执的坚持这个观点,人生要做的事,就是自己不后悔的事。无需担心,倘若我没有良知,要么是世界未给予我,要么是你没有传递给我。 回首这些岁月,印象深刻的事情着实不多,往事虽不及不堪回首,也不值半分留恋,这种人生是很遗憾的吗,在自身视角之外看,或许是的呢,我却觉得,没什么,过去的事如同拉过的屎,你会在意它顺着管道飘向了哪里? 人应该考虑的事是今天的食物和明天的天气。 世间哪里存在什么错过,如果我们走的都是光明大道,那么为什么不会相遇? 心怀感激,因为世界未将我逼至绝路,而你如果不同,诅咒这个世界也绝对可以。人生简单到只有两个字,复杂到一生不解其万一,宽容是世界存在着的美好东西,我怀着初心希望把它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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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對酒當歌

丁禹兮,或者說丁舟杰,我心中的丁兒,簡記之。


禹兮語句摘

小男生把自己活得真好。

他的話語和記他的字句經常有很不錯的內容。
略記之。

影視類摘要的句讀是我自行標示。

列表備份版

==雜誌==

  • 《時尚健康》2020年7月號:〈推開新世界的門〉(2020年7月20日 ++細補++)

    我覺得嚴謹、謹慎、小心翼翼會幫助我更好完成工作。

    不安固然是一種不自信,但也是一種責任感的體現吧。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正因「有所畏」,而不會「無所謂」,是以能自我砥礪,穩當前行,關愛了自己,也照拂著別人。這是很珍貴的性靈。另外比較有趣的一點是提到他會觀察人、想像背後故事,這跟阿嘉莎一樣呢。(2022.10.16)
    
  • 《OK!精彩》總第246期:〈明決的表達者〉(2021年11月10日刊 ++畢慧玲++)

    我覺得我的運氣大於我的實力。 …… 這會讓我更加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

    這一期整期都挺好的。專文標題英譯也很有意思:「The Realistic Dreamer」。更直白的定義了這一期所呈現出的內容核心。(2022.08.03)
    
  • 《精品購物指南.LIFESTYLE》總第2408期:〈愛與蛻變都在路上〉(2021年12月30日 ++雷蕾++)

    我以前可能會更加歡脫地去跟人交流,想到什麼說什麼,但是現在,我覺得還是需要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會更沉穩一些去表達。總體來說就是心境更加落地了一些,就好像我之前是抱著一根在空中的晾衣繩,現在是抱著一根樹幹,這棵樹可能之後會越長越大,將來的我可能會從樹上慢慢爬下來坐到地上,這些心境的蛻變都是求不來的,也是我比較幸運的地方。

    這段首先優秀的是他的譬喻力。形容時會採用譬喻法倒也是我們相似之處。這期也是整體來說都不錯。(2022.08.05)
    
  • 《NeufMode九號摩登》:〈NeufMode×楊超越&丁禹兮|七時吉祥〉(2023年8月11日 ++阿魚++)

    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對未來保持好奇心。

    這一篇給我的感想,恰恰可以引用撰文者的一句:「認真完成的過程不會辜負」。丁兒是個好認真的小孩,他認真工作,認真過生活,而天道酬勤。(2023.08.16)
    

==網路記事==

  • 《曉娛》:〈丁禹兮:會更加堅持和努力做一名演員〉(2019年4月30日)

    受到了更多關注我覺得自己更要以身作則,對自己要求更嚴格,我覺得自己需要做一個有責任感的演員。

    這篇是問答型的紀錄,簡單而真誠。他的自律自許始終是我尤其敬重的。當中他提到對涼涼的想法對我而言頗有意思,因為在我看來,他的涼涼其實是心思千迴百轉乃至對自己諸多設限的人。我不知道原著的賀新涼是什麼感覺,但我想,這或許正是他本人融入人物之中的一個證明,那些人物都有一縷魂魄,屬於他們的扮演者,而他所化成的賀新涼,便就落在進與退之間、那揪人心軟的一處。(2022.10.02)
    
  • 《一線》:〈「五月男友」丁禹兮:若現實中遇到陳芊芊,也會把她寵上天〉(2020年6月01日 ++胡夢瑩++)

    我一直都有壓力,但我的壓力在於,作為演員擁有什麼樣的責任,作為一個被人看到的人,我可能會去影響別人,那我是不是得給大家帶來更多正能量的東西。我找到的意義在於此,不管紅不紅,都有這部分的責任和壓力,來鞭策自己。

    這整篇主要在談《傳聞中的陳芊芊》,可以由此理解他對這部劇作的理解。而更可以看見的是他對於自身與社會關係的思考。我覺得,這與剛先生期許助人是有相類之處的。(2022.08.08)
    

==影視(採訪)==

  • 《荔只星趣喂》(2019年4月30日)

    我除了跟老師們學專業之外,我還跟我的同伴們學到了:如何作一個自律的人。

    這個採訪問得正經,他也答得認真,整體都很值得一看。這裡頭他就提到了想詮釋「普通人」,是我認為很能體現他的戲劇素養的一點(見[〈同色系的靈魂〉](/MkmU8TJLSXuwNMzIuL9kNA))。(2022.09.12)
    
  • 《勢界》抖音(2023年7月11日)

    來寫這一世的劇情,不要是被人寫這一世的劇情,只在其中歷劫。

    他這是在回答一個提問,問他若能輪迴想有什麼經歷,他說當編劇,然後說明得太棒。引自己作品的特點、一方面達到宣傳效果,而還能如此適切的詮釋了「自己的人生自己把握」的自身觀點。令人驚嘆的一段。(2023.07.16)
    
  • 《娛聲》(2023年9月27日)

    如果未來之後,有人能提起丁禹兮,我覺得,已經很滿足了。為什麼?是因為你得有、你得有留下來的東西才能讓人提起你,不然……野草茫茫誰提你啊?

    怎麼說呢,這個男孩子,始終清醒、勤懇、盡責,並且感恩。後生可畏啊,我總會這樣想他。他這個採訪看得我心頭一熱,竟然像是想要哭了。(2023.09.28)
    
  • 《神劇亮了》(2024年2月28日)

    有些朋友會告訴我說,其實流浪貓不一定會那麼的願意去相信一個人,你能擁有一隻很親人的貓是件非常幸運的事。但是我是非常幸運乘雙倍吧,他們倆都非常親我。

    看完劇之後再回頭看這個採訪更覺細緻。他的理解與詮釋始終深入到位,我認為在這短短的採訪中,他甚至可說是對《大理寺少卿遊》作出了一個言簡意賅的評析。我對陳拾這個角色的理解,與他恰恰相符;尤認同他說,李餅最令人欽敬的,是他能「信」。寫[看劇心得](/YANG4bOKRfSI2L8X5X4ezQ)的時候,我最終選擇用「愛」這個字,是因為我想盡量避免「自信正義」的疑義,但,我想說的也同樣是──愛的根基在於信,能信能愛,是偉大的事情。我認為丁兒也是一樣的。他說貓與他親近。我個人的理解是,人之所以能夠自覺幸運,是因為人懂得謝天,是以,一如他所描述的李餅看陳拾,貓看著他,看見的想必也是:「善意最具象化的表徵」。(2024.03.19)
    
  • 《好運蓮蓮挑戰副本》(《永夜星河》特輯)(2024年11月5日)

    我的勝負欲是在自己和自己較真上。我不願意跟別人比,因為我覺得……比它幹啥呢。我願意跟自己較勁。

    他始終細膩、善感且願意去信去愛。有一點執拗,卻是像晶鑽一樣,既清且剛。(2024.11.11)
    

==影視(綜藝)==

  • 《追星星的人》(2023年3月21日,2023年3月18日集加更)

    唱完歌那一刻我其實挺……挺感慨的。可能在城市裡面都是活在別人想像中的樣子:家人期待的樣子、公司同事想要你的樣子;但突然間那一刻、周圍又很暗,然後就、就幾個朋友,然後突然感覺就說──自己,好像在那兒。就不是再……不再是活在別人眼中樣子的那個時候的我。就有一種……我其實可能……是偷偷跑到這個世界來,偷偷來看了一眼。我覺得那是我人生中珍貴的時刻。

    這段是小丁兒回顧當日節目過程的心得。很有感觸。他果真是個與剛先生相類似的男孩兒。我倒是有過完全相反的經驗。我人生中僅有一度,霎時間感覺自己像靈魂出竅一樣,飄在上空,宛若看著一個並不相干的軀殼,不能理解那個理應是自己寄身的軀殼為何位在彼處無謂的動作著。當時我正處於很糟的工作狀態下,當我發現竟然到達產生這種宛若魂魄離體感覺地步的時候,我就辭職了。人不能讓自己被擠出身體。人必須是人自己。(2023.04.03)
    
  • 《追星星的人》(2023年4月15日)

    在做一件事情和想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信念非常重要。有了信念的話,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能達成;但如果沒有這個信念的話,那成功的機率就是百分之零。

    就說一句:所言甚是!(2023.04.17)
    
  • 《中餐廳.非洲創業季》(2025年8月8日)

    我覺得,其實大家都很難去擁有一段別樣的人生嘛,但是這個節目就其實補足了我一段……比較不一樣的人生。

    在日常的對話裡很普通的出口的句子,但我覺得是對這整趟旅程很適切的註記。這就像是個營隊,而我完全理解營隊──無論是參與或者是策辦──的樂趣。人會越來越走在一條既定的軌道上,一如營隊往往是青春時期的記憶,能在逐漸定型的生活之餘,有機會得到一段不同的經歷,那當然是難能可貴的。(2025.08.17)
    
  • 《中餐廳.非洲創業季》(2025年9月1日,第十一集加更)

    技能不會被節目組收走。

    輕巧脫口的一句話,於我有雷霆萬鈞的效果。想起第二季的《打卡吧!吃貨團》裡曾經也給我類似感受的一句:「小丁的學問就是他自己的技能」。這個孩子真的是太了不起了。他還是經常性會震撼我,僅僅在這麼一小集裡,都能清清楚楚的見到那種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究極。他好愛人,那是一種對我來說近乎不可思議的能力。忽然就想起「菩薩行者風範」,大抵就是他這個樣子的吧。(2025.09.07)
    
  • 《W》中文版雜誌影音採訪

    印象比較深刻的話……如果對我來說應該就是那幅「Medusa」的作品,因為……其實那個吸引我的、或者說是讓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它作為「符號代表」,它更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感受到它所傳遞出來的能量,就是它雖然說凝視著前方,但是……它彷彿是看著你、但是其實也是在提醒我自己得重新看向我自己,所以它就是有一種……既親密、但是又、又很危險,它共存的這樣的一個張力。

    看著這個採訪,主要是給我一種感覺,他就像靜佇在水裡,彷彿未覺川流不息,只伸手沾一顆水珠,見陽光鑽入如彩色琉璃。(2025.09.28)
    

參演劇作觀後

==角色序列表==

  • 愛意濃度

    1. 東方不敗
    2. 晝川
    3. 賀新涼
    4. 李餅
    5. 慕聲/浮舟
    6. 韓爍/韓影帝
    7. 周時韞
    8. 蔡天牧
    9. 阿那然
    10. 沈渡
    11. 蘇軾
    12. 初原
    13. 劉川、劉楓
    14. 張正
    15. 初空
    16. 文彬彬
    17. 寧鈺軒
    18. 言希
    19. 查建

    相關記事 * 〈我是真心實意的愛禹兮版東方不敗啊!XD〉 * 〈小丁兒此前角色完食紀錄。XD〉 * 2022.07.20微博 我喜歡禹兮飾演的東方不敗到達可以每天反覆觀看的程度,幾乎是前所未見。乃至我都想要感謝包含他自身在內的整個創作團隊,以那每一幕的取景與光影,創造出那每一個舉手投足或顰或笑,捕捉與紀錄不會復還的分分秒秒,成就無從替代、唯讀封存的江湖年少。謝謝讓我得見這樣一個深烙入心的東方不敗。 * 2023.09.21微博 自從去年看了他飾演的東方不敗以來,至今過了一年半,還是幾乎天天都會重看片段。XD 那是一個狠狠扎在我心上的角色。期待與新人物的會面。ˇ * 2023.09.25微博 丁兒飾演的東方真的非常動人,第三十四集裡在大海邊的那一刻鐘,精湛詮釋,戳心讚嘆。 * 2024.03.25微博 孩子的角色多半太苦了。東方無疑居首,然後我想就是李餅。兩人的苦痛都太過扎心。他陪這些人物共歷太多艱辛,旁觀的我或許還能拉出安全距離,但他必須進去。他詮釋的東方是我摯愛的角色。我放不下那些悲慟。但我次愛的是晝川。因為晝川曉得快樂。脆弱是人必當保護的本質,而逍遙便是人能給自己的擁抱。 * 〈《永夜星河》觀後紀要〉 * 2025.02.26微博 禹兮弟弟彼時「初到江湖恰逢少年」,所演繹出的東方不敗便令我驚才絕豔。心潮洶湧得寫過數篇,至此但覺毋須多言。謹念那片海邊,那張淒絕的臉,以及安靜天地裡孤身獨坐的礁岩。 * 〈純然正好〉

  • 顏值偏好

    1. 韓影帝
    2. 周時韞
    3. 慕聲/浮舟
    4. 賀新涼
    5. 東方不敗

    相關記事 * 〈小丁兒此前角色完食紀錄。XD〉 * 〈《永夜星河》觀後紀要〉


==劇作觀感==

片名 星等 觀後
《修羅的遊戲》 ★★★ 故事內容是我喜歡的類型,雖然走向中規中矩,但還是覺得有趣;不過演員整體力道不足,許多鏡頭頗見尷尬,若是強強對決應該會更有意思一點。XD
《我的吸血鬼學姊》 ★★★
《最後一個惡魔》 過於粗糙。
劇名 星等 觀後
《八分鐘的溫暖》 ★★★ 內容尚可,但或許拍攝手法讓我感覺略微拖沓,似乎是想要細膩表現,卻使得部分演繹的方式看起來有點過滿,乃至本來我應該會覺得有意思的人物小心思,看著都有點不耐。相對襯托得賀新涼這個角色更加美好,內心分明千迴百轉,外顯卻盡是明快風流,讓整部劇的節奏與色調都躍動鮮活了起來。本來就是我特別喜歡的彆扭型人物,禹兮總詮釋得十分到位。
《未來的秘密》 ★★★
《傳聞中的陳芊芊》 ★★★★ 〈浮生若夢──《傳聞中的陳芊芊》於我〉
《月光變奏曲》 ★★★★ 〈《月光變奏曲》觀後〉
《春閨夢裡人》 ★★ 小男孩兒新劇還挺可愛的,第一集浸在水裡的模樣戳中了我某種惡趣味。XD 他眉眼自帶的微蹙始終很好看。(2023.03.22

這劇墜崖式高開低走,男孩兒的長處未能充分展現,較為可惜。靜候新作。(2023.05.13

〈追畢《春閨夢裡人》的我心緒繁複〉
《七時吉祥》 ★★★ 謝謝每時每刻的經歷,點滴成就自己。無不吉祥,適心如意。(2023.09.21

〈《七時吉祥》觀後〉
《大理寺少卿遊》 ★★★★ 特別喜歡丁兒在片頭裡一頭白髮造型落淚的模樣!(2024.02.21

強項在於人物塑造,能信能愛最是珍貴。(2024.03.17

就知道我欠這劇一頓哭……怎麼會終究是被彩蛋逼哭呢這合理嗎……人生很痛啊。生老病死是真的很苦的啊。會痛會苦,是因為人在愛啊。(2024.03.19

角色演繹的確足夠豐滿,勾人情緒不容遮掩。(2024.03.24

〈簡記《大理寺少卿遊》〉〈再記《大理寺少卿遊》〉
《長樂曲》 ★★ 我觀看這部劇的痛苦指數比起看《春閨夢裡人》時的狀態簡直有過之無不及……唉,為了丁兒好不容易勉力撐完。演員們多半表現到位,兩位主演的詮釋也挺亮眼,卻諷刺的反倒映襯得這部劇更顯荒謬──在忽快忽慢的怪異敘事節奏裡,情感脈絡難以有效鋪墊,演員們的情緒呈現若越發鮮烈,便益顯疏離不可解,透過花絮窺見的原始取鏡都通暢得多。整體的剪輯取捨、情節組構等問題,便不細論了吧。作品之出色總是眾志成城,反之亦然,往往並非單一因素,只能說,這一回,沒能全盤默契的組構吧。(2024.09.20
《永夜星河》 ★★★ 好看、好聽、好用心的好孩子。丁兒的慕聲感覺好棒。(2024.10.31

〈《永夜星河》觀後紀要〉
《黑白森林》 ★★ 《黑白森林》的人物癲佬二,身邊人喊他「二哥」,我便想著大哥是誰,直到14集開頭時才忽如大夢初醒:敢情這「二」字非表排行,而是名稱指代。😂 這劇我原有些擔心獵奇,看著看著發現竟也是「表裡不一」的挺逗趣;再到現在,天地不仁的痛感明確浮現,尤其與前段的幽默相映襯,更覺刺人。再看後半。(2024.12.12

「二」字大抵是多重意涵,在此可能還包括了一點形容義。(2024.12.13)

前一次看到這麼斷崖式崩壞的還是《春閨夢裡人》……我真是不忍多說什麼……前、後半彷彿完全不是同一部劇……可惜了還不錯的前半……(2024.12.19

後半急轉得彷彿跟前半不是同一部劇……(2024.12.20

其他書寫

==隨筆==

  • 〈同色系的靈魂〉

    真正能召喚共鳴的始終是靈魂。我喜歡的人們,靈魂大抵是同一個色系。

  • 〈如來無恙〉

    我祝福他呵護他的本來模樣,與自己執手相親安適穩當。

  • 〈愛有引力〉

    他們都是一種示現。 來引我依循自身本命路線,由愛起始,通達愛。


==微博零星散記==

也算是微博備份。摘記。其餘以「[微博新鮮事](https://m.weibo.cn/c/novelty/detail?card_id=7652887526152193)」開設丁兒相關分頁整理。
日期 內容
2022.07.16 近來因禹兮這個孩子而書寫動力勃發,短短時間內前前後後加起來竟寫了快十篇,還包括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寫過的極短篇。XD 緣分到底是不可思議,人事物會在何時怎樣相遇,復被記憶,乃至收入心底,因果奇巧難窺其祕。祝福我們都成為自己,歸於愛裡。這是最好的事情。
2022.07.19 禹兮這個孩子最令我驚豔的地方,或許在於他遠不只是我以為的溫良恭讓,他更是敢為敢當。那種內蘊於柔軟底下的剛強,也讓我感覺與剛先生相像。我很怕受傷,逃跑才是我所擅長,而他們都能迎難而上。我做不到那樣,我敬佩他們正面生命的能量。
2022.07.27 那樣的禹兮也真的是非常好看。很喜歡那些時候那樣的他散發出來的氛圍。影像與文字相類,彌足珍貴,把瞬時凝成永恆,白雲蒼狗,而有靈魂的一縷,寓於文字與影像裡,不老不死,海枯石爛,仍得以彼時之身,醒於萬劫之後,碰一場邂逅。譬如朝露的生命,終歸有不與萬物遷化的可能。
2022.08.14 這個男孩兒的美,具現在他驀然湧出的淚。淚水的源頭是心與靈,他的神魂顯見澄清。
2022.08.28 「小丁的學問就是他自己的技能」這句真的嘆為觀止。XD
2023.03.23 小男孩兒很認真
2023.04.19 這個男孩兒原生的眉眼很好看,本無須過分妝點修飾,素淨而真實的模樣相當吸引人。
2023.06.22 丁兒真心是真純可愛。一如照片毋庸過度修飾,實實在在,直誠素美。
2023.08.19 在我看來,禹兮弟弟,後生可畏,令人敬佩。
2023.08.31 《七時吉祥》整部劇我剛看一半,但須先為小男孩這封情書鼓掌。情深意重,對世界更對自己。人生在世,日日輪迴,我們都是由每一個微小的情感碎片拼組而成,時刻丁點的累積,逐漸堆疊成自己。我們不是為了成為別的誰而活的。我們終始都在通向自己。珍惜一切經歷與記憶的禹兮弟弟,已然具備以愛凝成的形體,是故美麗。
2023.12.06 好可愛。XD
2024.01.01 他真適合這樣的造型,好看。
2024.03.28 與角色共歷悲喜,琢磨砥礪,沉澱於心底,亦是春泥,育成胸口花團錦簇色彩各異。然後歸返自己,毋庸演繹,內裡依然流淌清水涓滴,甘甜如飴。
2024.04.05 我是真的要捨不得看小朋友不斷詮釋各種生離死別大悲大慟了。😂 即便是一瞬間,我都捨不得人感知、承受那麼深重的疼痛。畢竟痛會傳到我這邊來,我怕痛。我想要天花亂墜那樣的笑。
2024.04.26 哎喲丁兒真的是一個帥氣的小可愛。XD(16:17

小可愛,拿著弓箭的模樣倒讓我想起伊羅斯──很適合他──愛之神。(22:47
2024.05.20 想這小男孩兒臨近而立,我覺得他早已站穩根基,始終耿直努力,對年長的我也有所啟迪,足堪學習。我仍是那一句:後生可畏。本名為丁舟杰的禹兮弟弟,心澄不欺,養成正氣,活出名中義理:俊傑特異,蓋仁者無敵。
2024.06.25 彼時偽尾狐公子造型過於一閃而逝,李餅白髮畫面也甚短,此際慕聲妖化模樣終於維持夠久可細觀,感人。慕聲、衛韞都美貌,但我還是更好奇《黑白森林》的類型主題,雖然似有些像我接觸較少的冷硬派;彬彬也屬剛強式的帥,不只有與姓名反差的趣味,相較其他扮演,應也稱得上是較不同的形象塑造,挺有意思。
2024.07.07 我經常感覺,有一整個故事,喧囂著要從丁兒的單張靜態照片中撲面襲來。兩度逼得我必須記下。就好像他是一個載體,壓縮著起承轉合裡七情六欲,凝成一張預覽的圖像。未及開啟,已見鋒利。
2024.07.12 恭喜丁兒終於殺青,作回自己,享受屬於本心的快意。
2024.09.11 丁兒那真真是打骨子裡透出的可愛與柔暖啊。光陰的埃塵沒有積澱,質本潔來,初心常在。難能可貴。
2024.10.10 他真是一個很美麗的小孩,從內裡透出來。
2024.10.19 誠摯機智小可愛。XD(13:50

丁兒今天是好可愛的小紅娃。XD(14:23
2024.10.30 雖然我更喜歡能把人的肌肉紋理看得清楚的影像質感,然而咱小朋友的眼神流轉實在很漂亮。
2024.10.31 小朋友真的是好適合這般江湖落拓、亦正亦邪的角色。古韻略帶和風,三分春華,一絲微澀。會讓我想起他早些年那些很美麗的圖影,以及那位在他詮釋下猛烈撞進我心底的人物。今時還有幾許沉澱的香氣。
2024.11.12 好棒的紀錄,寫得細膩通暢而誠摯動人,將彼此的真心、用心具象呈現。得以遇見契合的夥伴,哪怕只是一時的工作交會,都是難能可貴的緣分。諸事無不是眾志成城,自身本係一切經歷所成就;謝謝這般清晰的側記,好似生命的拓印,把記憶、情感凝成的魂魄一縷給典藏了下來,而見禹兮的確踏踏實實,活得熱烈。(01:20)

孩子甚至眼睛都沒眨……那麼專心致志的在表現。很美。裡外都是。(02:08)
2024.11.13 兩年前剛剛知曉禹兮這個小朋友的時候,我就因發覺他內心的強大而驚嘆;今時這個小孩子依然令我備受震撼──那般堅毅、果敢,生發於純粹的誠摯,形成宏偉的能量,如水輕柔,而無從摧折。非常了不起。
2024.11.14 路漫道阻,且積跬步;心期然諾,上下求索。多少戲劇嘗試擷取、再現生命的熱血,尚難以復刻平實的真切,高聲一吼、縱身一躍,慷慨昂揚,召聚眼淚。他把日常活得飽滿,無負寸陰,朝氣勃勃。人在世間可以這樣過。(12:18

眼鏡、刀叉、食物共構,讓我瞬間想起當年激得我衝動寫文的其中一套圖……發現彼時衍生的妄言套用在似乎也相當適配。😂(22:09
2024.11.15 除了彬彬以外,我今年真的可以看見陳倫吧!可以看見陳倫吧可以吧!!!到年底之前我都不會放棄希望的!🤣(19:49

很穩當,謝謝。❤️(23:28
2024.12.30 小朋友的眼神真真是很好看哪。
2025.01.03 啊,總是說哭就哭的大姊姊看不到一半就跟著淚目了呀。很好很好的孩子。不知道該不該用「很高興」來形容,但看小朋友自己也想著有機會遇上一個幸福安康的人物,的確全然是我早已深切期許與祝福的心聲。快樂就好,我僅僅是希望能讓這個可愛的小孩就只純粹的感知快樂。新的一年,願順心。
2025.02.07 丁兒認真努力、有心負責的工作態度可見一斑。
2025.06.24 這一套裝的訪問相當自然,滿是日常生活感,直見一個思慮敏捷的大男孩。
2025.07.20 歡迎丁兒來到三十代,日後回望,或許也會體會而立的意義。自省度,自濟渡,自觀音,一步一印,朝不惑的己身邁進。共勉。(01:15

生日快樂,非生日快樂,活著的每一天,安適平和。邂逅以來三年多,雖然也有讓我覺得太像個小弟弟的時候,也全是認真度日的樣貌。會覺得好好吃飯就是好好生活,會從作菜裡學作人,扎扎實實的走在時間的刻度上,逐步長大。易感、念恩、省身、敢行,始終是珍貴的寶物。確為人傑,愛為根本。(20:27
2025.07.29 在丁兒脫口問出〈萍聚〉是什麼的時候深深體會到他小我八歲的世代鴻溝。🤣
2025.09.13 得多有心、多努力,才能正正經經的奉上一整桌的功夫茶。那份厚實的熱量像也往我眼裡倒了一樣,讓我的眼裡也盛滿了水。這個小朋友就像水,極軟,極易同周圍共振,上善。人生也是水,流淌而過,但掬一口甘甜沁涼,不枉。


==衍生創作==

極短篇

  • 〈如來〉

    形象取自2018年電視劇《新笑傲江湖》中的東方不敗。

  • 〈無辜〉

    靈感來自禹兮2020年7月17日在微博所發的其中兩張圖。

  • 〈咫尺天涯〉

    這次是因為禹兮的工作室微博2021年4月21日和同年4月24日發布的兩套圖而產生的衝動。

  • 〈正者不敗〉

    參考《淮水竹亭》張正跟《新笑傲江湖》東方不敗故事的新編。

#愛人 #丁禹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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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Back to diversity备份

朋友,你好。又见面了。 突然发现(也可能是失忆)m5二折页就是a5活页中间裁开,因此突然获得大量“m5”内页,每天写todo或者随地大小琢磨已经无法消耗这么多内页,于是决定拿来写笔记。 在这期间我看了一个视频BV13dJQzvEEP,视频作者在笔记本上记录自己感兴趣的视频领域,这样可以更有针对性地搜索和浏览信息。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在随身m5里加入了“赛博打捞手账”页面。 首先我浏览了一下我的收藏夹,整理了我的兴趣点。比如【精神健康】【手账/效率】【外刊】【运动】【游戏】【playlist】【旅行】【同人】【博客/播客】 然后在每个领域下面写上最近两个月收藏的视频中回忆不起来讲了什么的视频的简单名字(顺便清理了收藏夹)每个视频中间空一行 然后看了一些视频并把“我不知道”的内容记录在空行位置。如果视频质量很好或者知识点很多。就单独记录在另一张活页上。 这也算变种的卡片笔记,卡片笔记还是很适合处理互联网发现的碎片信息的,不只是视频,文章也可以,我放在了【博客/播客】分类中,因为我读的文章往往是较为严肃的社会报道。文章的重点段落我都在flomo里,不打算抄写,打算在赛博打捞手账里记录读到的独特的观点和感受等二次处理的东西。

祝你心情好,期待你的独立见解 中禅寺千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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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wargoose

游记 | 阿德力去洛阳

2025.9.14—16 开封、嵩山、洛阳之旅

从济宁到开封,一路走走停停,企鹅阿德力终于来到了被誉为“华夏文明”发祥地、中国建都最早、历时最长、朝代最多的城市——洛阳。 一路行程紧凑,企鹅先去拜访了包公的老家开封府,再去大相国寺,随后来到嵩山少林,最后抵达古城洛阳,在这里游览了龙门石窟,参观了白居易的墓园,还去中国最早的官办寺院白马寺转了一圈。

第1站【开封】开封府

这里就是北宋时期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民族英雄包拯的办公地点啦!企鹅很小的时候就从电视剧里认识了这位“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如今来到他的老家,当然要拜访一下!

从正门进来,依次会经过府门、仪门、正厅、议事厅、梅花堂等建筑。正厅摆放着三口铜铡,分别是“龙头”“虎头”“狗头”铡,书法大师颜真卿亲题的匾额“正大光朙”挂于堂前。

说到匾额,企鹅特意去查了一下,这里的朙字和我们现在常用的简体字不同,左边是一个“囧”,这是明的古体字,也是代表窗子的象形文字,意思是月光透过窗户的格子照进来,取明亮之意。而这块“正大光朙”匾,也寓意为官者一定要给自己的心留一扇窗,这样光明才能透进来。

正厅庄严肃穆,是北宋时期,开封府官员处理公务、发布政令、审理要案的地方,闭上眼睛,似乎真的能感觉到那位不畏权贵、清正廉洁的“包青天”在堂前断案。

在东侧的荷花池旁,企鹅找到了一尊苏轼的雕像,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原来不只苏轼,寇准、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等一大批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都曾在此任职。

开封府门前每天都会有包公判案的表演,不过在这里企鹅也了解到一个小知识,原来历史上真正的包拯并不是“面如黑炭”,而是一位白面书生,不过后世为了体现他的正义,在设计脸谱的时候给包大人画成了代表忠臣的“黑脸”,再加上影视剧和评书故事的演绎,久而久之,人们便真的认为包公的脸是黑色的啦。

第2站【开封】大相国寺

在开封鼓楼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藏着一座千年古刹,它就是——大相国寺。这座规模宏大、建筑精美的寺院不仅是“汴京八景”之一,还曾是一座皇家寺院。

寺院原名建国寺,唐延和元年,唐睿宗为纪念自己由“相王”登基,赐名“大相国寺”并御书匾额,使这座始建于北齐的寺院,从此名扬天下。

这里的镇馆之宝当属八角琉璃殿和殿内供奉的千手观音。这座观音像雕工精湛,举世罕见,由一整颗银杏木雕琢而成,高近七米,四面共1048只手,每只手中都有眼睛,故称千手千眼观音。据说是清代一位无名的匠人花了58年时间雕刻完成的。

第3站【嵩山】少林寺

来到少林寺,企鹅也当了一天少林武鹅!寺门外的匾额为康熙亲笔所题,寺内保存很多唐代以来的石碑石刻。传说少林寺于唐朝开始享有盛名,由于十三棍僧勇救李世民,被赐予“天下第一名刹”之称。

作为五岳之一的“中岳”,嵩山当然也是重要的打卡地!企鹅先坐缆车上了山,往前走一段就是“二祖庵”,相传是禅宗二祖慧可立雪断臂后的修养之所,庵内有古柏数株,四眼古井,分别为“酸甜苦辣”。

从二祖庵出来,一路有很多猫猫,之前就听说少林寺的猫很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尤其还见到一只蹲在放生池边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对池里的鱼心心念念。

从山上下来直接到塔林,静静穿过这些沉睡着历代高僧的石塔之林,就回到少林寺门口啦!

第4站【洛阳】龙门石窟

企鹅之前去过敦煌的莫高窟,也去过大同的云冈石窟,如今到了洛阳,自然要去龙门看一看!

来之前就听说,龙门石窟的损毁非常严重,到了一看,果然如此。一些佛像头部缺失,一些面部损毁,据说是经历了几次灭佛运动和洪水冲刷的原因。

伊水穿过龙门山,将山体分为东西两半,一半藏有万千精美佛像,而另一半则是香山寺和诗人白居易的墓园。

企鹅先跟着讲解游览了龙门石窟。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时期,后经多个朝代的大规模营造,才有了如今的盛景,被誉为“中国古代石刻艺术的百科全书”。

要说龙门石窟的象征,应数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佛像高17.14米,面目庄严慈悲,据说是依照武则天的脸来雕刻的,虽然历史上并无记载这位女皇帝的面容,但根据史实,武则天确实在雕刻佛像期间,捐了自己一年的胭脂水粉开支两万贯,按如今的说法,也算是独家赞助了。

卢舍那大佛旁的弟子与菩萨以及天王力士造像均栩栩如生,实属唐代石刻艺术的巅峰之作。

万佛洞内的15000尊小佛,顶部的莲花藻井精美万分,洞口还有被誉为最美观音的造像,虽有残损,但依然可以看出婀娜的形态。据说梅兰芳先生曾在洞前注视这尊石像两个小时,后来创造出了《洛神》的出场姿态。

游览完石窟,企鹅来到对岸的白园,这里是全国唯一纪念白居易的园林,并且也是这位伟大诗人的长眠之所。

还记得上学时需要全篇背诵的《琵琶行》与《长恨歌》,却不知道这位诗人曾在洛阳龙门长居18年,只知道他自诩“香山居士”,却在如今才真正来到香山,看看这位曾作为“太子少傅”的乐天诗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白居易16岁时写下的诗句,可以想象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对这个世界的期盼与愿望。后来他功成名就,也写出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千古绝唱。

面对好友的离世,他说“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44岁的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又写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讲解说中国历史上伟大的诗人、官员很多,却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像白居易一样,死后拥有一片安静祥和的长眠之所。白居易确实是一个好官,无论在哪里执政都心系百姓,为人民做了很多好事,所以人们会一直记得他,并且来悼念他。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可以说是白居易一生最好的写照,清风吹动墓园中幽静的竹林,他的诗作流传千古,也是对他人生信念的美好传承。

第5站【洛阳】白马寺

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距今已有1900多年的历史,被誉为“中国第一古刹”,是我国第一座官办佛教寺院,相传汉明帝夜梦金人,于是派人前往西域求法,白马驮经书归来,建寺纪念,取名“白马寺”。

企鹅入寺已是下午,大门口正在施工,而院内的僧人正在上晚课。香火伴随着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寺外则是吊车电焊的动静,穿插其中,仿佛走进了历史与现代的缝隙,那感觉可以说十分奇妙。

据说白马寺前后遭遇多次损毁,东汉末年,董卓挟汉献帝迁都长安,白马寺与洛阳的宫殿一同葬身火海。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白马寺再遭焚毁。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下诏灭佛,白马寺罹难。唐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白马寺内高阁被烧。会昌五年,唐武宗灭佛,白马寺再遭劫难……

如今的白马寺已经北宋、明清时期修复,寺门外的两匹白马均为北宋时期的产物。东汉时期石塔被毁,仅留塔尖的部分保留下来,因形似桃子,被称为“寿桃”,如今已被游客们摸得发亮。

寺庙内有不少难得一见的景象,除了天王殿内采用已经失传的“干漆夹纻工艺”制成的佛像外,还有大殿后的“倒坐观音”。相传接引殿的许愿非常灵验,曾有一人来殿内许愿,说如果愿望实现便会给大佛重塑金身,如今来到接引殿,看到通体金身的佛像,想必那人的愿望已经实现。

除了东方的寺庙佛像以外,白马寺还设有多座外国佛殿,在这里能见到泰国、印度、缅甸等不同风格的佛殿建筑。

图文并茂版请点击→公众号:企鹅阿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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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我们对敌人要像冬天一般的温暖。   大多数时候,你最强烈的感受是疼痛。你学过一阵子风景画,要快速涂掉所有画错部分的不是黑,而是与画本身色调相似的颜料。人会感到疼痛,所以疼痛像铅坨一样占据了你的大脑,抹掉了所有有形状和色彩的部分。你不再感到干渴,也不再渴求睡眠,你不再希冀和期许一切东西,你吃不下食物,被操的时候也不再发出声音,于是他们给你更加大量的疼痛,而你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放弃了,用一个硬币或两个硬币,一根烟或者一颗糖,他们赌你什么时候死,但你目前还没有死,还没有死。

  你躺在政委的床上时,才迟迟感到恐惧。你已经很久没睡,所有思维都麻木了。在你睡上一觉之后,你才有一点余力思考,你看着桌子、椅子、水杯,就好像看着陌生的植物和动物。你恐惧什么呢,你并不知道,你害怕死掉吗,你害怕政委玩腻了这场过家家游戏吗,你并不知道。你害怕政委伸手打你吗,你害怕他抓住机会报复你吗,你并不知道。他给你扎了一针吗啡,疼痛变得模糊起来,所以医生当着政委的面用“婊子”称呼你,说你被操了多少回时,你很慢很慢地感到羞耻,这是一个从地狱外面来的人,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已经在多少层了。但是他对医生说,清晰明确地说,再这么讲话他就拿纳鞋底的麻线把医生的嘴缝起来。又是很慢地,你想到,权力确实是这样施放。医生闭上了嘴,就像他面对的是一位国王一样。你感到怀念,带着北方口音,又会这么说话的人,在你的记忆里只有政委一个。

  他在抽烟,你也抽过烟,但他抽的是自己卷的烟,用报纸卷上烟叶子,压实了抽。烟雾很大、味道很重,文联的人曾经很多回抱怨这是下等人的习惯,但你却对这样的卷烟抱有好奇,因为政委靠在墙上抽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侦探小说里的人物。尽管你抱有好奇,但出于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心,你只是嘲笑他的土制烟叶,而他从来不理你。现在你抽不了烟了,你看着那根烟,像是看着很远的东西,你的肺不怎么好,如果咳嗽肯定会引发呕吐,如果你吐在了这张床上……那么正好,你以前没被政委打过。

  在医生不太情愿地用纱布把你包成木乃伊并告辞之后,你听见政委走近了床头,他把烟掐掉了。你以为你会颤抖,但你就像冻僵的尸体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动,无论是眼睛还是嘴巴都睁不开。他伸出手,摸了摸你的额头,说了一句俚语,你只知道政委来自北方,但并不知道他是俄国人还是波兰人还是哪里人,据小道消息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说得轻柔又缓慢,不再是平常那种冷静有力的说话方式,他应该不是在辱骂你。于是你睁开眼睛,叫了他:“政委。”

  他看起来……很奇怪。他看起来有些退缩,他的手很迅速地从你的额头上挪开,他的眼睛一贯直视所有人,现在却没有直视你,而是稍微撇开了。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你明白了,你做错了事,你惹他生气了。你睁着眼睛,安静地等待风暴落到你身上,但他没干什么,他回过神来之后轻轻点点头,眼睛重又直视你,这次换你把眼神撇开一点,他说:“嗯,是我。”又来了,这个掌控全局的派头,他问:“你想喝水吗?”

  你想喝水,你很渴,渴的时候你就吃雪,直到他们开始往雪里撒尿。但你知道该往哪儿走,你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雪原的正中央,那里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你吃那些带着泥土的雪,过上一会儿,它们就会变成血水被吐出来。红色在白色里是很好看的,你想。然后你会躺下,试图睡上一觉。这里探照灯照不到,也不会有电灯那么刺眼,是的,你只穿着一件衬衫,但是冻死并不是最糟的死法。但你还是很渴,你想喝水,你不敢喝水,你怕吐在他的床上,你看着水杯太久了,他要起疑心了。于是你问:“您为什么在这里?”实际上你想问的是:“您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了吗?为什么会被派到这么容易出事的地方?”

  他看起来有点烦躁,但他只是说:“……我出差。”你看不出更多的东西。

  你真的在这里吗?你的恐惧悄悄对你说,你是不是躺在雪原上,已经快被冻死啦?听说被冻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被发现的时候都面带微笑……你在做怎样的梦呢?你在做一个好梦,对不对?你的伤口被医治了,你有一张床可以躺,你可以喝水,还有人摸你的额头,这难道是可能发生的事吗?你闭上眼睛再睁开,政委还在那里,但你坚定地说:“是梦。”

  “为什么?”对方问。

  “如果我快死了,我不是很想见到您这个人。”你说的是真话,你和政委向来不是很对付,如果你还有点自尊心的话,应该不愿意对方看到这一切,但你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世间万物不是以你愿意不愿意为转移的。你看到他默默低下头,拿出一方钢制的打火机,那上面镶嵌着一颗红星,想必是什么时候发给他的奖品。他点燃了抽到一半的烟,熟悉的烈性烟雾弥散开来,一部分钻进了你的肺里。你听见他用冷淡又嘲弄的语气说:“那对不起哈。”但你已经无暇关注这个,你的肺比你想象得更加糟糕,你强行压着不咳到吐出来。谢天谢地,他把烟掐了。

  什么“谢天谢地”?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他想操你,人在操到你之前总是表现得比他们原本的模样更好。如果他想操你,你甚至没法反抗,你要早给他谈个条件,要不然你会死……你没有很害怕死,但你害怕剧烈而尖锐的疼痛。你看着眼前的这个冷静干练的中年人,思考他究竟会不会拿拖把杆把你的后穴捅开,你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所以你直接问:“您想操我吗?”

  你习惯了直接粗暴的做法,但他看起来还没习惯,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又闭合,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深呼吸了三下,然后很小声地说:“我不想,请不要这么自恋。”

  你的嘴比你先说话:“如果您想操我的话……我可以只当您一个人的婊子。”他究竟出差多长时间?你看起来到底怎么样?你完全不知道,但你喘息着,强撑着伸出一只手,扒住了他的衣领。

  他立即后退,然后拿出了一本……党章,他就像一个在驱魔的神父一样,一边背诵党章,一边把书隔在你和他之间,要是你是过去的那个人,你一定能笑到岔气。但你现在只是安心了,你说:“那您确实是政委。”

  他说:“你闭嘴吧,好吗?”

  你闭嘴了。你看到他拿来食物,但没有分你一口的样子,不过你也不需要食物,你的胃只会把它们吐出来。已经很久了,你不知道这天是哪天,你在做什么,你的情况怎么样了,只是机械人般完成工作,你不再思考了,因为你的脑部没有足够支撑它思考的糖分。现在你又可以思考了,脑子里的浓雾渐渐散去,你看见你的手上扎着吊针,可能是青霉素,也可能是葡萄糖。你看见白面包,但你什么也没想,你只是觉得很困,很困,你不敢睡,但你还是在被褥的围绕下睡着了。然后,你开始做梦。

  你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但今天,你的脑子有了做梦的糖分。你没什么好梦可以做,无外乎被殴打、被轮奸、被取笑,视情况拿出一张CD开始播。你看着他们往你后背上泼开水,心里想着没事,接下来上面会多几十条鞭痕,肯定能把伤疤盖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从吓得要命变成了能在一旁冷静评判,毕竟被操和被打已经是一种日常,人不会因为日常而动摇。

  电灯很亮,刺得你的眼睛想要流泪,一个影子伸出手,钳住你的脸颊两侧,打开你的嘴,然后把他的手伸了进来。没有咬掉对方鸡巴的机会让你有点失望,但你会让他手上留疤的。你拿全身的力气咬了下去,一边咬一边撕,你知道怎么咬人最痛,你跟营地里的狗学的。他们说你疯了,说你不好惹,才堪堪减少一点儿你被殴打的次数。

  有人在说“醒醒”,电灯太亮了,你不想把眼睛睁开,你想继续睡,你很困。但是他开始摇晃你的肩背了,你感觉到伤口被撕裂的剧痛,你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你看见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这让你很满意。然后你往上看,看到了政委的脸。过了好半天,你才把政委的脸和血肉模糊的手联系到一块儿。你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完了,什么完了?什么都完了。你尝到牙齿上血的味道。

  你吐不出来,也呼吸不过来,你动不了,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外力把你压成挛缩的姿势,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发抖,你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东西、听见了什么话,你太害怕了。等到眼泪流了满脸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在哭,这种时候应该趁势求饶,但是你动不了。你把巧克力吐在了地上,你不想让政委看到你吐血,一个快死了的婊子是毫无价值的,但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有人在摸你的头发,你一开始以为他会揪起来,但他只是在摸。你忘了你有多久没被摸过头发了,你也忘了以前谁会这样摸了,可能有虱子或者跳蚤,你想。他还在摸,你想。你稍微平静一点以后,政委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只是吓到了。”他的声音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你过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想要惩罚你。为什么,你不知道。

  这次你的嘴又比脑子快,你说,你的身体里有酒瓶盖,快五天了,要感染或者已经感染了。你不想老是在他面前哭,但你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时,你崩溃的速度就像春天的冰一样。你知道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所以你只是很小声地吸气,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时间室内填满了寂静。谁?他开始问。时间?地点?你没有回答,你不能回答。他站起身要去找医生,但你拉住了他。他跟你开宗明义,从感染讲到伤损,但你只是摇头再摇头。那个医生侵犯过你、侮辱过你、往你身体里塞过酒瓶盖,你不能说,但你不相信这里的医生。

  最后他松口了,他说:“好吧,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拿起碘酒瓶子就往手上浇。他对把手探进人的直肠似乎没有意见,说了些给母牛接生的比喻,然后思考一下,说我不是骂你……但你没有余力听这些了,你的直肠有意见,你的直肠肿得很厉害,并且布满新的旧的伤痕,现在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伸了进去。太痛了,你喊不出来,只是感觉眼前随着呼吸出现一块一块的黑斑。你的指甲碎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但你还是把床单抓碎了,他拿出第一个酒瓶盖的时候,你发现你连失禁都做不到。屋里充满了陈旧的血液和精液的味道,他顿了顿,伸手去拿第二个。

  这时候你想起他们打的赌,赌你什么时候死,你暂时还死不掉,也昏不过去,你只能抓扯头发,把它们从伤痕累累的头皮上撕下来。他们塞了几枚?十五枚还是十六枚?每次当你觉得已经痛到麻木的时候,总有更厉害的痛感过来再撕扯你一遍,第十枚拿出来的时候,你想了想那些人说的“现在他走起路来就像个铃铛啰!”然后你去扯政委的袖子,你说够了,够了,让我死吧。这已经比死还要痛苦了。而他每次都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你看见他满头是汗,所以你又把关于死的措辞收起来,收进脑子里。做完的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东西,你暂时性地瞎了,这种情况应该有个学名,但你想不起来。你感觉到政委又摸了摸你的头,你很迅速地把下巴放在他的手上,用脸蹭了几下,因为现在你也说不出感谢,你压根说不出话。你睡着得很快,没有梦,跟断片了一样,中间你短暂醒来过一段时间,你听见政委在外面非常用力地捶墙。

  你的质地变得柔软了,现在你会想吃一点食物,会蹭蹭枕头,政委每天都给你的脸涂药,所以它也没有那么痛了。政委拿一块肥皂给你洗头发的时候,说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怨言,而你只是思考,然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怨言,什么怨言?你原本会用木头味道的护发素,他说。于是你的眼前闪过一些色彩的残片,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哭了,在政委说:“先凑合一下好不好?”的时候你抓住他的胳膊,你说政委,我还能活着吗。他皱起眉头,说人只要活着就能活着。他没有继续演讲那些更苦的人,或许是因为昨天他在换纱布时看见了你的背。

  他的出差会结束,这个梦会结束,他查两天抓一两个典型就会满足了,最后你还是会被丢在古拉格。以前你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这是实话。现在你想到就会颤抖起来,所有的、不好的记忆会涌进你的脑子里,你躺在那里,没有办法求救,但你反反复复地被折磨。你对他说,如果发现你的眼神不对劲,请把你摇醒。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如果你不吃饭,你就不会看着食物被一遍又一遍吐出来,你也不会在想吃呕吐物里的面包时被他阻止,然后他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你。不全部吐掉就是胜利,他说,然后要来没有放盐的红菜汤,这种东西你稍微能喝下去一点,但紧接着就是胃痛。胃痛的时候你就睡觉,但对噩梦的代入感又回来了,你暂时没有空去管政委查到了谁、查到了哪里,只要他活着回来就行。

  他对你的状况似乎很忧心,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对你说如果痛就喊出来,但你的嗓子已经哑了。你想了想你被夺走的东西,你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你偷了政委的随身记录本,写上了所有你想写的线索,每条线索后面都有一个囚犯或者一个小官员,既能充当坏典型,又不会太惹人现眼。你把它摊开放在桌子上,用水杯压着,算是一种报恩。你把他的夹克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把壁炉边你的衣服团拿过来,撕下一条布,然后是第二条。铁床架的高度足够吊死一个成年男人,应该也能承受住你的体重。可是政委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向你索要他的笔记本,你说在桌子上,他问你撕衣服要做什么,你想了很久,你说你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儿,你要给她做布娃娃。

  这是你第一次明确地从他的眼中看到怜悯,他蹲下来,非常轻地取走你手里的布条,伸出手来,抚摸你的头发,他的声音要温和会显得很假,他更适合铿锵有力地发表讲话,但他温和地对你说:你的小女儿因为病毒性脑炎,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时他在文联,他看到过全程。你只能让他看看笔记本,但他越是看着笔记本,就越是露出怀疑的神色,你能看到他明显地躁动起来,他努力平静下来,问你:“孩子,说实话,你扯布条是为了什么?我救了你,你的回报就是去死?”他没有说你“怯懦”,没有说你“混账”,所以你更不好和他解释,你该怎么说你拼了命活到现在,却在身体不那么痛苦的时候感觉没法活了?如果是以前的你,会对他说:“因为我的心碎了,心碎了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但现在你讨厌诗,也讨厌吟诵诗歌一般的腔调,你只是说:“……我一直在做噩梦。”你闭上眼睛,希望他不要再计较,你已经是个空容器,你说不出来其他的话。他也确实没有再计较,他拿起笔记本就往外走。

  你不知道是在床上看见政委更恐怖,还是你发现他进入了你的被子更恐怖,最恐怖的是他拿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把一整张脸照得跟鬼一样。你明白他想对你表达一个“是我哦请放心”的概念,但你挺想笑的。你笑,但是笑不出来,被在床上看见政委的恐怖压回去了。你说:“所以你还是要操我。”他说:“我穿着大衣。”那是一件应该是批量派发的灰色毛呢大衣,和这边的天空一样灰,上面别着许多勋章,现在正细细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你闻到雪的味道、劣质烟叶的味道,和一点脑油味,他把你抱在了怀里,抱得很紧。他的体温很冷,你怀疑和外面的温度一致,他的手把你后背的鞭伤弄痛了。在你表达更多的疑惑之前,他说:“我听见你在哭。”“不用在意这个。”你说,“我也会为了一片白桦树叶哭。”

  “你在做噩梦。”他继续说,好像他是第一天听到一样,你说:“对啊。”

  “我会陪你睡。”他这句话一出来,你马上躲到了墙边,看了他大概一分钟,你真是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况且他又说:“你可以当我是你的父亲。”“那个,政委,”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有一个父亲。”“那不重要。”他说。“我觉得人还是不能乱认父亲,尤其是我亲生父亲还活着的情况下。”你说。“没事,在他心中你已经死了。”他像说今天会下雨一样平常地说。你想起钢琴、奇怪的木雕玩具、羊绒衫和木质香水、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的笑容、总是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你没来得及和他告别,因为,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父亲没有让你进门。

  你蹭过来了,你蹭到他身边,他马上和刚才一样抱紧了你,看起来他的拥抱只有一个模式。你被他抱着,开始想说些什么,你一说就没能停下来。你说你无法碰触拖把杆和扫把杆,所以做不了值日,你说他们很喜欢把你踩吐,所以你不敢吃饭,你的胃本来没有这么坏,你说你很讨厌电灯,有电灯的地方你没有办法安心躺着,如果被路过的皮靴踹一脚脑袋,头会痛上两三天……你只是说着这些细碎的东西,没能把自己说哭,也没能把他说哭。最后你警告他:你睡着了很容易抓人和咬人。他说他用他家雪球练过擒拿。你说:“什么是雪球?”他说:“一只白色的长毛猫。”看到你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就不说话了,下半夜你被殴打的场景里出现了白色的长毛猫,所有人都想搞清楚它是怎么跑进来的,而你说:“是雪球,所以是滚进来的。”照样没有什么人理你,但你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觉得还能再活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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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ROVOL

  朋友们好。在我开始写这行字时,时间是二〇二五年的九月十五日的下午十点十分。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有两周了,我现在准备写这篇琐记,梳理一下一些事情,同时记录一些个人意见。

一、新书

  一到新学期,语文课本都会收录两本书以供学生阅读。这次的书是《艾青诗选》和《水浒传》。我购买的书分别由作家出版社和北京教育出版社出版。其中《艾青诗选》的排版与装帧我十分喜欢,有极简主义的风格。但是那本《水浒传》好像是专门作为教材的一部分设计的,我不太喜欢它的风格同它华丽、不实用的图案、图画与各种与阅读无关的装饰和测试题。我还没有仔细看它的排版工作被做得怎么样,但我猜它大概离我的预期相差甚远。   还有第三本书,它是与应试无关的,是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集,书名为《变形记》——我认为这个标题是为了吸引流量,毕竟卡夫卡最出名的著作就是《变形记》了——由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从装帧来看,它的封面似乎软趴趴的没有支持力。由于这个特性,在收到货时,长途的跋涉使它的封面多出了几道难看的凹痕。虽说不影响阅读,但是还是有点隔应。封面的设计我还挺喜欢的:奶白色充当背景,其上是粗犷的、像水波又像树皮的深青色的博文让这本书拥有了一种微妙的神秘气质。顺带一提,封面左下角的半透明的甲虫和右下脚的广告语是两个败笔,我认为它们完全把上文提到的那种气质给毁了。对于这本书的排版,我只能说是中规中居。其中我最讨厌的是书页上方对书名的标注,我认为这很没有必要。另一本的《艾青诗选》就没有这个问题。

二、诗歌

  我是从《我爱这土地》开始了解到艾青的诗的。我对艾青了解并不多,他的诗我也没有读过几首。但是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我仍能感受到存在再艾青的诗中的一种特质:对于情感的精确传达,不止于那些强烈的情感,更是那些微妙或细微情感的传递。我认为情感是一首诗中的重要部分,特别是现代诗。当现代诗只使用自由的结构与韵律时,情感变成了串起这堆散漫的东西的线。在读艾青的诗时,我发现那些存在于诗中的情感是自然流露到读者的脑海中的,而不是通过某些说教或是作者指导的方式让我来认识到某些情感,而是让我体会到那些情感。这是一种体会式的阅读。至于艾青是如何达到这种效果的,我目前有如下一些体会,要点有两个:   其一为对意象的选用。一些意象已经有了人们一些耳熟能详的象征,比如灯、太阳等,它们能让人们感受到温暖和希望。但是另外的,如果这些象征无法满足诗人的需要,那么他们就会选择一种表现为常见事物的陌生化的手法。我认为这种手法能够促使读者对那个承担象征的词语进行反思,促使他们思考这个词语背后的深意。陌生即是对熟悉的否定,我认为这种否定能够促使读者自然地尝试再次熟悉化在某个语境中被陌生化的词语——一切都是在特定的语境中完成的。自然地,一种独特的韵味就能够借助读者本人进行对其自身的补充,最后留在了那个词语之中。这么说来,这仿佛是时人在事物里面埋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能在读者的思绪里面生根发芽,让读者感受到最真实、直接的情感。我想艺术中的留白也可能使用了这个原理。   其二为对节奏的把控。这更多是一些技巧性的东西了,目前我只能描述出来如下手法,更多的我仍需积累:第一,来看如下诗句—— > 大儿做了土匪, >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 第三,第四,第五 > 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

——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
  以上诗句中的“第三,第四,第五”虽说只是并列的作用,但是我却从中看到了一种通过字数相同的且少、急促的短语并列放置所展现出的一种“情感的递增”。在这句诗里面我认为有一种对于“事情不可控制的发展”的隐喻;第二: > 日光下辙,吞没云层。 > 蔚蓝笼罩了天空, > 一眼望不到地面。 >   主要看后面那两句:“蔚蓝笼罩了天空,╱一眼望不到地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字数是相同的,营造出了一种平衡的、叙述的节奏。再如上诗句中,它所表达的正是一种“表面安宁”,通过最后“一眼望不到地面”的意象来渲染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可能有一种不安全与不确定的感觉。   这便是我由艾青的诗而引发的对于诗歌本身的思考。

三、卡夫卡

  对于卡夫卡的小说,我只看了三篇,分别是《判决》《变形记》和《在流放地》。《一次斗争的描述》我没有看完,那个太难懂了,甚至有些诡异。对于读完这三篇短篇小说后的感觉,让我分别来写。   ——在这之前,我不得不说卡夫卡的著作的确不那么“大众化”,我也认为我是不可能追求彻底刨析卡夫卡的真实意图和情感的。但谁说读小说就必须要去揣摩作者的想法呢?——我不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却明白我自己的所思所想。以下便是对于我上文所提到的三篇小说的思考得来的一些想法——   首先是《变形记》。我认为这应该是上述序列中最好懂的一篇也是完成度最高的一篇小说了。在阅读此篇小说时,我最大的感觉无非是“恐惧”,一种对于不确定性的恐惧,一种自己与周围世界的矛盾逐渐加剧同时与周围越来越疏离的恐惧。好想自己是被无法抗拒的力量逐渐逐出主干,被剥离在一些次要的地区之中,需要时刻提防着外部的入侵一样。我想,不需要像格里高尔一样变成某种昆虫,人们只需随机地换上某种难以治愈甚至是无法治愈地疾病——我想可能更多是某种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有很大可能落到和格里高尔差不多的处境,与被迫疏离的结局。故事以格里高尔的死亡为结局。在尾声里头,格里高尔的家人无比顺利地脱离了全不舒服——房客、佣人、大房子,当然,还有格里高尔等等,仿佛因为格里高尔的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先前的恐惧全部烟消云散。但是当我意识到唯有毁灭自身或是消除外部这两个选择才是消解这种恐惧与脱离这种处境的唯二选择时,一种更加深刻的恐惧便又显现了出来——一种出于已被自我认识、意识或预测到的对自身结局的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将这种绝望称之为“消极的”恐惧,它和另一种在开始的、积极的恐惧互补构成了这个完整的悲剧——从面对矛盾的主动或被动的、由于为矛盾的一部分而无法推卸的责任的积极恐惧,到认识到或认为矛盾的小时的消极恐惧。卡夫卡的这不作品便为我们呈现出了这么个绝望的故事:一种来自外部的、压迫性的与纯粹否定的力量对于在外疏离的人的入侵。   我已经在对《变形记》的部分里对卡夫卡的著作的其中一个特点做了一些分析,这可能会帮助我们理解接下来的著作。   ——接下来是《判决》。我认为这篇小说仍表现我如上所提到的,人与外部的——更加倾向于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在前半部分就已经得到了体现,这包括格奥尔格与他身处异地的朋友的矛盾,他与他的妻子的矛盾等等。这种与外部矛盾在他与他的父亲的争执中达到了最高点,最后通过父亲的这句“我判你去投河淹死”和格奥尔格的自杀结束。小说中与父亲的争执的那部分中,虽然格奥尔格试图进行一点点反抗,例如说两句讽刺的话,但在他父亲的那种“压迫性的与纯粹否定的力量”面前,这个矛盾的平衡被单方面地打破了。最后结局为何如此的答案也很明显了。值得注意的是,格奥尔格在投河的时候尝试用汽车行驶的噪声来掩盖他落入水中的声音,我认为这正式在隐喻格奥尔格对外部拥有的上述提到的那种所谓“绝望”。以及他想要脱离对于来说完全疏离、不可控且想要将他置于绝境的外部的决心。   最后一篇是《在流放地》,说实话这篇小说与前面提到的那两个完全不同,并且十分使我摸不着头脑,包括那位军官对行刑机器的热忱、那些所谓“信徒”对前司令官的宗教式的狂热、诡异且不人道的审判、处刑与纪律和“流放地”这样奇怪的名称,都让我感到一种违和感与迷茫。在阅读这部小说时,整个“流放地”就像是由某些被抛弃的东西所构建的聚合体——是的,我感觉“流放地”中的一切都仿佛是被抛弃了一样,每个事物都尽力地展现那种陈旧、被遗弃和破败的气质。对于这些事物,卡夫卡为我们提供了两种不同视角:一是军官,我认为他代表的是对过去事物的追念;二是旅行家,他以一种局外人或是旁观者的角度,通过军官之口来帮助我们审视整个“流放地”以及他的故事的起落。而更多的意象,比如那台行刑机器,我是在想不到有什么令我满意解释与分析。它们就像一个空洞的、缺乏实质的东西凌然地伫立在那个被流放的地方,这仿佛就像一种“留白”,而真正的信息仿佛是由读者来进行填充的一样。   这便是由我对卡夫卡的三篇小说的阅读,而引起的对于卡夫卡小说中的情感基调、象征与内涵及其他零碎的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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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女主奚】女儿红

少东家的手带着一层薄茧,比起陈子奚上一次见她高了不少,肌肉也变得匀称,及笄礼上那只玉兰花簪插在发间,坠子随着她有些猴急的动作晃来晃去。 也晃晕了陈子奚的心。 陈子奚仅用了三秒就接受了他好友的养女对他心怀不轨而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竟然也怀有情愫这个事实。他端着从容的笑,伸手带着少东家的手解开自己的衣带,压低了嗓。 “别这么急,陈叔来教你。” …… 直到少东家用一身蛮力强硬地掰开陈子奚的双腿,沾着脂膏的手触碰到他身后的那处,陈子奚才反应过来。 他的笑僵在脸上,眨了眨眼,语气里是被寒香寻骂都未曾有过的慌乱。 “不是陈叔要来教我的吗,我还以为陈叔想起小时候我说要娶陈叔的事儿呢。” 少东家说话间已经在入口涂抹上脂膏,即便有了润滑,在这人紧绷身体的情况下也很难进入。少东家撇撇嘴,咬着陈子奚的颈窝,开始装委屈。 “陈叔,你知道的,我小时候淋过雨……”

…… 少东家伸出一根手指探入穴口,学着画本和春水阁按摩的手法轻轻按压着,陈子奚咬着下唇,努力忽视身后传来的不适感放松身体,可身上这小姑娘又不乐意,俯下身子又亲又咬又舔,非要他泄出点儿声响来才罢休。 穴口在少东家的细心照顾下逐渐放松,进入的更顺利了些,少东家想了下,又加一指,另一只手抚摸着陈子奚脊背的那条线,修的齐整的指甲轻轻划过皮肤,她去吻陈子奚的眼角,含着耳垂上那块软肉舔弄,一边小心抽送一边说着什么陈叔咬的好紧,陈叔崩起来的身体好漂亮。陈子奚听得脸热,咬着牙骂少东家是狗崽子。 “嗯、小畜生…在这儿、那你陈叔开涮…哈、江晏、江晏就是这么教的你……!” …… 陈子奚不知道自己去了几次,只觉得年轻人体力简直好的过分,自己嗓子快哑的不成样子,少东家也只是吻去他的泪,嘴上说着陈叔再忍忍,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娘没喝过奶……就去吮他的胸乳。 他醒来时隐约瞥见铜镜内自己身上痕迹斑斑,想来做到一半这小崽子口欲期迟来将自己当成了磨牙的玩意儿。胸口火辣辣的痛,约摸是被咬的破了皮,他内力深厚,被折腾了一夜没觉得身子有多酸痛,疲软尚在可应对之中。 少女的手环在他腰腹上,睡熟的模样找不出昨晚丝毫凶狠,只是眉头紧蹙,似乎做了并不安稳的梦。

瓜:家人们今天宴请童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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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稿件,网空

01

深夜,小空关掉直播,拿起手机,慢慢翻阅未读的微信消息。凌凌乱乱,有询问合作意向的消息,各种垃圾公众号的推送,还有一些没有备注的粉丝发来的私信,大都是没什么营养的文案和表情包。他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对话框依次删除。晚上七点多钟,史精忠发了消息过来,语气中规中矩,问他过几天中秋是否要回家吃饭。小空想了想,回了一条外卖代付。 代付消息滑稽地躺在聊天框里。如果点开看,就会发现是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的分量。但很快收到了付款成功的推送。小空将手机扔在一边。播得太久,眼睛隐隐作痛。 辍学之后,他自己住在这里。两室一厅的房子,由于紧邻大街,从早到晚都能听到车水马龙的杂音。一个月前,合租室友搬了进来。室友深居浅出,且和他有作息差,在家里留下的痕迹只有扔在门口的垃圾袋,和残留在浴室的温暖水汽。所以和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区别。收入来源是直播,英雄联盟之类的电脑游戏,从每晚七八点播到凌晨。小空不开摄像头,但无师自通,学会营造人设,偶尔发布欲盖弥彰的照片来吸引注意。流连网络的人往往寂寞,因此格外擅长对陌生人寄托悱恻的想象。声音、游戏手法,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就能换来大量粉丝和好友申请。陪玩价格涨到了每局七八十元,但仍然有人趋之若鹜。那些甜美的女声听得太多,已经找不出什么差别。账户余额维持在能很好地养活自己的数字,但永远无法让父亲满意。 外卖很快送到,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又响。小空用枕头蒙住头,丝毫没有去开门的打算。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大多数人都会将外卖放到门口离开,但今天不同往常,外卖员敲门失败,索性在门口破口大骂。小空烦躁地起身,冲出房间,毫无素质地和人对骂起来。扰民与否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深夜送餐大概带着怨气,外卖员同样气焰高涨,毫不低头。吵到兴头上,两人象征性比划起拳头。忽然,总是紧闭的房间门开了,小空回过头,撞上一道冷硬的目光。网中人大概一米九高,留长发、气质阴沉,站在原地就如同无声的恐吓。外卖员住了嘴,警惕地后撤一步。 小空正准备得寸进尺再骂两句,他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匆匆按下电梯。留下的几句国骂听起来也虚张声势。外卖还躺在门垫上,空拎起白色袋子,掂了掂重量和温度,扭头和网中人搭话,“吃饭了吗?” 两人在餐桌前分食半冷不热的披萨和鸡翅。小空从冰箱取出冰镇可乐,慷慨地扭开一听,放在网中人面前,用毫无意义的问句打破凝滞的氛围:“你多大了?” “二十三。”话语又在炸物的气味中冷却,网中人安静地喝可乐,在无头无尾的沉默中依然泰然自若。无可奈何地,小空再次挑起话头,开始介绍自己,“我今年十七,”他将空掉的餐盒叠好,塞回袋子里,忽然挑起一边眉毛,问道:“我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网中人说:“空。” 身份证上的本名并不是小空。他认为那个名字老土而可耻,所以鲜少提起。还在学校的时候,也没少因为名字的事跟人打架。好在,现在他可以自由地支配人生,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名字全凭他的意愿。大家都叫他小空。 “嗯嗯,”小空满意地点头,“对了对了。” 网中人站起身,毫无留恋地走回房间。那道虚掩的门紧闭之后,就成了完全未知又与世隔绝的地方。小空心无芥蒂地将桌上的碎屑用餐巾纸扫掉,一边喝可乐,一边从浩如烟海的联系列表费力地翻出网中人的微信,发了加好友以来的第一条消息过去:“为什么留长发,你是不是玩摇滚的?” 网中人没有回复。消息被搁浅在那里,一如他无视别人一样。 大概三四点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单手游的陪玩。连通电话之后,率先听到的是淡淡的哭腔。失恋了。然后是伴随抽泣的、冗长的叙述,小空很有耐心地听着,偶尔插嘴,替她抱怨鸣不平,适时讲两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老板的游戏技术着实不算很好,但他尽职尽责,赢得有惊无险。几盘游戏打完,女孩儿终于平复心情,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谢谢。” 小空接收转账,打字说:“晚安。”他关掉灯,重新躺回床上。天已经蒙蒙亮了,光线穿过遮光不足的窗帘。鸟叫影影绰绰,像是游戏启动的音效,白天由此开始。他被动地听了一场并不精彩的爱情故事,挥之不去地感到疲乏,像暴雨过后凌乱的花坛。这种单子并不常见。点他陪玩的人大多是女孩,有的沉默,有的活泼,有的习惯颐指气使地撒娇。小空判断氛围,娴熟地切换人设。拿了别人的钱,就形成交易关系,需要把自己短暂塑造成让别人满意的样子。 陪伴和倾听也只不过是商品而已。但是,作为一个几乎从未被陪伴和正视的人,在向陌生人提供这些的时候,空虚与烦躁就像无限扩张的黑洞一般,蔓延到内心每一个角落。

02

中秋节那天,史艳文莫名其妙找上门来,大清早八点钟按响门铃。小空睡眼惺忪地通过猫眼往外看,一下子清醒。他站在玄关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向史存孝透露自己的消息。门铃声停止了,但有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发进来。仗义,开门。中秋了,就算不回家吃饭,也让我看看你。小空打了个寒战,恶心的感觉像蛞蝓趴在喉咙。史艳文的微信早已被他拉黑,无奈百密一疏,还是被找到破绽。 过了几分钟,他蹑手蹑脚,再次掀开猫眼。史艳文执着地站在门口,手里拎两个月饼礼盒,好像真心实意要来看望他似的。没有新的短信过来,但他知道,史艳文知道他在这里。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忍无可忍地,他猛地打开门,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如临大敌。史艳文进了门,他就堵在玄关,丝毫没有让史艳文到客厅坐坐的打算。 网中人从房间走了出来,大概要去上厕所。对僵持着的两个人,他不闻不问,看样子也没有打招呼的打算。史艳文礼貌地问:“仗义,这是你的室友吗?” “我男朋友!”小空的大脑习惯以最叛逆的方式回应史艳文的一切问题,他不假思索地转过身,亲亲热热地挽住网中人的胳膊,“你会祝福我吧,爸爸?” 史艳文确实错愕了一会儿。他神情复杂,像是咽下了很多话,最后妥协地别开目光,非常得体地回答:“爸爸不反对你的性取向,不过,你还小。”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还是不赞成的。小空最最讨厌他的伪善,于是将网中人挽得更紧,用一种很恶心的语气说:“知道啦。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其实,就算网中人反驳或挣开,他也准备了合适的说辞。但网中人没有动,沉默地任由他挽着。史艳文说完之后,他轻轻抽回手,往浴室走去。像一个拍摄道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可以退场了。但小空想自己可能还是惹他不耐烦了,因为关门的声音格外大。浴室里响起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刚刚的语境结合,滋生出暧昧的氛围。 史艳文把月饼礼盒放在地上,说:“仗义,照顾好自己。” 小空懒洋洋地耸耸肩,说:“多谢祝福,慢走不送。”史艳文环顾一周,手搭上门把手:“再见。” 小空站在原地。好像达成了目的,让史艳文落荒而逃,却并没有感到成功,反而加倍不满。怨愤和报复心像是气球,从见到史艳文的一刻开始膨胀。破裂之后剩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空虚。那两个看起来很贵的月饼礼盒孤单地躺在玄关,他拖过来拆了,找出莲蓉馅的,单独放在一边。想了想,又每种口味挑了一块,放到网中人房间门口,丝毫没有察觉这样做多么奇怪。 莲蓉月饼非常甜,浴室还被网中人占着,他没法去刷牙,只好直接上床睡觉。 睡醒之后,网中人的门还关着,但那几块月饼已经消失了。小空给他发消息,脸上带着笑容。这次终于得到了回复。 ——月饼好吃吗 ——还可以 ——中秋快乐 无聊的谈话再次中断。他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直播。弹幕蜂拥而入,都在祝他中秋快乐。小空随口乱说:“谢谢,今天月亮可圆了。” 播了一会儿,趁着等待匹配的间隙,他跑到阳台,往外望了两眼。月亮确实很圆。他猜想在太空中月亮应该是极其明亮的,只是穿过几千公里之后,普照在这座城市头上的月光就被稀释到接近虚无。打了几局,水友提议他玩CSGO。小空不是很擅长fps游戏,只是难得有枪杀别人的心情,于是欣然答应。直播间的人数立刻减少了一两百,又因为新的观众进来,维持在了和原来差不多的数字。 在同一个账号播不同游戏就是这样,人们只看自己想看的,所以多少会损失一些观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粉会全勤来他的直播间。粉丝体量看起来是比较庞大的数字了,但人气还是不温不火。但小空还是不愿意开不同账号,倒不是和钱过不去,只是讨厌那种感觉,把整个人切成几段、放在不同的餐盘里,各个部位之间却还由神经连接的感觉。微妙的被解离的痛苦。

03

他骚扰网中人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但还是不怎么收到回复。就像孩子发现崭新的玩具,他发现这位室友的有趣之处,用光闲暇时间穷追猛打。发送的消息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请客吃饭的邀请、莫名其妙的疑问、深夜鬼哭狼嚎倾情献唱。网中人比文件传输助手还要沉默,但竟然也没有拉黑他。 ——你为什么每天都不出门,是杀人犯吗 ——再废话就杀了你 小空正在打排位,收到网中人回复,狂笑不止,操作变形,漏了好几个兵。队友狂打问号,他置之不理,忙里偷闲回复:求死。弹幕问主播是不是谈恋爱了,小空用恶心的语气说:“你们猜呀。” 前几天一条LOL的视频莫名其妙十几万点赞,他顺水推舟,多播了几天LOL,再看评论区的时候忽然发现风向变了。有一条评论被顶得很高,小空扫了两眼,大致是说自己初中时成绩不好为非作歹的事。语焉不详的陈述到最后忽然转为恶心的煽情,指责他对不起爸妈。文字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小空单看两眼就干呕不止。他在主页加上“停播”两个字,干脆利落地卸载了软件。 他来到网中人门前,幽幽敲门:“快开门。”没有回应,于是捏着嗓子继续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锲而不舍喊了二十分钟,门开了。网中人一把揪住小空的衣领:“你想干什么?” “我们不是室友吗?”空装可怜,“陪我说说话。” 网中人眉角抽动:“不行。” “那不用陪我说话,让我进你房间坐坐总可以吧。” 或许是因为烦不胜烦,网中人终于妥协。 小空像猫一样窜进房间,东张西望。自己住的时候,房间只是普通房间,但网中人搬进来后就变得神秘。藏着分尸现场,或者贴满重金属摇滚海报,像薛定谔的盒子一样装载截然不同的可能。但和产生过的所有想象都不同,网中人的房间极其整洁,几乎没有彰显个人特色的物品。床品也是冷色调,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他凑近过去看,发现是一部很古早的日本galgame,正停在选项界面。 小空大为震惊:“你每天就玩这个!” “臭小子,”网中人的语气差了起来,或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闭嘴。” 网中人坐回电脑前。他并没有戴耳机,电脑里传来日语的念白声音。小空倒在他的床上,被子一抬一盖,把自己包成了一个漏馅儿的煎饼。微信不断弹出问询,他照例将没备注的消息清除,再去回复剩下的消息。维护粉丝对他来说像一项流水线工作,可以做得很好,只是没什么意义。回完消息,他开始玩小程序里的三消小游戏。这种游戏意外地让人上瘾,将链接转发到群里得一张道具卡,看30s广告复活,他千辛万苦通关第九关之后,竟然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伸个懒腰,问:“我要出门吃夜宵,你吃不吃?” 网中人头也不回:“不。” 本来想点外卖的,但难得有了出门的兴致,下楼才发现下雨了。暧昧的夜色中,雨水落下,在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泡。小空只穿了一件薄外套,他摸了摸衣兜,只摸出一包烟来。打火机也没有,他干脆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看着街上的汽车从颜色缤纷的雨夜中飞驰而过。雨停之后,他去街对面的沙县点了一碗面。 他的本名是史仗义。哥哥叫史精忠,在读研,弟弟叫史存孝,马上升高中。三个上世纪的词汇排开,足见史艳文的起名水平。这两个人顶着这么老土的名字,依然能安之若素地长大。他和史存孝关系好些,但跟家里断绝关系之后,也很少跟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弟弟讲话。如果史艳文不来烦他,他大概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小空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起初是高烧不退,后来发展成急性炎症,又因为史艳文的疏忽,险些错过治疗时机。住院治疗的时间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希望不大。头发被剃光了,身体羸弱,说不出话,夜晚,有人握住他的手,小空睁开眼睛,看到史艳文凝重而哀伤的脸。那时心里似乎只有朦胧的感动和迷茫。如果愿意彻夜守着我,当初又为什么无视我,直到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才发现呢? 后来的事可称奇迹发生,小空的病好了,出了院,又能够活蹦乱跳,但是忽然性情大变,抽烟、喝酒、烫头。并非是陌生的灵魂寄居进身体,只是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像钻出茧壳一样将世界看得清晰了一些。史艳文没有资格管教他,更没有资格愧疚。陌生人也没有资格说他对不起父母,没有资格替他反省或原谅。这个人人都同理心和表达欲旺盛的世界,有时候确实太恶心了。 他打包一份拌馄饨回家,借吃东西的借口赖在网中人门前:“开门!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 两个人再次坐在餐桌前。小空拆了半板酸奶,边喝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网中人。餐厅的灯是冷色调,一直没来得及换掉,灯光下,网中人的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像某种昼伏夜出的动物或者妖怪化身,遇到阳光就会烟消云散。小空越看越觉得他和自己投缘。一个孤零零的怪胎能遇到另一个,无论如何也能称得上缘分了。

04

复播之前他经常赖在网中人房间,抱着平板看动漫或者电影解说,偶尔也想看看网中人玩的什么,但总被无情赶走。他玩的游戏好像已经换了很多部了,小空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做游戏测评之类的工作,但网中人好像只是单纯地玩游戏。除此之外就是睡觉和吃饭。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活下去,也不需要克服或面对什么。小空猜想自己是他唯一需要忍受的东西。 他把直播软件下载回来,大量的评论和私信像三消游戏的卡牌倾泻在小小的屏幕上。翻了个身,他向网中人宣布:“我又要直播了。你要不要来看?” 网中人不理他,他就从床上坐起来,挪到他身后,去摸网中人的喉结。桌下的垃圾桶已经半满了,里面散落着几个可疑的白色纸团。似乎只有肢体接触才能让网中人从游戏里分出心神,他嫌恶地回过头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口骂小空了。 小空也照样嘻嘻笑着,挤眉弄眼,然后张开嘴,比了一个相当下流的手势。 最后发展到他半跪在地上,真的用嘴含住了网中人的那根东西。网中人的表情还是很冷峻,狭长的双眼垂下,看上去和情色不沾边。但他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却感觉热得快要蒸发了。他含得嘴都发酸了,网中人还没有射,只能卖力地深喉。本来想向片子学习,直接咽下去,但实操和教程难以完全一致,他跳起来,含着一嘴精液,跑去卫生间漱口。回来的时候,网中人已经拉上了裤子拉链,重新坐回电脑前。简直像读了档的游戏NPC一样。 空把带着水珠的双手搭在他肩上,试图吸引注意,“我是未成年。”网中人充耳不闻,他又问,“你平时会对着游戏手冲吗?” “从来不。”网中人不能忍受他的诋毁。 “哦,”小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射那么慢,这也算性功能障碍吧。” “快滚。” “那我直播去了,”小空调出自己的主页给他看,“我叫戮世摩罗,看到没?来给我送嘉年华啊。” 时隔这么久才开直播,观众空前地多,到了之前从没有过的数目。打游戏的间隙里,小空分神查看每一个陌生的ID,试图找到是网中人的蛛丝马迹。很遗憾每一个都不是,哪怕是头像ID都空白的账号,IP也跟他天南海北。小空把脸贴在墙上。房子的隔音其实做得很好,但他好像听到了无休止的日语念白,语调或甜蜜或凄楚,将紧挨着的房间分割成平行的两个世界。 为什么会对网中人产生好奇,产生追逐的兴趣,可能因为他是小空遇到的第一个近似空白的人。犹如南极洲的冰川,极度的坚硬和冷酷反而给人异样的吸引。他试图找出网中人的裂隙,同时也心存被烧伤的预感。长久以来被变形的感情包裹着,竟然也渴望疼痛的感觉。 小空抽时间去给头发补了色。理发店的二楼似乎就是店里的学徒住的地方,有只布偶猫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又被人急急忙忙地抱了回去。小空顶着凉拌海藻一样的墨绿色头发回家,想到那只猫,又开始跟网中人耍赖:“我想养宠物。” 网中人忍耐地抓起他的衣领,像扫除灰尘一样把他甩在床上。小空毫不挣扎,顺势四仰八叉躺了下来,依然喋喋不休,“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养只猫,喂,我说你有在听吗?” 最后猫还是没有养成,只是添了一块黑猫形状的地垫。而他也发现自己原来对猫毛过敏。

05

快过年的时候,网中人难得出门一趟,然后顶着全新的发型回了家。头发剪短了,烫得很夸张,还染成了大红色,和小空褪了色的绿头发相映成趣。小空先是爆笑,而后围着他翻来覆去看个不止。很浮夸,但竟然奇妙地合适。 “别人都是穿红内裤红腰带,你倒好,染个红头发算什么,”小空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本命年吗。” 网中人露出熟悉的看弱智的表情. 即使是大年三十,小空也感受不到什么节日氛围。唯一的小小不同可能在于,外卖大多停业,只有小部分还在开放年夜饭外送服务。他自认一个人吃不完一桌菜,最后煮起了冰箱里剩的速冻汤圆。 晚上,他把客厅电视打开。春晚很热闹,但对他来说冷漠的背景音。手机给他推送了什么什么直播,他难得有兴趣,点开看了两眼。 形形色色的直播界面,有男有女,分不清美丑,只有相似的疲惫而充满欲望的目光。小空随便点进一个直播间,刷了几辆保时捷过去。主播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背景像是在学生宿舍,收到礼物之后,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甜美地道谢,顺带说了一串过年的吉祥话。她穿得相当清凉,讲话时身体前倾,若隐若现露出胸前的沟壑。哪有新年还留在宿舍做擦边直播的大学生呢?都是布景而已,但可能还是会有人吃这一套。什么都很虚假,只有收到礼物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惊喜是真实的。市侩、精明而真实。 直播间里人并不多。在他进来之后,主播更加忽略了那些不送礼物、只会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观众,绞尽脑汁煽动他多送一点。小空很少被当成冤大头,体验新奇。他挂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索然无味地退了出去。滑动屏幕就会刷新出无限新的脸孔,即使是新年的夜晚,他们也像不会停歇的齿轮一样,用接受过精心妆饰、打光和美颜参数的脸孔守在屏幕前。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寒冷。 他也开了直播——没有提前通知,但还是有几千个人涌进来,问他收没收到压岁钱,年夜饭吃的什么。小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又答应弹幕的要求,将摄像头反转过来,对镜头说了句“新年快乐”。露脸的时候,弹幕刷得飞快,他来不及看,只能去谢那些比较大额的礼物。 孤独好像被驱散了,又变本加厉地涌上。小空发现,他分辨不出谁是真心喜欢自己,谁又只是被氛围煽动,或者打发时光。或许他们只是要通过付出填补内心的空缺,一掷千金的对象,也只不过是面目模糊的容器。越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越觉得整个世界只剩孤身一人。 他把摄像头转回去,拍电视机里的春晚,也不再说话。人慢慢变少了,剩下的人见他不说话,也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闲聊两句。小空昏昏欲睡的时候,直播间忽然多了陌生的系统默认乱码ID。嘉年华的全屏特效倏然绽开,祝福被淹没在华丽的光效里,但小空还是看到了。 ——新年快乐 小空飞快地关掉了直播,从沙发上跳起来,推开网中人的房门,摆出缉拿犯罪嫌疑人的架势大喊:“是不是你!”他眼尖,一眼发现网中人的手机还停留在直播界面。 网中人一副很无语的样子,迅速把直播退了出去。 小空乐开了花,抓起他手机给自己账号点关注。客厅电视传来十秒倒计时,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他发现他所渴望的不过是一些不那么稍纵即逝的冰冷的真心。大街上有人在偷偷放烟花,从房间里看得并不分明,但总归是听得到。烟花炸开的璀璨声响中,小空说:“新年快乐。”

06

三十万粉丝福利是女装照片。他当然不介意拍摄这种照片,只是在看到催促的弹幕的时候,好好推三阻四了一番。只有表现出抗拒,发布作品的时候数据才会可观。以前拍照都是自己完成,三脚架、自拍杆,加上延时摄影。但这次他让网中人帮自己拍摄。 他调试光线,换好衣服,在网中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很浮夸地摆了个卖萌的姿势。猫耳发箍轻轻摇晃,网中人冷静地举起手机,结果不小心打翻了氛围灯,紫色光线凌乱地流转。小空握住他的手,事情又变得难办起来。不过照片总算是拍好了。让网友变成他们play一环之类的,小空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他没有细心思考过和网中人的关系。算不上恋爱,却仍然怀有微妙的情感。大概可以说是同类。庞大的世界里,他们无声地用触角交换消息。 存款上了一个小台阶之后,小空决定出门旅游半个月。网中人的东西很少,只占了半个行李箱。赶高铁那天是个干燥的淡阴天,出门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早已入春了,甚至只剩下一点春天的尾巴。在四季分界线并不分明的城市里,反而是季节到来和离开的征兆最容易让人察觉到。梨花过了花期,落下的花瓣堆积在街边,褪成了黯淡的米黄色,看起来竟然有一种碎贝壳的质感。 最先去的是一个有名的沿海城市。很奇怪的是,虽然气候迥异,但小空并不觉得这座城市和自己的家乡有什么不同。大概人类的本质是相似的,而城市不过是人类寄居的、大小花色不同的蜗牛壳。但好在他终于见到了海。和想象里一样一望无际,只是游客很多,轻柔的涛声混杂了小孩子的尖叫和大喊。余晖覆盖整片海面,小空赤脚站在海水中,想,原来海就是这样。很美,但是也不过如此。 半夜三点,他把网中人叫醒,要他再陪自己去海边一趟。大海和夜色一样漆黑,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险恶。翻涌的浪花仿佛深不见底的呼唤。幽暗的海水淹没了脚踝,他们靠在一起,并不温暖,却足够真实,能够把握。或许未来会养一只猫,一只蜘蛛,或许明天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浪花飞溅到小腿上,仿佛是雨。他闭上双眼。 在那么一瞬间,所有支离的孤单和转瞬的愿望都化作雨点,向倒映着海水的天空飞去。

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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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稿件,喻魏

第十赛季季后赛,兴欣VS蓝雨第二场,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六小时。魏琛叼了一根没点燃的烟,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着,黄少天迎上去,不轻不重给他来了一拳:“你还知道回来!” “起开起开,”魏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对上喻文州的目光,很自在地打了个招呼,“没睡午觉啊?” 他轻轻移开眼睛,听到自己微笑着说:“没这个习惯。” 一周前才见过,甚至现在也并不是单独相处,但还是莫名其妙心跳加速。比起情感波动,更像条件反射。 食堂菜单没什么变动,训练室换了新的设备。他走在黄少天和魏琛身后半步的位置,听黄少天洋洋洒洒地介绍着。俱乐部里禁烟,魏琛最终也没有把那根烟点起来。现在是午休时间,整个二层几乎都空着,黄少天随便拉开待客室的门,推魏琛进去:“快坐快坐,队长你看看小冰箱里还有饮料吗?” 他应声,拉开待客室一角的冰箱,里面只有几瓶冰水。进入关键赛程之后,来采访的记者源源不断,这几天才消停下来。蓝雨的公关部应付采访无比圆滑,但大概一时疏忽,忘记给冰箱补货。黄少天大呼小叫着下楼去买冰饮料,他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魏队坐。” 魏琛毫不客气地坐下,似乎想和他寒暄几句,但踌躇之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门口。所幸黄少天回来得很快,他把冰可乐塞给魏琛,又递给喻文州一瓶常温的奶茶,一屁股坐在魏琛旁边:“这个时候知道来看看了,不是叶修派你来打听机密的吧?” “臭小子,就你们那点东西还用得着探听,”魏琛手一挥,“小心被我戏耍在股掌之间。” 黄少天笑嘻嘻地揽住他肩膀:“晚上等我们赢了比赛我们请你吃饭呀。” “这么大方?那兴欣冠军庆功宴你也来好了!” 这两个人垃圾话说得有来有回,喻文州含笑坐在对面,却止不住有些走神。这两年魏琛回到职业赛场,社交账号也换了新的,喻文州顺理成章加了他的好友,却还是没怎么说过话。他知道在此之前,黄少天跟魏琛有过几次联系,但魏琛来去无踪,仓促的见面之后,别人就很难找到他。 但他找到过他......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在他刚离开不久的时候。

冰雨问世之后,黄少天不眠不休泡在训练室里,甚至连饭都顾不得吃,最后还是方世镜半强迫地逼着他去休息。他不情不愿下线,哪怕对着电脑十几小时,年轻面庞仍带着灼人的闪亮:“方队,那些材料是不是魏老大寄来的?” 方世镜揽着他的肩往外走,没怎么认真地糊弄道:“你管他是不是呢。” 黄少天笑起来。他们都默认是魏琛寄来的材料,又都没有追问他去向的打算,仿佛是一种独属于蓝雨的洒脱。他离开得很匆忙,吃过晚饭后借口抽烟,然后消失不见,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不告而别总是让人辗转反侧,黄少天起初惦记过一阵,扫过喻文州的眼风写满不讲道理的抱怨,但他释然得也很快,没过几天就别别扭扭地对喻文州放下了芥蒂,将成为第一剑客、让魏琛看到自己的表现当成了新的目标。 但喻文州听到这句话时反而沉默了一会儿。心像一泓湖水,湖底的火焰静静燃烧,在日复一日中沉寂成蓝色的焰心,却仍然拥有寂寞的热度。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又找出战队群里新传过来的公会周报。 公会每周都会拉表记录获得的珍稀材料,魏琛匿名送来的东西也被列在里面,只是来源那栏标上了问号。有几样材料相当稀缺,需要满足通关时长的前置条件才能够获得,他点开材料对应的几个副本榜单,很认真地从头看下去,记录多次重合的队伍,最后剩下的也只有十几个人。他记下ID,又去翻荣耀的论坛。这时论坛里还没有那么多有关职业联赛的讨论,浩如烟海的帖子大多是可能是真功夫、又可能是半吊子的副本攻略,或者针对职业的争吵和抱怨。一般回复数高的帖子会有人打广告,出售材料、刷记录,或者陪玩代练,有些是纯粹个人接单,有些是已经成型的工作室。 他就在帖子里搜索关键字慢慢找下去。过程非常枯燥,但他擅长忍耐,所以并不觉得辛苦。找了很久才看到熟悉的副本通关记录的截图,广告词也很简单,接副本材料代刷和竞技场陪练。发帖的人大概只是专门用来打广告的小号,等级很低,头像也是空白的。 喻文州不认为魏琛会记得自己的联系方式,但他还是注册了新的账号,然后才去加帖子里留下的QQ。加上好友之后,对面发来一个简陋的表格,里面标着各项业务的价位。他点开这个账号的空间看了一眼,大都是结单的截图,竞技场刷分、金币倒手、公会约战指挥等等。大公会不缺统战,他们好像只接过一些中小公会的单子。录屏是游戏原声,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也许正咬着烟,所以吐字有些含糊,有条不紊指挥着人开技能,报点,往前推,在对面反打的时候咽下说了一半的脏话。 大概是因为他很久没回复,对面发来疑问:“你同行啊?” 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厌烦和无聊。但也只是厌烦自己......非常奇怪,他明明从来没有对自身产生任何的动摇和质疑,哪怕表现垫底的时候也没有,可是破釜沉舟的胜利反而变成了扎进身体里的钢钉。即使找到魏琛又怎么样,他潇洒地一走了之,怎么可能会想要被人发现。 退出登录之后喻文州才发现训练室的空调打得太低了,他又坐在离空调很近的位置,右半边身体被吹得冰凉。他沉默的寻找也变成了稍纵即逝的白日梦,仅仅是偶然的放任,只要将聊天窗搁置一旁,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记下来的ID还留在笔记本上,他把那一页撕下来,团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和黄少天并没有辜负方世镜的期望,第四赛季,蓝雨一改之前的颓势,剑与诅咒的双核打法还未完全成型,却已经锐意无限。蓝雨在常规赛中名列前茅,尽管嘉世和霸图仍是最不可小觑的战队,却也有人天方夜谭地讨论着他们甫一出道便夺冠的可能。 但这一年的成绩只定格在八强,在季后赛败给了百花。对比去年的表现,这样已经相当出彩,但黄少天很不满意,反复复盘了几次录像,又找出先前百花的团队赛来看。两个人坐在同一台电脑前,筛去太过碾压、没有多少参考价值的场次,最后还剩下八场,第二赛季蓝雨和百花的常规赛也算在里面。 那时蓝雨的核心还只有索克萨尔一个,双花的攻势也基本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们都将魏琛看得更清楚了,偶尔慢了一瞬的反应,和技能衔接之间微不可察的空当,放在网游里根本无伤大雅,在赛场上却成为致命的漏洞。 两年过后黄少天无法再说出任何蛮不讲理的责怪,喻文州微微偏过头,在他脸上读到颓唐的思念。随后,黄少天暂停了录像,站起来背过身去,边往外走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晚点再看好了。” 他帮黄少天扶正了电脑椅,又坐回原处。这场团队赛他其实已经看了很多遍,连同索克萨尔曾打过的那些个人赛和擂台赛一起,熟到不用点下播放键,也能够说出每一波关键团战的点位、索克萨尔游走的坐标。犹豫了很久,他又打开了QQ小号。那个工作室竟然还没有删掉他的好友,空间的动态增加到近一千条,一年过去,他们又多了一些新的业务,比如批量买卖材料,和新副本的外观代刷。喻文州深吸一口气,打开私聊,问:“有竞技场陪玩吗?” 对面还是发了一张表格,和近一年前的一样简陋,只是价位上涨了一些。陪玩按照分段和赛制分了很多档位,最贵的是200一小时。那条质疑他是不是同行的消息还在,但对面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发出过这样的质问。他忽然轻松而失落,心空空的,像氢气球勉强地在空中漂浮,随时可能坠落下来。 “3v3,要术士,200一小时的,”他站起身,一边打字一边给春易老拨电话,“公会里有闲置的元法帐号卡吗?” 他试过很多偏控制的职业,元素法师、术士、阵鬼,但阵鬼操作过于繁琐,最终还是放弃了。在青训营的时候玩的是元素法师,后来又自己开了一个术士。反正当时他玩什么职业都没人在意。春易老很快找了张帐号卡给他,他回到训练室插卡登录的时候,对面已经发了收款码和陪玩的ID过来。喻文州干脆地转了200,又拉那个术士账号进队。春易老给他的元素法师是个女号,装备和技能点都只在中上游水平,外观倒是很多,脸也捏得很甜。术士进队之后飞快打开了麦克风,说:“喂喂喂?老板?是妹妹吗?” 很年轻又很陌生的声音。他垂下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队伍频道打字,室友在,不方便开麦。 “哦哦,好好好,”术士傻笑了两声,“那开吗?” 我重新加下点。他说。很快调了自己更顺手的技能加点,点了匹配。这时候3V3还只有几张地形比较简单的地图,也没什么战术可言,开局冲上去互丢技能而已。术士玩得还不错,他也有意收敛了手法,有时甚至会故意卖一两个失误给对面,最后看起来水平竟然不相上下。这个人话很密,会粗略地算对面的技能CD,只是对他来说频繁的报点也是一种干扰。打了半个小时,喻文州再次觉得一切全无意义,打字说:先这样吧,钱按一小时付。 “好的好的老板,”术士恋恋不舍地说,操作着角色比了个有点歪的爱心给他,“谢谢谢谢,下次有需要还点我。”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QQ,说,这个太菜了,换个强的,可以加钱。他为人圆融,鲜少这么无情,不能说完全没有愧疚,但恻隐之心只是雨水落地砸出的泡沫,刚出现就已经飞快地碎掉。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跟他说刚刚那个已经是陪玩里最顶尖的水准了,再强的也有,但是平时不接这种小单子,要300一个小时。 喻文州说好。游戏还没关,刚刚那个术士又上线了,出现在他几步之遥的位置,忽然向他发起了组队邀请。他随手点掉了,但术士向他走了两步,语气藏着淡淡的不耐烦:“进队,换人了。” 魏队。他在心里无声地叫了他一声,主动发了组队邀请,打字说,不开麦,你指挥吧。 “我指挥可以,”他似乎迟了一点才看到消息,大概以为他是女孩,语气有种强行为之的温和,“你被骂了可别哭啊。” 他没再故意露出那么多缺陷,中规中矩执行魏琛的指示,偶尔行动慢半拍,看起来也像情理之中。可惜运气不好,遇到几个玩得一塌糊涂的队友。赢当然是能赢的,但魏琛明显不爽,有时也打字在队伍频道不冷不热地说几句什么。玩到第六把,野排的剑客一个银光落刃撞到了对面的六星光牢里,魏琛似乎想骂人,但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深呼吸,耳机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响,大概是他点了支烟。喻文州没忍住笑,同时又有些微妙的难过。 在离开蓝雨之前,他其实是戒过烟的。黄少天自告奋勇说要监督他,上蹿下跳地在魏琛队服衣兜里掏出三四包烟,那些烟盒又被方世镜统统收走。后来他经常随身带着铁盒装的薄荷糖,来训练室检查练习进度的时候豪爽地掏出一整盒,叫他们自己分。喻文州往往只能分到一颗或两颗,糖粒含在嘴里甜甜凉凉,他总是想,这对戒烟真的有帮助吗。 高分段排得有点慢,好容易排进一把,又有人迟迟不点确认,魏琛忽然问了句:“你看职业比赛吗?” 他咬了一下嘴唇,在队伍频道打字,有时候看看。 “元法......”魏琛沉思了一会儿,“喜欢楚云秀?” 他和这位同期选手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好有点心虚地说,挺喜欢的。 “是吗,不过我感觉你打法像另一个人,蓝雨的术士,看过他的比赛吗?” 他口吻自然,喻文州愣了一下,最后回了一句没有。竞技场再一次匹配成功,但陪玩时长也快要结束,打完最后一把,魏琛说了句“再见”,干脆利落地下了线。他关掉电脑,想魏琛果然是在看他们的比赛的,只是他在他口中那么疏离,仅仅是“蓝雨的术士”。但没关系,比起青训营里不被在意的元素法师,他已经成长了足够多。这两年他长高了不少,听魏琛说话时感知到的若即若离的痛楚,也许只是骨头拔节的错觉。

索克萨尔的新银武叫作“灭神的诅咒”。死亡之手被交给技术部进行拆分,材料用来研发新的银装。拆解装备的过程中多少会有材料的耗损,他其实想把死亡之手留下,却又没什么立场和理由。装备慢慢更换一新,媒体惊叹于蓝雨对索克萨尔大手笔的投入,又夸张地对喻文州的表现表示期待。喻文州看了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对外界的言论向来荣辱不惊,像一面镜子,话语像光线一样投在表面,很快又被折射到别的地方。 他偶尔会找那家工作室,点名要上次300一小时的术士陪玩,魏琛有时在,有时不在,他并不强求,因此能一起玩的机会也不多,两三个月一次而已。打的次数多了,魏琛慢慢默认他是个不爱开麦说话、又很有点小钱的年轻女孩儿,说话少了一些拘束,但很少说脏话,应该是看在他给了钱的面子上。聊到荣耀赛事的时候,他顺嘴跟他抱怨索克萨尔装备的变动,骂起曾经朝夕相处过的技术部也毫不嘴软,喻文州安静地听着,手按在键盘上,迟迟打不出一个字。 那天打完他坐在训练室里很久没有动,最后去魏琛的位置坐了一会儿。这个位子一直空着,没有人动,但保洁收拾得很勤快,哪怕两三年没人开过这台电脑,桌面和机器也都干干净净,不曾积下任何灰尘。他拉开抽屉,里面零零碎碎许多东西,仔细一看却全是瘪掉的烟盒,空了的塑料打火机,按不动的签字笔。这些珍贵的垃圾底下,是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深蓝的封皮,右下角印着蓝雨的队标。他把笔记本抽出来,慢慢翻开第一页。 魏琛的字实在是很丑,而且写得出奇的大,没几个字就占满了一整张纸。上面记着比赛的日程,一队和青训营的训练计划,要抢的几个野图BOSS,到后面每页纸最顶上都写了戒烟两个大字,后面跟着歪七扭八的感叹号,看起来信心卓绝。 薄荷糖对戒烟确实有效,但即使不再抽烟,甚至改掉作息,魏琛的竞技状态依然没有回升。排除外因之后,最大的无可奈何如一记蓄力后的重击,他不得不怀着巨大的不甘,面对赛场上过早衰老的自己。经验和意识能够弥补一部分缺陷,然而迟钝的反应和失灵的微操还是如影随形,越是如此,越是要强,越想要证明自己还能打,心理上经受的折磨犹如一场漫长的分崩,而喻文州心知自己大概就像压垮他的最后一片雪花。 笔记本翻到末尾,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喻文州”,单独出现在最后一页上,被反复圈起来,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刻那分崩也在他心中发生,喻文州合上抽屉,站起身来。明明魏琛对他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责怪或怨恨,但平淡的忧愁还是穿堂风般轻轻伸进胸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决赛赢下来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实感,轻飘飘地摘下耳机,轻飘飘地下场,握手的时候被方士谦毫不掩饰地翻白眼,黄少天跑过来抱住他,眼泪滴到他脖子里。金色彩带纷纷扬扬飘落,他和队友举起奖杯,把冠军戒指套在手上。金属坚硬浮夸的质感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夺冠了,但还是不敢完全相信,因此连喜悦也是淡淡的。庆功宴隔天,黄少天悄没声地消失了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凌晨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但神色清明,看起来并没有喝酒。 “去哪里玩了吗?”他随口一问,但心怀某种预感,因此甚至不想听到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黄少天难得露出烦恼又扭捏的表情,目光闪了一下,飞快地说,“今天......今天魏老大回来,请我和方哥吃了顿饭。” 他心里好像抽了一下,又似乎全无波动,维持着真心实意的微笑,说:“挺好的呀。” 见他没什么异状,黄少天放心地坐下,两眼发亮地絮叨着,说魏琛退役那么突如其来简直不是人,他原来没留在广州回了老家,他现在还在玩荣耀,蓝雨每场比赛他都看了,明明方世镜在旁边看着,结果还是一不小心让魏琛喝多了开始耍酒疯。喻文州坐在一旁,感官比他想的还要贪婪,像旱季的植物吸收雨水,不肯听漏一个字,哪怕黄少天说的这些,他其实差不多都知道了。 再次登录QQ小号之后,他发现工作室宣布不再接零散的单子,以后主要高价出售技能点比平均水平高出几十到一百点的账号。他猜想这也是魏琛的发现。他又问了一次接不接陪玩,对面先是拒绝了,随后又改口说可以,但以后应该没有这种业务了。 最后一次和魏琛双排,他发现魏琛那边动静相当嘈杂,应该是在网吧,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魏老大!又是那个元法妹妹啊!” 魏琛关了麦克风,好半晌才重新打开。过了一会儿,他说:“估计这是我最后一次接陪玩单子了啊。” 喻文州冷静地打字,那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耳机那头炸开嬉笑和起哄的声音,魏琛又把麦克风关了,在队伍频道敲下一串数字。手机号,他说。 他记下那串数字,在下线之后,删除了工作室的QQ好友。 手机号有什么用呢。他并不想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只是在过年的时候用空置不用的手机号发一条短信,“新年快乐”,看起来比群发还要敷衍,魏琛也从来没有回复过。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他们双排的时间加起来甚至还不够太阳的一次东升西落,太过短暂,所以什么都不会耽误,什么都不会改变。明明是金钱换来的陪伴,对他而言却更接近令人成瘾的、毫无节制的挥霍......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和魏琛独处的方式。那些时间只能永远埋藏,一旦揭露,便成了怎样都还不清的债务。

蓝雨的比赛场地他不能更熟悉了,所以也记得魏琛在赛前喜欢跑到哪个通道没有监控的转角,偷偷抽一根烟。结果不出意料,但看到他的时候,魏琛还是吓了一跳:“你还没走啊!” 他摆出无害的表情:“等下就比赛了。” “说的也是,”魏琛嘀咕了一声,低头把烟点起来,“我们又研究了秘密战术,怕了没?” “怕是不可能的。”喻文州恬淡地微笑,“魏队,我记得你戒过烟。” 惆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魏琛微微皱起眉,浑不在意地吐了个烟圈:“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通道的灯很暗,给兴欣红白配色的队服笼上一层昏黄,魏琛的眉眼也在黯淡的光里显得朦胧,在蓝雨的时候他总被黄少天笑话长相显老,如今近十年过去,那五官却几乎一如既往,看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 青训营的岁月算是什么,可能是一片云,一场风,无数次从城市上方经过,带来丰沛的雨水和缠绵的阴天,雨落下来,却将他很小一部分无从栖身的灵魂带到半空,开始无伤大雅的漂泊,如果魏琛离开,便随着他去往异乡。 安安静静地,他陪他抽完一根烟。

魏琛在三十有余的岁数竟然还拿了个冠军,堪称荣耀奇迹,他相当得意,连发几条微博炫耀,评论区粉丝嘘声一片,比黑粉更像黑粉。黄少天眼疾手快地转发,他也看到了,并没有跟着说些什么,只是笑着点了一串的赞。 蓝雨年假放得早,俱乐部早已人去楼空,他是最晚回家的那个。大年夜,爸妈拉着他看春晚,喻文州向来听话,对着电视正襟危坐,连手机都没怎么看。 快到十二点钟,消息提示音像鞭炮一样响个不停,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黄少天在蓝雨群里问他们吃了什么、看没看春晚,又跑到职业选手的大群里胡乱艾特了一大串人,叫他们赶紧出来发红包。叶修率先冒出来,叫他大过年的别吵。有他们两个,群里很快活跃起来,说着乱七八糟的吉利话。这也算每年的固定节目,联盟里大大小小百十号人,群发都觉得累,大多数人基本都只和私交亲近的人私下说些新年祝福,其他人就在群里插科打诨着过去。 倒计时终于归零,消息瞬间刷了99+,也有各色私聊祝福弹出来。喻文州依次回了,又点开魏琛的聊天窗,对空白的屏幕发了会儿呆,最后却只说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他说。和过去几年一模一样的祝福。 回复是第二天早上才发过来的,“同乐同乐”,像回复群发一样平常。收到消息时喻文州也才刚醒,他起床拉开窗帘,漫无边际地想,魏琛现在应该还在抽烟,但不再熬夜也是好的。 心头涌起伤口结痂般的痒痛,他早就习惯了,并将在往后许多时日中继续习惯下去。 他不会知道的,苦夏漫长而安静的下午,喻文州漫无边际的寻找,明码标价300一小时的竞技场,那么多连胜的场次,长长短短的场伤数据连成五线谱,敲烟和点火的声音则是凌乱的音符,那种旋律永远只在喻文州自己心中奏响,不被任何人发现。有时听到他的声音就满足了,有时又想要看到他皱眉、沉默、别过脸抽烟,甚至连这样也觉得不够。他是聪明人,却固执地握住旧事,不肯轻易放过,也不想魏琛就这么释然。九年光阴白驹过隙,旧日宛若骤雨,从来没有离开。

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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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稿件

稿主:山上挂瓜

津川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身上的金属链条碰在一起,丁零当啷,化过淡妆的侧脸没有表情,洁白如静物塑像。向炀轻轻撞了一下他膝盖,问:“怎么样?”

“就那样,”他回答得非常简短,又一下子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脱下镶满了水钻图案的上衣,捞了一件毫无装饰和版型可言的T恤换上,起身去浴室卸妆。公司力捧的全新偶像团体即将出道,安排他和后辈去拍两条舞蹈Challenge。津川凑对这些命令向来照单全收,因此,尽管刚出道时同样黑料不断,向炀才是更让人操心的那个。

换掉衣服之后,津川凑看上去更像个坏脾气的高中生。如果没有成为偶像,他大概会是在上下学路上被路人偷拍,发在Tiktok上斩获数百万点赞的类型。向炀漫不经心地想。但如果这样,以他的性格,大概还是会抓住一切赚钱的捷径,成为网红什么的吧。无论怎样都会导向“变成有名的公众人物”这一条路,难道是既定的现实限制了想象。他收回思绪,扬声问津川凑晚上要不要出去吃。

浴室的门被打开,津川凑皱着眉,水珠顺下颌滴落:“你怎么不早说?”

他充耳不闻,去衣帽间换衣服。当然津川凑也没有再化妆,只是戴了口罩。但无论如何,只要他那副眼镜往脸上一架,还是非常有辨识度。要去的店是最近很火的一家炸猪排咖喱,装潢不错,味道和价格都中规中矩,他肚子不饿,吃得很斯文,但津川凑风卷残云,飞快吃光一盘,甚至还要喊店员添饭。

向炀看不下去:“能不能注意形象?”

他不以为然,隐蔽地冲他挑眉:“这也是我的人设啊。”

津川凑刚抄起勺子,忽然又放下,抽出纸巾擦嘴。向炀回头,果不其然有粉丝过来索要签名和合影。他们站起身,配合地摆Pose。两个女孩举起手机,又大笑着摆手,说要改一下相机的美颜参数。向炀维持营业的公式笑容,看着她们像鲜艳的雀鸟一样叽叽喳喳,扑腾翅膀。说得上可爱,但确实也有点吵。等她们心满意足地离开,津川凑新添的咖喱已经有点凉了。向炀打开ins,很快刷到刚刚的粉丝新Po上去的合影。他点了个赞,完成任务一样关掉后台,打开聊天软件,回复小羊和医生的消息。今天还好,你过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胃口。医生发来最新的检查报告和小羊的照片,黑发女孩拥被坐在病床上,面容苍白乖巧,像落难天使。

“你结账。”他短暂地咬住舌头,轻轻吸气,而后对津川凑开口。

“真小气。”津川凑面无表情。

向炀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但偶尔也会嫉妒津川凑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的体质,身型像被定格,永远高挑颀长,所以会被粉丝纵容,甚至连吃得多都能被当成萌点。

津川凑是聪明人,将天生的冷漠粉饰成外冷内热的反差,不必费力营业,也能够如鱼得水。可能只有他真正知道津川凑多么恶劣。脾气差,不耐烦,缺少同理心。眼睛像是倒映黑夜的玻璃,只能折射情感的投影。

刚出道时他们经常吵架。严重的时候也动过手,在漆黑一片的宿舍里,扭打时碰翻了水杯,津川凑毫不留情,在他肚子上砸了一拳。向炀本想还击,但拳头快挥到津川凑脸上才突然醒悟,愤愤不平地砸向肋骨。无意义的斗殴结束,津川凑掀开衣服看身上留下的淤青,一边吸气一边说:“你不会是舍不得打脸吧?”

“……你就是想害我被经纪人骂。”向炀胃里往上冒酸水。他一瘸一拐地按开了灯,清扫地上的碎片。

他当偶像的原因很俗套。妹妹生病,需要很多钱。父母留下了遗产,但维持不了太久。相比之下这条路最苛刻、最惊险,同样也能拥有最高的收益。等小羊病好,他就可以带她环球旅行,寻找风景优美的国家,买下带壁炉和花园的房子,养一只猫一只狗。当练习生那段时间,他永远是第一。而津川凑则是走在路上,被星探捡到,像一样珍稀的游戏道具,和他这个走投无路的人凑到了一起。

二人成团,似乎比其他多人团体更加密不可分。但一拍两散看起来也更加简单。他无数次想过解散,起初只是想着怎么还都还不起的巨额违约金,以此忍受津川凑的恶劣。随后忍耐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惯性。

出道专的概念相当青春疼痛,叛逆期的青少年、逃学、毒品。经过艺术渲染后,这些东西竟然显得轻盈梦幻。向炀觉得有些无病呻吟,但没有发表意见,沉默地来到拍摄场地,又任凭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

津川凑先他一步化好了妆,向他展示手腕上以假乱真的青色针孔。向炀有点不适地皱眉。废弃大楼,昏暗的房间四壁空空,他们靠在墙边,张开嘴唇,呼出淡蓝色的烟雾。空针筒散落在脚下,拼凑出颓废和叛逆的意象。津川凑仰起头,轻柔地微笑。

拍完之后,他们凑过去看还没经过剪辑的片段。没有声音,镜头被烟雾蒙住,短暂的模糊之后,对焦到津川凑漆黑的眼睫。瞳仁缺乏光亮,却还是如同拍卖会上的艺术品。向炀在旁边咳嗽了两声,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演的真像,我还以为你真吸过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真的吸过。”津川凑拍打着身上沾到的灰,声音非常小,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

“……有病吧你。”

-

伴随着非议,他们一炮而红。收入变得可观,他终于有底气把小羊送进最好的私人医院。单人病房很宽敞,他在床边摆好玩偶,小心地抚摸她散落着针眼的手背。小羊天真地微笑,哥哥,床好软,像回了家一样。但他们都很久没回过家了。

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小羊的事,甚至从来没和津川凑提起。接受采访,被问及家人,他只是含含糊糊说有个妹妹。津川凑则说自己是独生子,但对家庭状况同样讳莫如深。记者自觉无聊,很快转向下一个话题。雪亮的灯光下,他想到小羊,心脏再度绞紧。

回程的车上,津川凑开始打盹,光明正大地倒到向炀膝上,两条长腿委屈地蜷在后座。

“喂。”向炀抬了抬腿,想把他拨开。

津川凑毫不理会,甚至摘下眼镜,递到向炀手里:“让我躺一下。”

他实在没辙,把津川凑的眼镜随手放在一边。浮动的光线照进车窗,淌在津川凑脸上。鼻梁上有眼镜淡淡的压痕,闭上眼时会发现他睫毛很长,神情几乎柔和,完全不像平时冷酷的样子。

“你妹妹怎么了?”他突然问,像在说梦话。

“什么怎么了。”他愣住,语气变得生硬。

“刚刚采访的时候,”津川凑依然闭着眼,“你愣了一下。……像是伤心的表情。”

向炀被他的敏锐刺痛,移开目光,不肯讲话。

猫爱上湖中天鹅,天鹅问,你喜欢我哪里。喜欢明亮眼睛,洁白羽毛,于是天鹅褪下羽毛,抛出眼睛,最后只剩一具肉身。向炀也像天鹅,将观众乐见的事物呈到台前,在黑暗中隐藏光裸脆弱的身躯。津川凑和他同样,却有着保全自我的天分,如果对他交出秘密,似乎就越发失去仅有的东西。他没再说话,但津川凑实在没眼力见,晚上熄灯后,又问他:“是生病了吗?你妹妹。”

“你很没礼貌。”

津川凑不再言语,向炀紧紧闭上眼睛和嘴巴,但思绪紊乱,久久不能入睡。忽然响起窸窣声,津川凑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睡着了?”

他吓了一跳。没等他回答,有什么压上胸口。睁开眼,津川凑正侧脸贴在他胸膛,面无表情,像在梦游。离得太近了,能闻到他洗发水的香味。自己激烈的心跳想必也被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心跳啊。”他如此宣布。

向炀咬牙切齿:“你想打架是不是?”

津川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被他打搅,向炀反而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之中,津川凑好像又说了什么。冰凉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如果想死的话,麻烦告诉我。竟然不是平时挑衅的口吻。

一切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想死。他朦胧间想着,除非小羊死掉,那他也没什么好活的了。最后一个念头是,也许津川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呢。

小羊是他生命的惯性,像系在腰上的安全绳,让他愿意维持平衡,而不是一头栽进万丈深渊里去。

病情恶化之后,他不顾经纪人的不满,每周都尽力抽三四天去医院看她。她很听话,指着病房的电视,说这里可以看到他的表演。哥哥真好看,和旁边的哥哥看起来也很般配。他无心告诉她“般配”的正确用法,摸着小羊软软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雪白冷清的走廊和他们一墙之隔,医院从不缺少生老病死,他们的愿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奇迹不曾降临,医生说运气好的话,也许还有几个月可活。他点头退出诊室,走出医院,外面暮色四合,黄昏如海,淹没整个城市。向炀全副武装,没有人认出他是谁,他也没有要车接,低着头走在路上。时值深秋,街边的树开始掉叶子。

安全绳松脱之后,生活像是脱轨的列车,凭借惯性行驶,维持美丽光鲜,假装安然无恙,实际上只能等待坠入深谷粉身碎骨的时刻,这些事可能连津川凑都不知道。或许他又看出来了,只是不曾言说。

如果想死的话,麻烦告诉我——讨人厌的队友,连朋友都不算,共事的时间不到三年,他说的话又有什么效力?向炀漫无边际,甚至开始在闲暇时间琢磨自己的死法。

割腕、跳楼。都是没什么创意的方式。其实安乐死是最好的,因为他怕痛。最近一次演出,向炀的衣服不合身,造型师匆促之中拿别针将衣服别了起来,跳舞时别针戳到肉,他的表情就险些失控。好不容易忍痛完成舞台,下台以后,他掀起衣服,让津川凑检查伤口。并不深,只是留下一小片交错的血痕。

医生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向炀告诉自己要镇定。他接起电话,听到小羊过世的消息。

津川凑一边恶趣味地擦过他的伤口,一边问:“怎么了?”

“去世了,”他说,“我妹妹。”

一贯冷漠的脸上出现罕见的空白。

-

小羊的葬礼很简单,只有他和津川凑两个人。

-

鼻尖好像还萦绕着葬礼的味道。很冷清,仿佛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荡而来。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冻住,向炀张开嘴唇,活动干涸的牙齿和舌头。

“想去死的话,就告诉你吗?”

“是啊。”津川凑说,“从很久之前你就这么想了吧。不过,要不要晚点再死掉?我自己可赔不起违约金。”

似乎津川凑总能轻易地看透他,像一块精密的玻璃透镜,在无机质的目光下,一切都一览无余,向炀竟然觉得安心,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靛蓝色的夜,身后脚步声磕磕绊绊,是津川凑站起身来,黑暗中突然闪过鲜艳的橙色,是津川凑点了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由远及近,是津川凑坐到了他身旁,烟雾缭绕,寂寞的夜晚在房间里疯长,他们蜷缩在城市的影子当中,像藏进了命运生锈的锁孔里。他闭上眼睛,任凭津川凑握住他的手。

“活下去吧。”他说。声音太轻了,像是一声叹息。向炀将头靠在他肩上,告诉他自己听到了。

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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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室透梦向稿件

稿主:烛

雨水飞溅,她又像猫一般往后缩了缩,长发垂落肩头,颜色仿佛黄昏落雨后重回晴朗的天空。此刻,若有似无投过来的目光也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降谷零觉得莫名其妙,他摸了摸被打湿的刘海,再次后悔今天出门没有带伞。

因为是周末,两个人都没有穿学校制服,但他却以精准的直觉料定,不远处用敌意目光看着自己的女生,大概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蓝色头发和漂亮的面容同样令人过目不忘,至于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他却很难判断。雨渐渐停下来,天色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明亮,他小心翼翼地迈过水洼,往家走去。

到家之后,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又放下装满零食和气泡饮料的袋子。打开灯,才发现手指已经被勒出了浅浅的红痕。降谷零甩了甩手,走到厨房,熟练地处理食材。厨房很快飘满食物的香气,因为安静,反而显得有些寂寞。

虽然是才上高中的年纪,但父母都长期在国外活动,竟然也放心让无人照拂的降谷零独自居住。不过他头脑聪明,学什么都毫不费力,也轻巧地学会了如何妥善地照顾自己,完全不同于其他马马虎虎长大、又毫无自制力的青少年。最放纵的情况,也不过是玩老式电脑游戏过十二点。

以这种方式生活,即使待人毫无瑕疵,也多少难免被隔绝在同龄人之外。况且,降谷零性格中同样有奇怪而毫不变通的部分。他是学校的风纪委员,因为从不通融违纪行为,获得了正直到接近古板的评价。

——降谷那个家伙……是个做什么都很出色、人也不错,只是有时候非常固执的好学生。多多少少有点惹人生气吧?

其他学生对他的评价大概就是这样。和多数人的关系都还算可以,却也没什么非常亲密的朋友。刚升入高中部的时候,还有很多女生送过礼物和情书,到了现在,已经连追求者都寥寥无几了。

第二天是周一。今天并不是他执勤,降谷零不紧不慢地起床,烤了吐司当早餐,骑自行车去学校。在校门口停车时,他抬起头,看到一抹有点熟悉的蓝色。她的步子似乎比别人要快,轻盈地穿过人群,很快就走过道路拐角,看不见了。风纪委员在一旁懊恼地叹气,看到降谷零,立刻愤懑地控诉:“又是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刻知道了他在说谁。本应该用招牌微笑温和地敷衍过去的,但,降谷零鬼使神差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烛。蓝色头发的女生的名字。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又在这天之后频繁地出现,仿佛某种预告和启示。正值夏季,校园中的树木逐渐浓绿,降谷零的座位靠窗,树影摇曳,投在展开的书本上。第一次,他在上课时有些心不在焉。

降谷零喜欢玩的游戏是一款古老的像素RPG。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下载,又或者这款游戏其实也是电脑的自带程序。玩家要扮演勇者,升级闯关,找到地下矿藏中恶龙的秘密。无论是画面还是音乐都有些过时,有限的几个结局他也早已经打过很多次。因为熟悉,所以玩游戏的时间也变成了安全区,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漫无边际地想任何事,随便地击败最强的怪物,然后去国王的宫殿领取赏赐。

但是,和公主结婚继承王位的结局他不喜欢。达成条件是在新手城里遇到闲逛的公主,在后续触发的对话里选择正确选项、刷满公主的好感度才能成功。降谷零讨厌这个结局的原因是,一旦碰到了公主,后续所有场景中,总会随机弹出和公主的对话界面。这是让玩家刷满条件的必然事件,但降谷零觉得这些对话实在太打乱他的游戏节奏,甚至考虑过写邮件向游戏制作组反映,将好感度对话改为自由选择的支线任务。可惜游戏开发时间太早,制作组的邮箱也已经失效,这些对话仍然不可避免。

已经很久没有不幸地遇到这个结局了,但偏偏是这天晚上,在重新开启的一轮游戏中,他在新手城触发了和公主的对话。晚上洗了头发,还没有吹干,降谷零停下擦头发的手,任由水珠顺着长长的发尾滑落,像雨一样打湿了肩膀。

他玩游戏兢兢业业,从不肯轻易放弃重来,一边麻木地按下空格键企图快进对话,一边想到最近频繁出现的蓝色身影,降谷零顿时觉得,她也有点讨厌。这本来是任性的印象。不过,回想起前几天不愉快的初见,他又心安理得起来。

反正那个人也不喜欢自己——只是下次如果又见面了,他要说什么呢。你为什么讨厌我、其实我也讨厌你,全都是小学生一样幼稚不堪的话语。当然,也许她只是他生活中一个可以避开的支线任务。降谷零给游戏存档,合上了电脑。

/

午饭便当是咖喱乌冬和章鱼肠。吃过之后,他从书包里翻出两根猫条,准备去喂学校里的两只猫。它们常去的地方不多,但今天他却没能找到。气温逐渐升上来,在室外逗留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可能它们非常怕热,所以去了偏僻阴凉的地方。降谷零无功而返,决定放学后再试试看。

晚霞柔和地染红了天空,放学铃响起后,最耐不住性子的学生嬉笑着冲出教室。降谷零收好书包,却没有直接离校的打算。中庭、礼堂、图书馆,甚至绕着运动场走了半圈,也没有看到猫的影子。学生三三两两离开,只有他还在揣着猫条徘徊,降谷零微微叹了口气。

最后,和猫一起映入眼帘的,是长椅边缘垂下的蓝色长发。烛把外套团成一团垫在脑后,戴着MP3,睡得很自在的样子。两只猫在不远处端坐,缓慢摇摆尾巴。察觉到降谷零靠近,她倏然睁开双眼,一下子坐起来,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他不作理会,利落地撕开猫条。猫很快跑上前,焦急地围着他打转。烛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喂猫。两支猫条被猫舔得一干二净,他站起身,将包装投进一旁的垃圾桶。烛的目光始终追踪着他。奇怪的是,那注视虽然锐利,却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恶意。

最后,他微微偏过头,说:“你还要待在这里吗?一会儿校门就要关了。”

她仿佛吃了一惊,旋即又站起身。“降谷同学竟然也会关心别人。”

有点诧异又淡漠的语气。降谷零想,她果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学校的角落,平时鲜有人来,围墙也偷懒一般,比其他地方更加低矮。烛走到墙边,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声音从另一边模糊地传来:“再见!”

降谷零目送她翻墙离开。隔几天执勤的时候,他特意来这边转了转,又抓到她故技重施,打算翻墙逃课。

烛坐在围墙上,晃荡着腿。眉毛皱起来,好像不太高兴。降谷零坦荡地和她对视,手里拿着用来记录学生违规记录的拍纸本。这天是阴天,灰色的云彩层层叠叠,像等待降落的飞机,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天空徘徊,仿佛伸出双臂就可以碰到。烛的头发被挟带水汽的风吹起来,整个人也像轻飘飘的幽灵。

她看着降谷零在违规日志上写字的动作,不满地哼了一声,翻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他同样转过身,从衣兜里拿出另一支水笔。刚刚用的签字笔早就没了墨水,他在纸上随便划拉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只猫而已。降谷零重新记录,周四下午,二年B班,烛,翻墙出校。

新的字迹将浅浅的凹痕覆盖,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发现他在这里画过一只猫。

烛还是频繁在他的生活中出现,在他负责打扫卫生的天台,或者社团活动楼的空教室。他们有时说话,有时候不说。每次见面,她都面色不善,用挑剔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降谷零逐渐对此习以为常,这可能也让她更讨厌他了。

据说这是近十年来最热的夏天。还是七月上旬,却已经接连传来学生在室外体育课上中暑的消息,害得校方匆匆将体育课全部改为室内。天气热得一发不可收拾后,降谷零很少在学校看见烛。大概她又溜出学校,散漫地四处乱转,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降谷零忙于准备期末考,无暇想起烛的事。考试成绩宣布,他依旧位列前几名,假期的计划也和之前一样单调。照顾自己,完成作业,带相机出门拍照,偶尔去击剑馆。生活按部就班,没有什么东西发生质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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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刚刚结束,学生意犹未尽地回到学校,又开始为了文化祭热情高涨地忙碌。同班同学决定开可丽饼和大阪烧的小店,又有人反驳,想要做水果沙冰。大家吵吵嚷嚷,乐此不疲地将计划推翻重来。降谷零笑着坐在一旁,没有给出什么意见。

文化祭举办那天果然非常热闹。这一届最引人注目的,是高一新生策划的鬼屋,据说恐怖程度远胜以往。他本打算过去看看,却又在中途被同班的学习委员拦住,怀里被塞了一堆零钱。周围人声喧闹,他快乐地扯着嗓子,冲降谷零大喊。水果沙冰很受欢迎,想麻烦降谷零去便利店买些饮料,等下分给摆摊的同学。

他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好脾气地点点头。便利店就在学校附近,出校门右转几百米的街上。他挑了十几瓶不同口味的饮料,拎着沉重的袋子返回。

一抬头,烛正睁大眼睛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他提着的袋子,忽然开口,理所当然地说:“我要喝啤酒。”

“没有买啤酒……”这么说着,降谷零却转过身走进便利店,用自己的钱买了两听果味啤酒,将其中一罐交到烛的手里。

拉环咔一声拉开,清凉的泡沫立刻涌出。他很少喝酒,幸好果啤度数很低,工业的甜味也盖过了酒精的苦涩,像在喝气泡饮料。和讨厌自己的同学并肩站在便利店门口喝酒,真是非常奇怪,像在不切实际的梦里一样。烛还戴着MP3,忽然飞快地扯下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

降谷零迟缓地抬头:“啊?”

烛抿着啤酒,不耐烦地说:“杵在这里喝啤酒很呆,起码要找点事情做吧。”

耳机里传来歌声,应该是他不了解的流行歌手,歌词漫无边际,旋律却很舒缓,呼应此刻的氛围。步行不到十分钟,是热火朝天的文化祭,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乎像朋友一样,伫立在宁静的夏夜当中。歌曲到了尾声,啤酒也已经见底,降谷零重新拎起袋子,犹豫要不要和烛道别,最后却只能问:“你不去文化祭吗?”

烛像是要说什么,却忽然改口,“那降谷同学和我一起去好了。”

她脚步轻盈,降谷零努力跟上她,又找到体育委员,把买回的饮料托付给他。因为回来太慢,他被轻轻锤了一拳,降谷零举双手投降,笑眯眯地围观同学瓜分饮料,顺便买了一份水果沙冰。转头寻找烛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跑到了捞金鱼的摊子。

红色的金鱼不谙世事地游动。降谷零把沙冰递给烛,又问她要不要玩捞金鱼。不出所料,烛丝毫不在意摊主的表情,干脆地拒绝,“不要,我不喜欢养宠物。”

“捞出来也可以再放回去啊。”降谷零示意她小声一点。

“白白送钱,降谷同学是笨蛋吗?”

他露出温柔的苦笑。路过其他摊子,买了不同的小吃,烛口味挑剔,至多吃一半就把剩下的扔进垃圾桶,更是对舞台表演不屑一顾。最后,她找了张空着的长椅坐下,仰起头叹气,又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文化祭。”

“之前一直觉得文化祭很无聊。现在嘛,”烛睁开眼看着他,“虽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好像比之前好一点。”

他没说什么。去年的文化祭他也有参加,却找不到融入的感觉。好像习惯了置身事外,和热闹离得再近,也无法发自内心感到高兴。青少年的喜怒哀乐像是晴天飞舞的肥皂泡,如此轻盈、纯粹、简单,他却过早脱离了这个阶段,难以真正置身于无忧无虑的同龄人中间。这样一看,他和烛似乎才有着相似之处。

他们不同路,走出学校便要告别了。空气温热,夜空晴朗,星星四处散落。烛敷衍地挥挥手,却被降谷零叫住。

“下次有空的话,一起出来吧。”

他说。

/

电车轻微地摇晃,袋子里温热的便当碰上了膝盖。烛握着拉环,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眼镜架在鼻梁上的感觉有点陌生,降谷零推了推镜框,提醒她,“快要到站了。”

约定的地点是一座有名的公园,因红叶季美丽的景色闻名,他带了相机,准备去公园拍照。先前,在听说他有拍照的爱好后,烛很是怀疑,又翻看了他过去拍摄的照片,最后才不得不承认:“是还不错嘛。”

银杏金黄,天空湛蓝,被熨过般柔滑而平整。降谷零举起相机,寻找角度。烛似乎对风景不太感兴趣,将带来的野餐布在草坪上铺开,自顾自吃起便当,又被腌过的梅子干酸得皱起脸。

“现在就把便当吃掉,晚上吃什么?”

他作势要把镜头对准烛,她立刻举起手遮住脸,不满地抱怨:“降谷君之前又没有说要待到晚上。再说了,我还准备了饭团。”

“我明明有说。”

“不管!”

他干脆也坐下来,打开自己的那份便当,又把章鱼肠夹出来放在烛的饭盒里。烛躺在草坪上任他投喂,说一会儿要去坐公园的鸭子船。降谷零全盘接受她的提议,把野餐布重新折好,“走吧。”

小小的湖边栽满枫树,殷红的叶片迎着光线,几乎接近透明,水面波纹闪烁。烛小心翼翼地迈上船,让降谷零操控方向盘。船驶得很慢,慢悠悠地飘在闪光的湖面上。

阳光落在烛的身上,沿侧脸剪出一线朦胧的轮廓,睫毛扑闪,落在上面的光晕随之闪动。趁烛不注意,降谷零再次举起相机。一瞬间生出短暂的错觉,仿佛自己只要将镜头对准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但烛是真实存在的。船正驶到枫叶最盛的地方,取景器黑色的边框像镜框一样包围着秋天,烛正在秋天中央。

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吃烛喜欢的咖啡厅上新的甜品,逛降谷零去拍过照的商店街,参加下个月关东的花火大会,他可以告诉烛,他一直喜欢的像素游戏,还没有打完的存档,那个公主有时会有点像她。降谷零按动快门,烛一定发觉到了,但并没有抬手挡住脸,而是将脸轻轻别向另一边,很轻很轻地微笑起来。

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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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稿件,杀戮秀AU

稿主:小泽

新一轮杀戮秀赛事结束。权贵们沉醉,欢笑,举办大型宴会。那些在赛事中杀人如麻的选手,摇身一变为上城的明星。金钱,名利,甚至名流的追捧和青睐,这些也都唾手可得。就如从地狱走进了天堂一般,他们穿戴一新,脸上带着警惕或好奇,被邀请到宴会上。

但是,在新世界,阶级在一开始就被注定。来自下城的低等人,即使短暂地和他们站在了一起,也不过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玩具。即使身处流光溢彩的真实世界,每天也有无数人被玩弄或杀死。衣蒲站在角落,和以往一样保持沉默。他是衣奕的儿子,旁人因这个身份对他存有忌惮,却又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从衣念一代开始,他们就是上城势力的核心。衣奕继承了一部分衣念的残酷,却也没有他那么暴虐和喜怒无常。不过,这也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而衣蒲——权贵常用微妙的调侃语气说,这是个天使般的孩子。幼时,他曾被发起暴动的杀戮秀战士夺走扔到下城,却奇迹般地生还。当时他的母亲尚在人世,衣奕为了寻找他,夷平了不知多少下城的土地。

他现在古怪的性格,不知有没有受这段经历的影响。沉默羞怯,从不加入权贵失去人性的狂欢,即使已经到了可以替父亲出席的年纪,也依然寡言少语,对旁人暧昧的邀请更是敬谢不敏。曾经有人揣测衣蒲的喜好,将一个杀戮秀明星下好了药,送去给他。然而,明星毫发无损,送去这份大礼的人却悄无声息地掉了脑袋。随心所欲地杀人,这是衣家人的特权。在那之后,没有人敢贸然讨好他。

宴会行至高潮,美酒任人畅饮,有人倒在餐桌上,打碎名贵的茶具,有人成对消失,去了酒店深处的房间。那些明星自愿与否,从来没有人知道。衣蒲穿过人群,来到无人的走廊,神色和身边一样冷清。酒店的花园栽种玫瑰,他从窗向外望,却只目睹了杀人现场。

白衬衫,金色头发。大概是杀戮秀选手的、陌生的青年,正举起一把匕首,反复插进另一个人的脖颈。死掉的人他认识,那是个古怪而瘆人的中年人,热衷于人体改造,当然并不是改造自己的。参加宴会时,他牵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孩,据他所说,那是他新的宠物。

随着他的命令,女孩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权贵借此得意地介绍,他移除了女孩头脑中有关情感的部分,于是此刻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具年轻、鲜嫩,听从一切命令的肉体。周围人发出或猥琐或钦佩的笑声,有人主动敬酒,问他以现今的脑手术水平,怎样才能达到如此理想的效果。衣蒲没有上前,站在远处,只觉得非常想吐。此时,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中年人躺在地上,脖颈处血肉模糊,头颅几乎要在下一秒脱离身躯,咕噜噜滚到一边。

衣蒲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青年抬起头,雪白的脸上溅了血,金发隐没在黑夜中,却丝毫不见黯淡。他像野兽一般冷冷地望着他,眼睛却流光溢彩,如同翡翠。

一瞬间,衣蒲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玫瑰馥郁的香气。

也许是这种味道令人心神恍惚,他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几乎下意识地,如被海妖蛊惑的水手一般,翻过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泥土湿润松软,他撞到了胳膊,费力地爬起来。金发的青年冷漠地看着他,带血的匕首依然握在手中。

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去换身衣服吧,你。这里我会处理的。

第二句话是,我的名字是衣蒲。衣服的衣,蒲公英的蒲。比起他的身份,这实在是一则太平常而笨拙的自我介绍。而不知为何,青年的神色忽然有片刻的舒缓。我叫罗夏。他说。

他们一起处理了尸体。而衣蒲又找到酒店监控室,清理了相关的录像。最后才是衣服的问题。空房间里,他利落地脱掉衣服,血迹像是纹身一样盘踞在胸前。衣蒲端坐在床上,不知为何不敢看他。随后,他洗了澡,由衣蒲拨打电话,让侍者送一套新的衣服过来。他们现在所扮演的是一对在房间里寻欢作乐的疯子,这个想法同样让衣蒲脸红。最后,罗夏轻盈地跳出窗户,而衣蒲则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才走出去。今晚的宴会上,他仍然是一个孤僻的大人物。

没过几天,新一期杀戮秀上映,无故死去的权贵没掀起什么水花。即使在上城,死亡依然不足挂齿。如今,贯穿整个世界的宗旨是活在当下。从上世纪开始,科技水平以不正常的速度飞速发展,阶级差距也逐渐演变为一道巨大的鸿沟,这道天堑横转过来,将上城与下城分开,上世界鲜花着锦,下世界则充斥着贫穷、疫病和暴力。渐渐地,寻常的娱乐已经不能再满足权贵的胃口。再穷奢极欲的东西,都已经司空见惯,因此,他们将目光放在了新的乐子上。杀戮秀应运而生,下城的重罪犯和想要实现自己愿望的普通人,签订了合同,自此被无数个隐形的摄像头锁定,出现在血淋淋的节目现场。选手中有强奸犯,也有为亲人赚取医药费的中学老师。权贵喜欢这两种人的碰撞,也喜欢这些人在节目组精心研发出的生化怪物面前惨叫的样子。自衣蒲有记忆以来,杀戮秀就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核心,但那时泽若还在,他的家也静谧纯真、宛若天堂,他被保护得很好,从未接触过和杀戮秀有关的东西。花园中玫瑰盛放,泽若将他抱在膝上,眼眸仿佛琥珀,而衣奕似乎只是在不远处看着,长长的黑发飘在和煦的风里。

这样的记忆,随着泽若的死一去不返。那是杀戮秀举办以来发生过最大的暴动,由一个杀戮秀明星主导。尽管二十四小时被监控着,他却仍然召集了一定数量的同伙,来配合他上演这出大逆不道的剧目。衣蒲被劫往下城,发着高烧,还险些染上瘟疫。也许是命不该绝,他在那里度过了两周,最后被救了回来。衣奕本想以残忍的方式处死那个明星,却被泽若劝阻——她一向厌恶和害怕这些残酷的手段——因此,只是最普通的枪决。他们都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结束。平民的反抗如螳臂当车,即使成功夺走了衣蒲,也不过是因为他岁数太小、且衣奕本就不太在意这个孩子而已。

但泽若在三个月之后病逝。她被那个明星残留的同党植入了罕见的神经病毒,它能够长期潜伏在人体中,和不痛不痒的小病一起发作,而后变得一击致命。这种病毒曾用于暗杀政治领袖,但近年来已经销声匿迹,这让最顶尖的医疗人员也一时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葬礼过后,在衣奕毫无波澜的叙述中,衣蒲被迫聆听了他一无所知的一切。她出身下城,衣奕爱上她,保护她不受侵害,甚至为了她杀害了祖父。他继承衣家,他们顺利结婚,她诞下衣蒲,她被来自下城的下等人杀害。但或许很久以前,她就很想离开这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衣奕正将他抱在膝上。他们鲜少这样亲密地相处,衣蒲坐立不安,又不敢挣脱,只能任由衣奕像对待不甚喜爱的物件一样随便地揽住自己。客厅里鲜少打开的全息屏幕亮了起来,在此之前,它仅仅用于播放因收视率过低而早早关闭的儿童节目。他清楚地记得,那是第一百零一期杀戮秀。

节目已经到了末尾,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作为终场BOSS出场的、人造的怪物,然而它的外表却完全不似能出现在人间的造物。几乎像是蜘蛛,却又长着一张苍白的人脸,抬起锋利细长的节肢时,他才看清这只怪物膨胀的腹部实际上薄如蝉翼,能看清肉瘤如胎儿般在其中缓缓挣动。而后,柔软的皮肤忽然破开,还未消化干净的人的肢体和触手一同从中娩出。镜头事无巨细地记录了它变异的全过程,而后扫过选手们惊恐苍白的面容。他想要挪开视线,衣奕却面无表情地扳正了他的头,强迫他观看那些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细节。

屏幕明灭的光映照在衣奕美丽阴郁的脸上。他本来对权贵的娱乐没什么兴趣,却在那之后频繁出面于各大宴会中,在他的掌控之下,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残酷、森严、视人命如草芥。他坚信,如果当时对发起暴动的人赶尽杀绝,那么泽若也不会死——这是他报复的方式,却似乎与泽若的意愿背道而驰,衣奕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性情才越发古怪和喜怒无常。衣蒲在他的阴影中长大,衣奕销毁了泽若的所有遗物,这也使得他幼时短暂的幸福时光,越发像是一场幻觉。

他很少看杀戮秀。但这次,他犹豫了片刻,打开了收看节目的终端。罗夏的队友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男性,似乎比他活泼一些,手里像变戏法一样,经常玩着一副扑克牌。这次的杀戮秀是中世纪背景,选手扮演的是铲除古堡中女巫的勇士,要穿过一整片密林,才能到达最终地点。节目播出二十几分钟,那个青年用扑克牌割穿了一个人的喉咙。Alex,他听罗夏这么叫他。衣蒲到底有些受不了那些过分残酷的画面,关闭终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泽若给他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墨一样黑的头发,雪一样白的皮肤,他小时候以为,他应该就像故事里的公主。童话从未成真,只有他笨拙而格格不入地长大。他像重病初愈的人一样,狠狠睡了一场。

醒来时一切都变了,杀戮秀收视率到了历年来的最高点,全城的全息终端展示着罗夏的脸。他杀了一个人——并非选手,而是一时兴起,想要在节目中挥洒才华的权贵。他全副武装,出现在古堡前,要求选手取悦自己。距离胜利只剩一步,他以为这些疲惫带伤的下等贱民会轻易臣服,但是没有。

衣蒲看着罗夏的脸。俊美、毫无瑕疵、杀气腾腾,带着笑容,恨意却在眼中闪动,让人害怕,也令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像一颗新的恒星,在上城冉冉升起。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心确实跳得飞快,但却不是因为着迷,而是心疼。

这期秀结束,是例行的盛大宴会。罗夏只受了轻伤,很快从医疗舱出来,又被化妆师打理一新。他穿着崭新的昂贵礼服,神色阴郁,看起来却比在场所有人都像真正的贵族。衣蒲知道,他不会受到任何处置。他们舍不得伤害他,或至少是暂时舍不得伤害他。罗夏太明亮了,他们要等这颗星星亮到极点,再以绚烂的方式进行毁灭。但在此之前,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品尝他。权贵们痴迷的目光像苍蝇一样落在罗夏身上,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战士,而是纯粹的艳星。

衣蒲忽然拨开人群走上前。罗夏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像在等他开口说什么——但衣蒲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揽过罗夏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奇怪的是,罗夏没有反抗,任由衣蒲把他带出宴会,又一气呵成地把他塞进副驾驶。

衣蒲坐在驾驶位,忽然开始紧张。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罗夏看着窗外,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不会。衣蒲目视前方,很小声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让你安心休息。

他带罗夏去的地方是衣奕多年前购置的一处宅邸,坐落于浮空城的最上空,面积不大,却依然雅致而充满格调。他和衣奕都很少来这里,带罗夏过来,也只是灵机一动的结果。衣蒲紧张地给罗夏倒上红茶,自己却没有喝。

罗夏看着他,目光凉凉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呢?

这里没有摄像头……很安静,衣蒲被他提问,头脑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什么,只好说,而且,我喜欢这里的风景。

金发的青年仿佛被他真挚的神情刺伤,缓缓地别开眼睛,绽开一个带刺的冷笑,只有你们才会在意什么风景不风景。你去过下城吗?

小时候被人劫走过一次,他把我扔到了下城。衣蒲认真地回答,但是,运气很好,没有死。

那你敢不敢带我去下城,罗夏轻声说,看看全是贫民和亡命之徒的地方风景怎么样……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

他愣了一下,有些伤心。如果想杀我的话,你自己动手就可以。

衣蒲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上城,但他的身份又真的是权贵的一员,所以如果罗夏恨他,他也能够理解。他下好了送命的决心,抬起头,却看到罗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语气像是对什么妥协了一般,终于变得轻而柔软。

小蒲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啊。

罗夏要参与的下一档节目名为《索多玛一百二十天》。几百年前,艺术家拍摄了同名的电影。丧心病狂的当权者将十六个美貌的少年少女囚禁在城堡中,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和虐待。浮空电视台以此为灵感,将艺术变为现实。只是他们的拍摄场地更大,能容纳更多的人,会动用的手段也更加层出不穷。这是一档打着权贵和杀戮秀选手同台噱头的节目,这也意味着,在城堡中不需要靠厮杀获得生存的机会。他们只需要忍受权贵的把玩、性侵或者别的什么,然后苟活下去,仅此而已。而其他选手只是添头,罗夏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衣蒲站在窗前。这里能够俯瞰整个浮空城,脚下是交织的霓虹和无数巨大明亮的全息终端,不知疲倦、从未停歇,让上城变得不分昼夜。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被迫吞下的有毒的苹果。绚烂的夜景下,是一到晚上就了无光线的下城,几十年如一日如淤泥般匍匐在浮空城脚底。他轻轻吸一口气,拨通了Alex的电话。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罗夏的这个队友。Alex倒是很不见外,开门见山地交代了营救罗夏的计划。Alex负责找到闯入用于拍摄的浮空岛的路径,他则要破解安保系统,让权贵们失去防身的手段。至于剩下的,就只能交给罗夏本人了。

Alex一边擦亮枪械,一边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和罗夏在下城C区的平民区长大,父母都在还没周岁时离世,又被孤儿院收养。尽管这里和其他下城区一样贫穷,甚至时有暴乱,在他们眼中却和天堂无异。直到有一天,疫病忽然蔓延,动乱随之发生。有人闯进了孤儿院,随手枪杀了院长,又准备挑选长相标致的少年取乐。孩子们手无寸铁,只能跌跌撞撞地逃跑。

那时他们十四岁。逃跑的路上,他和罗夏捡到了一个孩子。他被丢在巷口,漆黑头发,雪色皮肤,因为高烧不退,气息已经变得微弱。大乱当头,Alex本想提议置之不理,但罗夏还是把这孩子抱了起来。他对人……向来非常心软。

他们蜷缩在无人居住的废墟中,轮流出门寻找食物,罗夏甚至带来了在当时看来十分珍稀的、退烧的药品,又喂生病的幼童喝了十分有限的清水。

那孩子的名字他没有记清楚,因为总觉得他随时可能死去。但罗夏却待他很好,他也总是粘着罗夏,即使烧得昏昏沉沉,也固执地握着罗夏的衣摆。他们苟活了大概两周,直到看到上城的搜查令,Alex才知道,当初带走的那个孩童,其实来自上城,是被一个参加杀戮秀的下城人夺走,又丢在了下城。他和罗夏把那孩子丢在了藏身的地方,反正没过多久,他就会被来搜查的人找到。

想要颠覆秩序的杀戮秀选手决定给衣奕一个下马威,但他轻视了衣奕的决心。于是他所牺牲的,其实是下城成千上万的人命。他们明明同样来自下城,却被自己的同胞当成了蚂蚁。年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和罗夏在加入杀戮秀的合同上签了字。而那个孩子,他是一颗种子,在将来,他们可能会杀死他,也有可能救下他。说到这里,Alex短促而轻佻地笑了一下。但我们都没有想过也有可能爱上他——我可没说我自己。

衣蒲的心忽然抽痛,像被套上甜蜜的绞索。他垂下眼眸。

最后,Alex问他,你考虑好了吗?这只是开始,如果成功,你以后可是要一无所有的。

他点点头,但并不觉得做了多么重大的决定,因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只要罗夏愿意给他一点真心,他就可以舍弃整个臃肿的世界。

他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但他也许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只是自己的双手还没有沾过血。安保系统已经被他破解,他们来得不算太晚,权贵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终端里诚实地放送着节目现场,因为他是拥有最高权限的观看人员,所有细节都面面俱到。权贵惊恐地呼喊,但用于防身的全息武器早已被切断,选手们并不清楚状况,但也不想放过虐待这些权贵的机会。他们饱受折磨,所以也知道怎么动手最让人痛苦,Alex教他修改了权限,使这座岛屿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狩猎场。罗夏始终笑着,如王子般在宅邸中踱步,看到奔逃的权贵,就随手杀死。他似乎更喜欢冷兵器一些,也厌倦了花样百出的杀人手段,以至于到最后,竟有人拖着残缺的躯体,爬到他面前,央求他结果自己。后花园逐渐被血色浸染,罗夏找了一架秋千坐下,神情百无聊赖,衣蒲定定地盯着他的面庞,几乎出神,又被Alex叫醒。该出发了。

他们坐飞船赶往浮空岛。安保系统已经解除,剩余的选手聚集在庄园的中庭,他们刚刚糊里糊涂地完成一场复仇的杀戮,似乎还没太搞清发生了什么,脸上但却因突如其来的自由写满了快乐和野心。他和Alex避开人群,往后花园走去。

天空蔚蓝,庭园静谧。怪物和权贵们破碎的尸体,一同构成了鲜红的尸山血海。罗夏站在这片血色的中央,如有所感地转过身来。灿烂的阳光下,他的金发如同名贵的绸缎。一瞬间,渴望与眷恋排山倒海,几乎模糊了衣蒲的视线,残缺的肢体像是玫瑰铺成的红毯,他踏着一地血肉,缓缓走上前去。

在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年纪,他曾经去过那里。低贱的下城,权贵们一生不会涉足之地。寓言故事中,有人在星球表面发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试探地扔下一个瓶子,却毫无回音。于是,人们兴高采烈,将一切垃圾和危险倾倒其中,以此建立了清洁美丽的新世界。而上城的人更加残忍而苛刻,他们奴役下城,鞭笞下城,同时又源源不断地从这里掠夺倒霉的新人,让他们成为杀戮秀的养料。衣蒲想起来了,他在污水横流的小巷中睁开眼的时刻,看到了翡翠般的绿色眼睛,年幼的他高烧不退,同样是以那晚玫瑰丛中的口吻介绍自己,衣服的衣,蒲公英的蒲,原来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初遇。故事的最后,新世界的人们走在路上,突然被天空中落下的瓶子砸中。从地狱的围城中走出的罗夏看着他,雪白的脸上沾满了血,笑容却比钻石和宝剑都要璀璨。

你愿意为我毁灭世界吗?

我愿意。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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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无糖硬糖

男同查案小说。   你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你只是被他抓住了胳膊,你不知道濒死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你只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有一点蓝色的毛玻璃,反射不出你的影子,但里面充满了深深的不甘。他的声音哑了,音量很小,但他说救救我,救救我,政委,我恳求您……你不知道该为他认识你惊诧,还是该因为你认出他惊诧,没有多少让你惊诧的时间,警卫的鞭子就抽到了他的手上,皮肉开裂,露出了骨头。细密的血珠溅到你的脸上,你注意到他有一只手的骨头完全变形了,那是右手,拿笔的手。你不该软弱,也不该被触动,你是一位政委,你的党要求你对敌人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但在第二鞭抽下来之前,你发话了,你要求把他送到你的住处。你听到低笑,听到窃窃私语,当你冰冷的眼目转过去时,一切又重归寂静。他还保有一点意识,在你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终于昏过去,三个警卫才把他抓住你胳膊的手掰开。你想起他以前指甲修得端正、纤细漂亮仿佛油画人物的手,叹了一口气。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没有办法。

  你回到你的住处的时候,看到他被放在地上,你又叹了口气,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放到自己的床上,给他盖上被子。他看起来很糟糕,淡金色的头发显得肮脏不堪,而且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光泽。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脸肿了,肿起来很大一块,连着左边的眼睛共同呈现青紫色和紫红色,像被压坏的果子。另一边也有未褪去的淤青,你想了想到底把他摆成什么姿势才合适,最终决定还是不去动他。他在发高烧,艰难地呼吸着,你看了一会,去打了桶水,把毛巾浸在冰水里,蒙上了他的额头和左脸。他动都没有动,也许是没有力气,也许是出自警惕心。你去叫医生的时候,身后没有一点动静。

  医生并不愿意触碰他,直到你给了他两条好牌子的烟。你不抽这个牌子的烟,你习惯用报纸卷烟叶子来抽,这是你留下的一点下等人的习惯。但你出差的时候总随手带着。你看完了全程,没吐也没想更多的,你只是叫医生多用点纱布,多用点碘酒,在医生企图拽开被烧伤的脓黏住的衣服时用小刀把衣服连着痂切下来。你能干的事情不多,你都不知道他的命能不能保住,所以你只是看着,一边抽你自己卷的烟。

  医生走了以后他醒了,也许他早醒了,你不知道。他看着你,眼睛像是什么死掉的动物,他看着你很久,然后说:“……政委。”

  你叫舍科夫·布兰切维奇,但他永远不记得你的姓,或许是故意的,或许不是故意的。是布兰切斯基吗?是伊万诺维奇吗?他笑着说,露出漂亮的白色牙齿,真是个难记的姓呀,我怎么都没办法记住。那就叫我政委。你记得你当时这么说。而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崭新的笑话,认认真真地叫了你一声“政委。”从此文联的人也学着叫你“政委”。其实你是不太高兴的,因为你的姓是党给的,你以它为傲。他或许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拿它做文章吧,反正你不觉得他是个像看起来一样的好东西。

  你稍微一点头,说:“嗯。”你不是个多话的人,这点被你的上级说过许多次,但你很难做到成为一个宜人的东西,你也并不打算和他寒暄。你坐到床旁边的木椅子上,把烟掐了,看着他干裂的、或者被打裂的嘴唇,问:“要喝水吗?”

  他看着装水的杯子,又看了很久,好像不认识一样,你有点担心他脑子是不是坏了,然后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您在这里?”啊,人们总是问这个问题,好像你不该在这里,在那里,在各种地方似的,你有点烦躁,但你只是说:“我出差。”他闭上眼睛,说:“是梦。”

  你就活生生的在这儿,妈的,你只是顾及到他,没有抽烟,结果你就成梦了。但你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你说:“为什么?”

  “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他笃定地说,“我现在应该在雪原上,我最近一直在雪原上睡觉,冻死并不是最糟的死法……但是如果我快死了,我不是很想见到您这个人。”

  “那对不起哈。”你点燃烟,开始继续抽。你听到他的咳嗽声,咳得似乎要把肺翻出来一样。你叹了今天的不知第多少口气,把烟掐了。咳嗽完之后,他又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你看,但是一句话也不说。晚饭快要送来了,你打算去外面吹吹冷风,当你站起身的时候,你听见他问你:“您想操我吗?”你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这些词组合在一块儿,你说:“我不想,请不要这么自恋。”“那您确实是政委。”他不知为何笃定地说。你就站那等着,等着他把你的回绝和每一首你拒了他的诗联系到一起,最后得出结论:你对美丽的事物毫无兴趣,你就是个木头。但他没有继续说话。

  你要了静脉滴注的葡萄糖,你也看到了他腹部的青紫和水肿有多严重,胃应该已经坏掉了。在他昏迷的时候,你给他喂过水、方糖、一点苹果,都被吐了出来,所以你直接当着他的面开始喝汤。今天的红菜头比起树皮来说还是能下咽的,只是咀嚼起来有点费力。他的眼皮逐渐往下耷拉,看起来是困了,但还强撑着。在你开始吃面包的时候,他睡着了,呼吸很不均匀,你帮他把被子拉到肩头。你去看过囚犯们的晚饭,所以你在想,在这里吃酸奶油配欧芹碎抹白面包是不是不道德的。但你从来不浪费食物,你吃了就会吃完。甜点,是的,甚至还有甜点,是一块黑巧克力。你看了看他,他的眉头紧皱着,应该在做不好的梦,他的牙关咬得很紧。你启开他的牙关,把巧克力放进去的时候,他咬了你,不是那种轻轻咬一口,更像是动物的撕咬,你的手背顿时血肉模糊。你说:“醒醒”,你伸另一只手去摇晃他的肩背,他醒得很快,他看见了你手背上的伤,他尝到牙上血的味道。你没有多说什么,你只是跟他说别被巧克力呛着,但他崩溃了。

  因为你儿子喜欢,你养了一个猫,长毛的白猫,很容易弄得脏兮兮。那个猫喜欢咬你,可能是长牙的时候它咬你,你没有惩罚它的缘故。你看着眼前开始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这个人,心里想:还是猫好,猫咬了人以后不会吓成这样。他抖得很厉害,你能透过肮脏的衬衫,看见他的皮肤绷紧在骨头上,牙齿发出巨大的响声。你在这时候打开了碘酒瓶子,想了想,往手上的伤口倒了一点,抹匀,然后继续看着他,希望他别把舌头咬断了。眼泪流了下来,之后是鼻水,他哭了。这和以往那种惺惺作态的哭泣不一样,他是真的哭了。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引起了强烈的呕吐反应,他把巧克力吐在了地上,往后就都是血水。你想了想,用那只带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底下都是伤疤和血痂,所以你没有揉他的头发,你就那么轻轻地摸了摸。他又愣了很久、很久,等他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告诉你,他的身体里有酒瓶盖。你其实不记得他是怎么告诉你的了,表情语调之类的,你脑子里只有一句:他妈的。

  你想叫医生,但你被他拉住,他整个过程中从哭泣再到崩溃大哭再到无声的嚎啕,他抓着你的手就开始使劲哭,这种行为一般被称作碰瓷,你想。他妈的,酒瓶盖怎么拿啊,肠壁会破,你想。没有工具,甚至没有无菌手套,这是在赌命,你想。你应该甩开他去叫医生的,这是眼下最对的策略,但你想起医生一边把他脱垂的直肠按回去,一边说被操了多少回之类的话,你一向不怎么记这样的话,那他那时候应该醒着,你想。行吧,你发现你的手也有点颤抖,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你拿起碘酒瓶子,开始往手上浇。

  所有的酒瓶盖都是太阳形状的、被砸扁了的,军绿色或者银白色的酒瓶盖,看起来这里偶尔会发啤酒。所有的酒瓶盖都卡得很死,你几乎把手肘也伸了进去,血一直在往外冒。你把它们用力拔出来,接着陈旧的血液和精液就会被带出来,把你的床弄得跟产床似的。没事,你也接过生,你努力往好里想,再拔出一个酒瓶盖。就算注射了两针吗啡,他还是在你弄到一半的时候用力抓挠起自己的头发,有些头发被他生生撕了下来,大团大团地像风滚草一样堆在床上。他不是没有喊痛,他是喊不出来,没人应该受这个罪,你在今天之前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在里面多久了,你问,会感染的,你走路很痛吗,你怎么还去推矿车。所有的话都显得很无力,但你还是在说,这是新时代了,又不是奴隶主搞这种酷刑,你要把那几个牵头的人给找出来……血让你手指打滑,当你第三次没能拔出来一个横在里面的酒瓶盖的时候,他突然不撕扯头发了,让我死吧,他说,让我死吧。这是小孩子耍脾气,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向你求助?这不是小孩子耍脾气,你身边已经堆了十几个沾着血和精液的瓶盖,你没有更多的吗啡了,你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瓶盖都拿出来。做完的时候他还睁着眼睛,你把右手藏起来,用不抖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想了想你应该说什么,但你还没说,他就把下巴放在了你的手上。你皱起眉头,把他推了回去,但那之前他蹭了你两下。确实很像是动物,你小时候也有人往狐狸里面塞东西,石子树枝小鞭炮什么的,人为什么都喜欢塞东西呢,你走出去,拿雪把手指到手肘都擦干净,然后把所有的酒瓶盖扔进证物袋,用订书钉封锁起来。可能是痛过了劲,他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你尽量把他移到干净地方,把被子给他盖好,然后你在走廊里坐了一宿,抽了十几根烟。

  你回去的时候他还活着,那他就能活下去。你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把传令员给吓着了。你说你要在这待得更久些,签了一些文件。等他醒过来,你把他半拖半抱到三张椅子拼成的简易床上,换了床单和褥子。你多要了几支吗啡,所以他状态还行,除了高烧以外没再多出什么。你听到他的喘息声的时候,他正抬起一只手戳你,弄得椅子晃晃悠悠的,你回过头,问他要干什么,他把一颗包装凌乱的太妃糖递给了你。太妃糖,薄荷糖,融化后又冻结的巧克力,两枚硬币,廉价的水果硬糖,一根铁丝,就像翻了乌鸦的老巢一样,他还做不出一个像样的笑来,但是把兜里的存货都给了你。你注意到一个不是糖的东西,那是一张烟纸包着的鲜艳药片,上面印着一朵郁金香。谁给你的。你用了相当严厉的姿态,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把另一颗水果硬糖放在你手里。这是毒品!你提高声音的时候,人们总会被你吓到,他也一样,“你用过吗?谁给你的?谁在传这种东西?”三个问题都只得到了沉默。“你昨天用了吗,有还是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他似乎无法理解你为什么突然暴怒,用相当平静,也相当小的声音说:“政委,在这里不要在意太多东西。”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在这里也有着红旗,在红旗飘扬的地方,你就要尽到你的责任。你会换个时候问他,根据你丰富的审讯经验,现在问不出来。

  你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期待,但当你走到床旁边的时候,你听见低而嘶哑的声音,他说:“政委。”所以你用点头回应。你拿走毛巾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他的脸,他脸上的伤更可怖了,仿佛打翻了调色盘,所有颜色都浸在紫红色的污水里,左眼也不再能睁开了。你把毛巾洗好,挂在脑袋上方的一根铁丝上,它把铁丝压弯了,于是屋里多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你重新走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药膏,拧开盖子,甩掉盖子缝隙里的冰渣。药膏基本上冻住了,你朝它哈气,好让它变软一点。他就窝在被子里,紧盯着你的举动,但你的速度总是很快的,你在这一系列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中途突然放下药膏,对准他的左耳,用力拍手。十秒钟过去,他才战栗起来,把脸埋在枕头里,于是你重新拿起药膏,用说今晚吃什么的口吻说:“你这只耳朵聋了。”他也渐渐停下了颤抖,用平板的声音说:“对。”

  你用两根手指挖起药膏,堆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上,等待它被他的体温融化,药膏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你很不喜欢,你看了看他,说:“告诉我前因后果。”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说:“政委,别计较了,我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你并不给他缩回去的空间。

  “政委……”他继续挣扎。

  “我现在只需要有意义的话。”药膏软化了一些,你把它推开,水肿的皮肤触感很怪异,好像在触摸鱼的尸体,或者搁浅的水母。里面的肉估计已经烂掉了,变成肉酱了,你想。

  “……我发现耳朵流血了,于是我去找医生,医生说没有办法,所以我回来,我回来之后他们打了我,耳膜应该破了,所以,就这样。”他的总结干巴巴的,不带任何感情。你可以就信这个总结,没有人会因为你往深里挖而奖励你,但你继续从罐里挖药膏的时候说:“那个医生需要贿赂才给你们看病,你给了他什么?”

  “……烟。”他迅速地说。

  “你给了他‘郁金香’,他是个吸毒的。”你慢慢地涂,确保药膏能敷到每一处颜色不对的皮肤上,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的表情一向没什么变化,但被你审讯的犯人们总觉得你在生气,他好像也是一样,他企图把脸埋在枕头里,但你还没涂完药,你把手放在他的另一边脸上,用力往回掰,让他的左脸对着你。“他们都说过,你手脚不干净。你偷了这东西。”你从口袋里拿出烟纸包着的药丸,在他眼前展示,“所以他们打了你。现在告诉我,你在谁那里偷的。”

  他不说话,你也不说话,你的耐心总是很多的。他好不容易信任你,你现在看见他的信任在流失,但该问的东西就是得问。你涂完他的左脸,接着涂他右脸上的淤青,你有想过要不要用力捏一把,如果是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会说。但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顺手把他脖子上青紫色的指印也抹了一遍。你把被子掀开,开始解他的衬衣纽扣,事实上,也没有几个纽扣。从肋骨到肚子全是青紫的淤伤,和脸上一样肿得很厉害,不过你没有那么多药膏。他像死了一样看着你脱他的衣服,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当你的手覆在他的右胸上,问渗出的血液是怎么回事时,他说:“那个人把它咬下来吃了。”你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他从来不说任何人的姓名。

  你拿了一件你的绒布衬衫,你很瘦,但你骨架子比他大,所以这件衬衫在他身上晃晃悠悠。你扎紧了袖口和领口,再拿一件最厚的夹克。你把他的裤子和衣服一起直接团成一个球,这些东西最应该的就是拿去烧壁炉。你给他换上你的内裤,然后是你的外裤,你在脚踝处把裤脚卷了好几道。这个时候,他终于快而含糊地说了一个名字,你不知道他想让你听见还是不想让你听见,但你在听记这门课上一向拿最高的分。你点点头,示意你听见了,他看着你,眼神变得很复杂,他说政委,不要查了,查下去没有好处。你说,你不但要查,还要让他和你一起查,往好里想,他这算是戴罪立功。

  你把袜子给他穿上的时候,他看起来又困了,你摸了一把他的小腹,把他连着青霉素一起架起来,他似乎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他几乎完全没办法自己走路,你把他半拖半抱着放在你屋里卫生间的板凳上,接下来你拿出了导尿管和酒精,你把酒精倒在手帕上,把那根很细的塑料管擦了一遍。你回过头,手刚碰到他,就被他抓伤了脸。他看起来对此没有什么好记忆,你平静地想,不过往体内插一根管子是挺可怕的。你说:“冷静。”你不想强行干这事,搞得好像在强奸别人一样,你正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无视他的动作,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然后是他的额头。他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下来的时候,你想了想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你对打完针的猫会说什么来着?于是你说:“好孩子。”

  你怀疑他的阴茎有小的骨折,但血肿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你能看到有液体在很薄一层皮底下晃荡。你把塑料管慢慢插进去,顺便把手缠上几层手帕让他咬,他的惨叫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你想了想门口的警卫会怎么觉得,最后还是让他们爱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排出来的也都是血水,你甚至怀疑你刚才把什么地方弄破了,但你一向谨慎小心。你扶着他回去的时候,他就像被电击了一样颤抖,说着一些胡话。你想了想这种事情还要做多久,就感觉不是很舒服。但这时候你正好可以再问一遍,你说:“你刚才在撒谎,告诉我正确的名字。”他两次说的名字的确不一样。明明看起来快死了,心思却还是很多。你耸了耸肩,给他盖好被子,在随身笔记本上同时写下两个名字,你回头会去弄清楚。

  第一个人是个壮汉,手臂上有很多监狱刺青,他周围有一些追随者,这种看起来厉害的类型最适合嫁祸。你没有询问毒品的事,你只是询问他,有没有虐待其他囚犯。你又得到了一阵笑声,他们说,那只不过是个套子,那算是人吗?那算是囚犯吗?那个“东西”操起来感觉怎样?为什么要听那个东西讲话?你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伸出手,让他拿根烟。他啧了一声,拿了根烟给你,看烟丝就知道是根劣质烟。这种人欺负欺负底下的还可以,但他到不了上面,也没有更多的渠道,斯捷潘说这人的名字,应该是纯属报复。但应该不是他塞的酒瓶盖,这人想不出这么邪门的点子,除非……除非有人怂恿。你抽完这根烟,把烟头扔到地上,看着它从红亮一点点变得发灰发暗,和这些人道别,转身去找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大家都叫他“医生”,他有粗劣的止痛药和麻醉剂,但“郁金香”不太可能是他做得出来的。渠道的一环。你在笔记本上用速记法记下。而这个人笑着讨好你,问你要不要来点春药。你说不了,你阳痿。他说阳痿也能治好,你说你在日俄战争里被炸弹炸飞了鸡巴。他是个识趣的人,没再说更多的话。你看着他虽然脏但很厚实的绒毛外套,又看了看他的新翻毛皮靴,你的心里大概有了一点数。你会撬开他的嘴,只不过,要这么做得征询上级同意,毕竟虽然在古拉格,你也不能随便拿老虎钳拔囚犯的牙。你说:给我来根烟。他双手奉给你一根,这根烟的烟丝金黄密实,是很好的烟。他从哪弄到的?这里的警卫都没有抽这么好的烟。你思考着和这个人告别,打算回住处整理线索。

  你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有个胖胖的、三十来岁的男人追上了你,他和你寒暄了好一会天气,你才认出这是一位小官员。这天真是该死的冷,他夸张地搓着手、跺着脚,我们应该有点东西御寒,比如热汤啊、厚被子啊……最好的就是人的身体,温热的身体。他努起嘴,朝你的耳朵说了一句,你感觉耳朵像是被蜥蜴舔了。对他的寒暄,你偶尔接两句茬,对他这句明晃晃的话,你也只是点点头。你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热情,这让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讪讪地说下去,说你救的那个婊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他偷你的钱和食物,小心他暗地里坑害你,他把基米洛夫都搞到西伯利亚去咯。你觉得他说得也没错,所以你说:“是啊。”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表示,也没有一点惊诧,你在文联的时候就知道斯捷潘·马斯卡诺维奇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接着说,那个婊子,用不着给他医治,他活不下去的。你看着他,心里想,这就是那种喜欢断言的人,明明自己没给濒死的人治过病,但嘴上很有一套。你突然感觉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问他到底想干嘛。

  他说他有很好的婊子,男的女的都有,如果您愿意的话……你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接下来的话冻在嘴里头,然后你礼貌地说:“我阳痿。”

  你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在这里没有晚霞可以看,你打开电灯,放下传令员给你的晚饭,突然感到深切的疲惫。你叹了口气,开始喝一成不变的红菜汤。你看到他醒了,在被子里蠕动,然后一双毛玻璃似的眼睛看着你。你想,太好了,他还活着。随即发现自己真把那个你不记得名字的小官员的话听进去了,不过人老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你把面包掰下来一小块,用汤泡软了,问他:“能吃进去吗?”他摇头,于是你自己把面包吃了。他似乎很讨厌电灯,你一边吃一边想,现在缩在被子里不动了,头发应该等他好一点然后洗一下的,不过现在看上去也很软。他不像是能把人送到西伯利亚去的人,但你记得他差点把你送到西伯利亚去,那时候他只是不知道桂冠诗人说的话有多少重量,发现气话真能办得到的时候他马上就撤销了。但在这里他不一样,他是真的带着恨谋划了一些东西,那么他到底只是偷了别人的毒品,还是他本身就是个带信的?你知道问他没有用,你能查得出来。

  你还是把甜点给了他,这次不是糖果,是一块很结实的奶油蛋糕。你让他慢慢吃,别又把胃给搞坏了。你突然记起,他给你的那些糖还在兜里,你拿出一颗廉价的水果硬糖,旋开它闪闪发亮的包装纸,放进了嘴里。橙子味,就是廉价香精和麦芽糖浆配出来的味道,但你会想起小时候,每次语文和算术做得好了,那位女政委就会给你一小块这样的硬糖。你就是个廉价的人,你喜欢拿报纸卷烟,喜欢香精味的水果硬糖,喜欢把快死的动物放在自己床上,然后去走廊里把三张椅子拼起来睡。别人要是拿上等的东西企图笼络你,他们也笼络不到,因为你一点也不喜欢。可能是你的脸看起来放松了,你听到哑着嗓子的,声音很低的一声:“政委。”你瞄了他一眼,说:“嗯。”停了很久,他说:“……手。”是手疼吧,你拿起注射器,开始消毒,准备给他打一针吗啡。这个时候,由于你离床很近,你的手被拽住了,他把你的手贴在他的左脸上。

  “怎么,毛巾不够用吗?”他在发烧,而你的手一直都很冷,所以他才要你的手?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把完全没动的奶油蛋糕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把你的手和他的脸一起藏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睛。你突然福至心灵,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脸,最后轻轻碰了碰他那只不能用的耳朵。他摸起来很放松,这让你感觉到些许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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