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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读史杂纪

前言:2025年5月6日,经历了首轮投票失败后,基民盟主席梅尔茨最终有惊无险地成功当选德国总理,新政府正式组建。这位德国新总理要面对的一个走向孤立主义的美国,和因特朗普而天翻地覆的欧洲。

5月2日,德国的劳动节假期刚刚过去,德国宪法保卫局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通过发布一份新闻稿,宪法保卫局宣布将视德国的极右翼政党“另类选择党”(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下文简称“选择党”)为右翼极端主义。

在德国,宪法保卫局是一个专门负责监控违宪、反民主组织或行为的情报部门。它没有完整的执法权,更多是一个预警系统,但它发布的报告经常会被宪法法庭作为重要证据。

这份声明引发了众声喧哗,许多人支持,但也有一些学者在媒体上发出质疑,认为宪法保卫局应该公开更多信息,不然无助于公共辩论。选择党的高层直呼这是对民主的攻击。

尽管“禁止选择党”的讨论开始重新升温,但是宪法保卫局的认证并不会自动开启禁党程序。在德国,禁党的难度极高,历史上成功的案例寥寥。所以宪法保卫局报告的影响力不应该被过度高估,它并不会改变现有的政治版图。

这本不是一件国际性的大新闻,但随着马斯克、万斯、鲁比奥这几个华盛顿内除了特朗普外最有权势的人高调抨击德国的体制,为选择党呐喊助威,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这一次,选择党未必会领情。

这不仅仅是因为特朗普在德国极其不受欢迎(根据四月份的一项民调,在德国,只有18%的人对特朗普有好感),更因为特朗普的对外政策让选择党陷入撕裂。

选择党和德国其他极右翼力量曾经因为特朗普的第二次入主白宫而欢欣鼓舞。极右翼杂志《Compact》在其网络商城兜售一枚七十多欧元定价的特朗普“英雄奖章”。

选择党也颇受特朗普阵营的青睐,马斯克甚至称选择党为“德国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是在特朗普的一百天统治之后,选择党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自从“解放日”宣布所谓“对等关税”之后,选择党的两位联合党主席就发出了截然相反的声音,党主席蒂诺・库帕拉(Tino Chrupalla)声称“理解特朗普”,但是另一位党主席爱丽丝・韦德尔(Alice Weidel)则对美国的关税持批评态度。

矛盾的立场也出现在党内其他人中,选择党的一位联邦议员斥责特朗普的行为是“经济政策的切腹自尽”。而议会副党团主席要求联邦政府要施压欧盟更强力地跟美国谈判。

对于一个长期追求退出欧盟、或者至少削弱欧盟能力的政党来说,这一幕近乎荒谬。

而这并不是选择党独自面对的困境。

全世界极右翼,联合起来……吗? 一开始,大多数评论家都会觉得,特朗普的胜选对于全球左派和中间派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情况似乎很明显,特朗普在美国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大胜,这似乎代表美国选民已经明确拒斥了进步政治、身份政治、多元文化、政治正确、绿色政治,且将会产生国际效应。

一个右翼民粹保守主义的黄金时代似乎即将要来临了,不仅是特朗普,很多学者、观察者都对特朗普可能会对欧洲极右翼带来的助力不寒而栗。希腊政治学者尼古拉斯・尼古拉伊迪斯(Nikolas Nikolaidis)就曾痛苦地写道,特朗普可能会成为欧洲极右翼的榜样,成为他们的“意识形态灯塔”。

而欧洲右翼力量早就对特朗普狂热异常。在今年2月,马德里举办的一场“欧洲爱国者”党团(Patriots for Europe)的集会活动上,西班牙极右翼“呼声党”(Vox)热情地打出“让欧洲再次伟大”(MEGA)的口号。

欧洲爱国者党团是欧洲议会中的极右翼党团之一。曾经,党团的大部分成员与德国选择党等极右翼政党一起属于“身份与民主”(Identity and Democracy)党团。但因为选择党候选人在欧洲议会大选中发表了亲党卫军的言论,而招致法国极右翼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领袖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的反对,勒庞主导当时极右翼的“身份与民主”党团开除了选择党,党团就此分裂成国民联盟主导的“欧洲爱国者”党团和选择党主持的“主权国家欧洲集团”(Europe of Sovereign Nations Group),后者在欧洲议会的光谱中属于最右翼的团体。

但清除更为极右翼的选择党并不会让这个党团变得温良。“欧洲爱国者”党团痴迷于特朗普在大西洋对岸掀起的话题风暴,从文化斗争、巴以冲突、俄乌战争、反移民、反性别政治到公开宣扬威权主义,他们都想在欧洲大陆上照单全收。

这个党团峰会的超级明星有呼声党党魁圣地亚哥・阿巴斯卡尔(Santiago Abascal)、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国民联盟领导人玛丽娜·勒庞、意大利副总理兼“北方联盟”(Lega)党魁马泰奥·萨维尼(Matteo Salvini)等。不少人已经执政或者参与执政联盟,影响力非同一般。

欧尔班在峰会的演讲中毫无障碍地宣扬种族替代理论,即移民将会替代欧洲白人人口,他还称呼移民为“入侵”,并重复着索罗斯相关的阴谋论。

欧尔班Twitter内容截图

长期主张意大利北方独立的民族主义民粹政客萨维尼也在会上赞扬特朗普的经济保护主义:“如果现在有成千上万的汽车工人失业,这不是特朗普的错,而是布鲁塞尔强加的经济、工业和环境自杀政策的结果。”

特朗普成为了一切问题的正确答案。

在2月的马德里,对于欧洲极右翼来说,似乎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似乎特朗普的胜利也是他们的胜利。

类似的情绪也出现在美国保守党主导的CPAC(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nference)上。同样也是在2025年2月,这场聚集在美国华盛顿的右翼大会邀请了诸多世界极右翼领袖,比如阿根廷总统米莱等等。“欧洲爱国者”党团也参加了大会,当然还有风尘仆仆的欧尔班,他就是在这里说出那句特朗普“拯救了”美国的。

奥尔班骄傲地说,自己所带领的匈牙利是打击非法移民的先驱。

但就在这场大会上,史蒂夫・班农颇有挑衅意味地做出了形似纳粹礼的手势。坐在台下的国民联盟明面上的党魁、勒庞扶持的接班人若尔当・巴尔代拉(Jordan Bardella)立即离席,急匆匆取消了当晚准备好的讲话。

“……其中一位发言者为了挑衅,做出了一个涉及纳粹意识形态的手势……因此,我立即决定取消原定于今天下午在活动中进行的发言。”巴尔代拉解释道,故意没有指出班农的名字。

而班农对巴尔代拉的离席十分不屑,他对法国《世界报》的记者说,巴尔代拉是“懦夫”,没有资格领导法国。

这个事件几乎成为了一个缩影,触及了“极右翼大联合”的一个无法弥合的巨大障碍。

在勒庞因为在欧洲议会中的贪污案被法国法院宣判禁止担任公职五年之后,特朗普和他的政府也及时对勒庞提出声援:“这对法国和伟大的法国人民来说都太糟糕了,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FREE MARINE LE PEN!”

和后来的选择党的情况类似,勒庞对此的反应非常尴尬,甚至没有什么反应。

勒庞早就开始疏远特朗普,她放弃了庆祝特朗普的第二次当选,与普京十余年的亲密关系至今仍在折磨着勒庞,这份教训让她不愿意过度亲美。而美国总统及其班底的出格言论也可能会打击到勒庞的“去魔化”战略。她需要拉拢中间派选民,没有他们,勒庞没有任何当上总统的可能性。

当年,勒庞的父亲老勒庞(Jean-Marie Le Pen)曾经挪用《共产党宣言》的句式,在文章中写过一句“全世界民族主义者联合起来!”,并大力抨击美国推动的民主文化、全球化和多元文化。

老勒庞的梦想,似乎在遥远的华盛顿成真。

只不过,勒庞在2015年因为老勒庞淡化大屠杀的言论,开除了自己父亲的党籍,作为“去魔化”策略的一部分。

“你必须像特朗普那样。你必须对这些人说,‘去你妈的。我们正在赢,我们不会玩你们的小把戏。’”在评价巴尔代拉离场时,班农对《世界报》说。他似乎对国民联盟的“去魔化”战略嗤之以鼻。

但他确实忘了,巴尔代拉和勒庞应对的不是美国选民。

“房间里的大象” 勒庞对特朗普的谨慎除了“去魔化”战略的需要之外,或许还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特朗普的战略并不一定能在欧洲见效,至少不是在西欧。

与美国体制不同,在欧洲多党制格局下,极端政党一旦招致主流党派的围剿和隔离,想要独自突破,就会变得极为困难。法国共产党和意大利共产党曾经都在国内多次取得超过30%的选票,但在二者崩溃改组前都没有建立过政府。

勒庞在被宣判后,也呈现出路线的犹豫不决。她早就用“体制”这个词指代法国官僚阶层,想要达到类似于特朗普“深层政府”(deep state)口号的效果,但又不愿意彻底否定法国体制。在4月6日举办的一场支持勒庞的集会中,勒庞引述了马丁・路德・金(实在讽刺),呼吁“和平与民主、民众与爱国的抵抗”,在出现对法官的死亡威胁后,她又极力谴责暴力,说并无煽动叛乱的打算。

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法国选民并不像美国人那样反建制。大部分法国人仍相信相信司法独立,接近七成的法国人都认为立即剥夺勒庞的被选举资格是合理的。过度攻击体制,可能会给勒庞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毁掉这些年来“去魔化”战略的成果。

第二个原因是,特朗普的支持或许已经逐渐成为一件国内选举的负资产。

在“解放日”的全球关税战之后,尽管特朗普及时刹车,但对欧盟的关税压力已经让许多欧洲民众心生厌恶,而特朗普国内政策的许多灾难性后果也正在被欧洲选民注意到。

地球另一边,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举行的两场大选中,右翼候选人都遭遇了惨败。加拿大保守党本来领先自由党20多个百分点,澳大利亚联盟党也在几个月前领先工党,但都或多或少因为特朗普,发生了选情的逆转。

加拿大亲保守派的报纸《国家邮报》(National Post)甚至哀叹道:“无论他们多么努力,都无法将以唐纳德・特朗普为主题的选举从卡尼的自由党手中夺回到他们自己擅长的负担能力和生活成本的主战场。”

《卫报》的澳大利亚首席政治记者 Tom McIlroy 在半岛电视台的播客中就曾形容,尽管澳大利亚并没有被威胁吞并,但特朗普仍然是“房间里的大象”。

这只大象不仅仅横在左右对决中,即便在右翼内部,特朗普也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意大利是个极好的例子。梅洛尼政府是意大利历史上少有的稳定政府,而她也成为“解放日”后第一个拜访华盛顿的欧盟成员国领袖。她视自己为美、欧的协调者,身为右翼党团欧洲保守派和改革主义者党团(European Conservatives and Reformists)的主导者,她也视自己为中右翼与极右翼的协调者。

这位出身于后法西斯主义政党、梦想着把意大利变为总统制国家的极右翼总理,一向被视为最成功的欧洲极右翼领袖之一,她把跟特朗普的私人关系视作一个重要的权力杠杆,如果成功协调,她在欧盟和国内政治中的权力地位就会继续上升。

但她的副总理萨维尼也这么觉得。

如前文所述,萨维尼的政党“北方联盟”来自“欧洲爱国者”党团,立场比保守改革者党团要更为极端。在爆发关税战之后,萨维尼立场坚定地表示不应该报复美国,而应该谈判和调解。而梅洛尼则并不排除对美报复关税。萨维尼还绕开梅洛尼私下跟美国副总统万斯打了电话,这让梅洛尼极为恼火。

萨维尼将特朗普的存在视为扩张自己的支持率并夺权的好机会,他已经在执政联盟内发动了许多攻讦,攻击外交部无力与特朗普沟通,暗示应该由自己来掌管权力极大的内政部。对于支持率跌破10%北方联盟来说,通过表演得比梅洛尼更“特朗普”,萨维尼找到了一个难得的权力杠杆,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

梅洛尼在国内的权力则高度依赖于中右翼的支持。在国际上,梅洛尼仍然需要欧盟的资金援助。她也在援助乌克兰的议题上投入了太多政治筹码,无法轻易退出。

而萨维尼则可以在“和平方案”上发表更肆无忌惮的亲美和亲俄言论。

“现在她(梅洛尼)有可能从双方的朋友变成双方的敌人。”罗马卢伊斯大学当代史教授乔瓦尼・奥尔西纳(Giovanni Orsina)对 Politico 表示,尽管他指的是美-欧双方,但也未必不能是中右翼和极右翼双方。

讽刺的是,就在得到了特朗普政权全力支持的民粹主义右翼“圣地”匈牙利,在西班牙和美国都出尽风头的总理欧尔班,其实在国内并不好过。经济的乏力、欧盟的制裁、国内对于威权主义的不满都让他身心俱疲。在挑衅性地通过了一项禁止 LGBTQ 集会的法律之后,在一些民调中,他所在的青民盟民调也已经跌破30%,落后中右翼的新兴挑战者“TISZA”6个百分点。

而美国的关税则让他的境况雪上加霜。

“关税对我们来说是不利的,但我们正在谈判其他经济协议。”这位特朗普的亲密朋友对媒体承认。

美国关税的影响对东欧尤为明显,根据一项丹麦工业联合会的研究,美国的关税可能会让匈牙利、捷克、波兰等国经济增长率下降2-4%,而在这些国家的政坛上,都不乏特朗普的崇拜者。

波兰外交部长不无嘲讽地说:“我很好奇我们的右翼人士如何解释特朗普对欧盟征收的关税将是对俄罗斯关税的两倍这一事实。”

意识形态上的亲缘性并不一定必然能带来利益上的共识。一旦欧洲国家以单边谈判的形式出现在美国面前,他们的议价能力低得可怕,唯一理智的选择是以欧盟集体的力量去跟特朗普谈判。但是几十年来,欧洲的极右翼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就是解散欧盟或者削弱它。

特朗普给了欧盟一个绝好的机会,让它展现自己的力量。

“让欧洲再次伟大” 剧变发生在德国,欧盟的心脏。

已故前美国驻德国大使约翰・科恩布卢姆(John Kornblum)曾经戏称,德国是那种可以对某件事固执几十年,却突然接受重大转变的国家。

5月6日,出身中右翼联盟党(CDU/CSU或者Union)的新德国首相梅尔茨(Friedrich Merz)正式就职。在执政联盟谈判结束之后,在整个四月下旬,全德国人都在等到执政联盟的伙伴社会民主党(Sozialdemokratische Partei Deutschlands)的全党员投票,只有得到普通党员的多数支持,社民党才能签署协议,以建立新政府。

这份执政协议有太多妥协,以至于被选择党严厉攻击。而梅尔茨也违背了竞选承诺,改革了臭名昭著的“债务刹车”(Schuldenbremse),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制度,与美国的“债务上限”类似,但直接写进了德国宪法,且更加严格,更大地限制了政府举债的能力,以避免南欧的欧债危机在德国发生,推动此法的默克尔就以节俭财政闻名。梅尔茨屡次说不会取消债务刹车,但在协议谈判初期,他就和社民党、绿党一起修改宪法,举债五千亿欧元投资基础设施并取消了国防开支限制,大大违背了联盟党的传统,也导致它的支持率有所下降。

社民党对这份充满了妥协的协议也充满了抵触。担任法兰克福“青年社会主义者”委员的 Lale Kralik 告诉笔者,她会对这份协议投“不”。

“协议一点都不诚实,有很多项目,但却不说钱从哪儿来。”她说。

社民党不排除加税,但联盟党对此则一直拒绝,这也在执政协议中有意模糊。

“但当然,也有很多好的理由对执政协议说‘是’”。Kralik 承认道。

对经济危机、美欧关系破裂、重新大选和选择党上台的恐惧,是督促社民党党员投票支持协议的重要理由。

而且 Kralik 相信,执政协议最终一定会通过,投反对票只是一种施压高层的策略。

她的预感是很准确的,最终结果显示,赞成票接近85%,这一比例高得令人惊讶,比前几次执政协议投票都要更务实。

这背后的焦虑不言而喻。

特朗普的“解放日”给联盟谈判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压力,甚至加速了联盟谈判。

那个曾经给马克龙的“战略自主”带来极大困扰的德国,现在似乎走在了一条“欧洲自主”的轨道上。

修宪之后,五千亿欧元的基础建设基金和几乎没有上限的国防开支不仅可以刺激德国和欧盟的经济,挽救垂垂老矣的基础设施,还可以扩张德国的军备,以满足欧洲盟友们多年所愿。东欧的盟友们一直呼吁俄罗斯的威胁,希望德国承担更多防务责任。正如现任波兰外长所说:“我更害怕德国对武装的厌恶,而不是害怕德国的武装。”

若无普京和特朗普,这一切都不可想象。

“想象一下,如果德国宣布了数十亿欧元的联邦国防军支出,而特朗普并不在白宫。大多数邻国会感到震惊。然而,现在梅茨可以实施一些曾被视为不可能的事情。”保加利亚政治学者伊万・克拉斯捷夫 (Ivan Krastev) 接受采访时说。

危机当然可以造成分裂和动荡,但危机同样有可能制造“联合”。不仅在德国国内政治,这在欧盟层面也是一样。

最近,一些几乎从未有人设想过的政治格局也在被提出,比如前德国外长加布里埃尔(Sigmar Gabriel)竟然公开声称加拿大应该加入欧盟,这引发了媒体的热议。

尽管短期来看这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但无疑凸显出特朗普时代欧洲政治的一大动向:欧盟作为一个政治实体,正在因为跨大西洋关系的崩溃,而被迫激活自己的政治辐射能力。

或许令很多人惊讶的是,在极右翼政治风起云涌的近年,欧洲各国民众对欧盟的支持率达到了创纪录的高。

甚至屡次拒绝加入欧盟的挪威,这几个月来对入欧的支持率也在飙升。而灾难性的脱欧和特朗普的压力也让英国再次跟欧盟变得亲近。

更讽刺的是,在极右翼治理下的斯洛伐克,民众对欧盟、欧洲议会的信任度甚至超过了对本国政府、议会的信任度。只有百分之三十多的斯洛伐克人信任本国政府,但有超过一半的人相信欧洲议会。

这或许表示,欧洲诸国国内的极右翼民粹将会更难施展“脱欧”策略,甚至也更难抵挡欧盟内部更多一体化的改革。选民们或许会因为诸多原因青睐极右翼政客,但未必会支持极右翼的所有话术。

长期以来欧洲极右翼都在宣扬从欧盟手中夺回“主权”。但矛盾的是,在特朗普时代,他们的对外政策似乎又表明他们不在意“主权”。

比如,罗马尼亚狂热的特朗普支持者、极右翼政客乔治・西蒙(George Simion)就把一切都赌给了特朗普,他戴着特朗普的MAGA帽子,宣称自己和共和党是天然盟友。他宣称希望罗马尼亚和所有北约成员国应扩大军备开支以满足特朗普的需求。

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民族主义”的腔调。

他把自己的政治前途跟特朗普绑定在一起,当然也是因为罗马尼亚有着欧盟内最广泛的特朗普支持者,高达六成。但与此同时,同样有六成的罗马尼亚人相信欧盟是超级大国,并有超过一半的人支持欧盟扩张或者至少维持现有影响力。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美国的贸易战、亲俄态度和扩张领土的胡言乱语继续霸占着版面,即便是民族主义者也可以被动员起来支持更加统一的欧盟以对抗美国。《卫报》的分析文章看到了在欧洲可以采用一种新的政治动员方式:“很少有欧洲政治家看到将自己定位为一种‘反特朗普’的爆炸性好处,就像加拿大总理马克・卡尼所做的那样。”

长期亲美的德国自民党的智库瑙曼基金会(Friedrich-Naumann-Stiftung für die Freiheit)也认为特朗普是欧洲自我革新的机会:“欧盟越是为在美国可能日益专制统治并可能加剧国际贸易对抗情景时,能够独立决策做好准备,就越能提升自身的全球影响力。”

或许,马德里峰会上,极右翼们喊的“让欧洲再次伟大”的口号并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这并不是他们渴求的那个欧洲。

民意是选举政治的核心,但民意也是善变的。特朗普的右翼朋友们把自己和特朗普的声誉绑在了一根绳上,但他们似乎忘了,特朗普可以在一百天里刷新同期支持率的低点。

许多特朗普的盟友在欧洲也遭遇了民意挫败。荷兰极右翼自由党第一次在民调中位居第二名;波兰极右翼推选的总统候选人支持率也在下降,很可能会输掉选举;瑞典、芬兰的极右翼也都遭遇重挫。

当然,原因是多方的,并不仅仅是因为特朗普。但对于那些希望借助特朗普权势再上层楼的极右翼来说,他们仍然需要等待美国总统变得更受欢迎、更强大,不然他们的政治赌博可能只会落空。

但讽刺的是,这并不是这群“主权主义者”所能够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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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浪漫主义狗

原作:刺客信条Assassin's Creed – 现代组 CP:Juhani Otso Berg/Daniel Cross 分级:NC-17

赛博朋克/科幻背景在此无足轻重,因为它的全部意义在于:总而言之,丹尼尔·克洛斯给自己安装了一个批。


午夜时分,尤哈尼•奥措•伯格从丹尼尔•克洛斯嘴里尝到了烟草辛辣的味道,不是甜腻的人造香气,而是老式烟草,来自烤干的植物叶片——目前在黑市上价格惊人。丹尼尔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久久不愿分开,仿佛此刻他们真心相爱。早些时候,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伯格再一次找到了他背着公司买下的安全屋。他早该知道的,迟早的事。他曾经像一头不知疲惫的猎犬,永远跟在敌人身后,结果现在倒反而成了继任者的猎物。

“关掉你身上所有电子设备。”丹尼尔贴在伯格耳边。他很明白,他所说的一切会被监听,问题在于监听器背后的人想不想追究。

真漂亮,他盯着伯格的那只眼睛,呢喃道,就像真的一样。他轻轻摸着眼睛四周烧伤留下的疤痕,仿佛摩挲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Abstergo的人早就希望伯格接受整容手术——现在任何一家普通诊所都能做到天衣无缝,更别提以Abstergo的技术,但他每次都是婉言拒绝。

“再往前一步就是干扰器的范围,你想让它坏掉么?”他仍旧看着伯格的眼睛,指尖摩擦着对方的眼角,隐约感觉到皮肤下原本不属于人类的精密机械正在运转。那是一只义眼,看上去与真的无异。一场爆炸后它几近失明,只能摘除,若非如此,伯格本来不会信任这类如今早就被过度使用的产品。他为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卖命,却和那些隔三岔五就到劳工部门前抗议“机器人抢走工作”的顽固分子有几分相似。

几分钟前,丹尼尔走出公寓楼。他用无名指上的点烟器点燃嘴里的香烟,并向附近唯一一家还在开门的小商店走去。他所在的市中心以无法无天著称,各色黑帮和骗子手来了又去,任何遵纪守法的市民或是搬走,或是一同被深渊裹挟。再往前走两条街,只要在街上驻足片刻,用不了一分钟,就会有小贩热情地过来推销最新的电子毒品——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为什么会来呢?

多亏了接连不断的械斗、枪战,以及数不清的小偷小摸,连Abstergo引以为豪的监控系统也无法完全渗透。那些新式的设备一旦部署在附近,立刻会被瘾君子和小偷拆成零件卖钱。对于丹尼尔来说,这才是让他敢下楼抽一根烟的所在。最老练的狐狸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刻,何况,最新的电子迷幻剂一个小时前把他的大脑搅得像一团不均匀的浆糊,直到现在,闪耀的光斑依旧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即便如此,他也一眼就认出街对面那个高大的人影正是圣殿骑士最新的宠儿,也就是奥措·伯格本人。惊讶和恼怒飞快从丹尼尔脸上掠过,末了是不甘。他立刻转头,冲进走廊尽头的电梯,伯格紧随其后。丹尼尔咒骂着疯狂按动关门键,然而,他早已意识到,自己输定了。迷幻剂绵长的余波依旧影响着他的思维和反应,他看见电梯里有一些跳来跳去的光晕,如吹出的气泡一般不停变换着色彩与形状。该死,他方才本应一脚踹开应急逃生门,顺着防火楼梯跑到楼顶,而非把自己困在电梯内,退路全无。在门还没完全合上的瞬间,伯格的两只手奋力撑开电梯门,老迈的电梯门招架几下便缴械投降,他旋即纵身一跃,和丹尼尔打在一起。丹尼尔的动作明显比平时慢了半拍。这也难怪,最近几年,他的反应速度越发显得不如从前,不得不更多地依靠经验而非直觉来行动,这种感觉就像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去参加赛跑。该死的迷幻剂,他听到来自遥远地方无法名状的声音。听不懂,但却很熟悉。

“克洛斯大师,好久不见,”伯格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发现自己的脸贴着冰冷的金属地面,甚至能看见地上的口香糖。伯格牢牢钳住对方的手腕:“你去了哪儿?”

“你真想知道?”丹尼尔笑了笑,但没等他回答,就继续道,“你明白,那群家伙嫌我这条老狗不中用啦,可我总得给自己找份差事吧。所以我先是去拉斯维加斯学习如何给尖叫的婆娘们表演跳脱衣舞,我还去了巴西,每天舔着游客们的鸡巴。后来在罗马,我给一群奇形怪状的巫婆和富商表演和一群最新的性爱机器人交媾。”

电梯门开了,露出灰暗陈旧的走廊。昏暗的白色灯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断气。

丹尼尔继续旁若无人地说:“老天啊,它们把我操得肛口大开,操得我一滴也不剩,却还在高潮。可惜呀,我没能录下来。”

真是遗憾。伯格暗自思量,有的话还能证明你的鬼话里还掺着一点见鬼的真相。他已经对丹尼尔的胡扯见怪不怪。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个无耻下流厚脸皮的混蛋抓回实验室,绑在病床上,给做上一个星期的全身体检,至少抽七八管血。不过他明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对方错乱的神经中产生一点悔改之意。

“所以,你能放开我了吗。”

伯格面无表情,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上任的第一个年就发现,圣殿骑士的所谓传奇不仅是个不听话的吉祥物(他的思维相较优秀的吉祥物而言有些过度活跃),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后来,他开始好奇沃伦•韦迪克到底都教了他什么把戏。众所周知,他们的关系远不止上下级那么简单。韦迪克是他不称职的父亲,而他则是一件礼物。他把丹尼尔从地上拽起来,丹尼尔抓住了脱手的一瞬间,顺势挣脱束缚。他没有立即跑下一旁的楼梯,而是冲进走廊深处,站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大大方方地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同事兼敌人。门在他身后开了,隐约透出黯淡的光线。

他举起双手,示意手里没有武器。见鬼,这家伙要么说喝多了,要么是嗑嗨了,伯格想。我可以跟你走,但我有一个要求,丹尼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带微笑。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任凭你差遣。他仰面盯着对方,视野中大小不一的斑点在空气里旋转,甚至给伯格冷酷的面容也蒙上一层奇异的光晕。

“什么?”该死,话一出口,伯格就后悔了。他就不应该问,他应该直接趁机给对方下巴上来上一拳,再用电击枪将他击晕,拖回车上,直接飞回总部。

于是就有了那个奇怪的吻,然后是半推半就地被丹尼尔拥进屋里。他确实关闭了身上所有设备,只留下基本功能,视野中的定位坐标和各种精确指数消失了,只剩下周围的环境。房间布置简单,就像酒店里老旧的长包房,虽然都是平常的陈设,但相较于市中心的平均水平也堪称豪华。空间不算宽裕,再挤进两个壮硕的成年男人后显得十分局促。烟草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几件衣服被胡乱丢在所有意想不到的地方。地上散落着玻璃瓶和易拉罐,还有一踩上就会哗啦哗啦响的包装纸。伯格尽量不去看它们,也不去想那些是什么。窗户是一面电子屏,上面有日历和时钟,还有被大雨无声冲刷着的城市,同样是投影,泛着蓝绿色的荧光。丹尼尔随手将外套扔到一边,迫不及待地脱掉衬衣,背心,破洞的袜子,溅上污点的深色长裤。到最后,他的躯体展露无遗。屋里只开了一盏夜灯,幽暗的光线映衬在他的皮肤上。新旧不一的疤痕,纹身,伯格早已熟悉。胸前晃来晃去的项链反射出一道道亮光,一个十字。表面上,他仍是血肉之躯,没有经过任何改造,好吧,除了那根被改成点烟器的无名指——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是他们都清楚,丹尼尔是最早移植了的电子脑的一批人类,更准确地说,应该最早移植电子脑的幸存者。果不其然。伯格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他们之中最好的天才之一居然整天只装着这种事情,实在是极大的浪费。尤其对于他这种奉行着实用主义哲学的人,更是难以接受。

丹尼尔躺倒在床上,面对伯格娴熟地张开大腿,用中指和食指撑开双腿之间的一处。昏暗的光线中,伯格看不清那里究竟是是什么,但他已经有了一个想法。理智上,他不认为这家伙真的能为那种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另一方面来说,他见过的不可能之事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在这位Master Cross身上。他凑到近前,只见对方原本的性器下面多了一条裂隙,液体从那里流出,甚至濡湿了一小块床单,证明他早先的胡言乱语并非全是戏言。

奥措·伯格,经验丰富、成熟老练的圣殿骑士,追踪过刺客、叛徒和圣遗物,在工作中被动地周游世界各地,见过无数可知与不可知之物,此刻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惊异,但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丹尼尔狡猾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

是的,丹尼尔露出狡黠的微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玩笑开过头了,丹尼尔。他皱着眉头,坐到床上,没有摘下战术手套,就将手伸向那个原本不存在的入口。穴口早就泥泞不堪,稍一用力便滑向深处,简直像引诱着他继续前行。穴里潮湿,温热,触感与真正柔软的人体组织无异,毫无人造的痕迹,想必价值不菲。丹尼尔发出一阵愉快的呻吟,伯格的手坚定而有力,包蕴着狂暴的可能,能轻易打断他的肋骨,打碎他的下巴,狠狠掐住脖子上的致命处让他窒息——然而他或许永远不会这么做。起初可以说是小心翼翼,随后动作愈发大胆。柔软的穴口被纤维手套摩擦着,粗糙的指尖在温热的体内开辟出一条道路,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触感。这只手更多时候用于装填弹药,保养武器,扣下扳机,当然,必要的时刻也能杀人。丹尼尔闭上眼睛,那些光的碎片不断变换着色彩与形状,在黑暗中翩翩起舞。当然,两根手指满足不了他,和那个专为妓院和老鸨工作的义体专家告别后,他还没来得及用其他人类测试过这个新部件的功能。

他睁开眼睛,看到伯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两腿之间。可是,他很快便发觉,那种专注并非是来自欲望本身,而更像是饶有兴趣地研究某种新生事物,比如某种新装备或者武器。你没在红灯区见过吗,他们还能给人装马屌呢。造作的喘息戛然而止,丹尼尔嫌恶地说。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还真没有,伯格心想,我还有那种闲情逸致的时候,民用义体远没有如今这般丰富多彩。他一言不发,抽出了手指。对方一把抓过他的手,将已经被体液浸没的手套掌心部分贴近自己的嘴唇,一直舔到他布满老茧的指尖。伯格紧紧盯着他,等他结束,他摘掉弄脏的手套,放到床边。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你真地想么?丹尼尔爬上他的大腿,仰起头。他看见伯格的蓝眼睛,苍蓝色的天空,及膝深的积雪泛出冰冷的幽蓝,还有血,温热的血。不知来自谁的记忆如同雪片般飘落,熟悉而陌生,如血肉一般温暖。他的股间不断地摩擦着伯格,在他的黑裤子上留下成片亮闪闪的水迹,如果不是防水涂层,伯格此时应该已经感到腿上一片潮湿。好啊,让我告诉你。丹尼尔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如何在工业区的废墟中找到了某个只为色情服务业工作的义体专家。我跟他说,敢用一个Abstergo的元件,我就让他连电子脑的备份都沉到海底。他揽过伯格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声道,句子不段被喘息打断,声音中的急切昭然若揭。伯格推开他,仍旧盯着丹尼尔的面庞,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他看到丹尼尔眼神游离,总是仿佛看向非常遥远的地方,双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你到底嗑了什么?”最后,伯格说。

哦,我也不知道。对方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个小小的移动储存片还插在端口里。

电子毒品?你知道你要是烧坏了你的脑子,对我们将是多大的损失?你到底明不明白。伯格一把拉过他的项链,另一只手探向丹尼尔的后颈。那条细细的金属链结实得出奇,居然没被扯断。

别动,你真想烧坏我的脑子吗。丹尼尔挡开对方的手。别假装清高。他拉开对方明显已经鼓起的裤子,扯开内裤,性器几乎是从里面弹了出来。怎么,这就是你惩罚我的方式,尊敬的内殿团成员?丹尼尔笑了笑,舌尖凑近他的,下半身依旧在对方腿上摩擦。他一口便含住对方的性器,和以往一样急切。只有沉浸在快感中时,他才能彻底遗忘那些幻象,忘记祖先的阴影。伯格摁住他的头,对方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呜咽,却什么也说不出。我的口中塞满了你。阴茎在他口中进进出出,他仿佛对待一件珍宝,丝毫不让牙齿碰到哪怕一丁点皮肤,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技巧。甜腻的快感很快占领了伯格的身体,但他显然不满足于此。他一把抓起丹尼尔的头发,强迫他停下来。丹尼尔十分惊愕,甚至没伸手擦掉挂在嘴角的液体,但马上笑了。他将穴口对准了伯格的阴茎,人造的甬道内部早已泥泞不堪,无需任何润滑剂,渴求着被填满的时刻。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起初有一点疼,但很快便被蜜糖般的愉快替代。况且,所有累积的快感还会被义体内部复杂的元件进一步增强,传导至他的大脑。比白粉好,比邮票好,比电子毒品还要好。他看向伯格,那是掠食者的眼神。在他的体内,人造的肌肉正紧紧缠绕着对方的性器,它们正是为此而生,深处似乎还有一个入口。真可怕。所有的裂隙,凸起,只是为了取悦人的身体而存在。你是第一个这么干我的人,公司里那些家伙知道了会嫉妒得发狂。很难想象丹尼尔还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的金发湿透了,粘在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眼里闪着狂热的光。

你搞错了,Master Cross。

操,别这么叫我。让我怀孕吧,他愤怒却保持着浪荡。给那些混蛋瞧瞧。

说真的?

丹尼尔放肆地大笑,然后在伯格身上留下一个牙印。作为回报,伯格狠狠顶了对方几下。他抱住丹尼尔翻了个身,将他钉在床上,交合处的水声和呻吟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你知道吗,我离不开你。我们都完蛋了,永远跑不掉,丹尼尔说,词语混杂在淫靡的喘息中,变得面目全非。如同他视野中鸟群般飞舞,将他们卷入其中,而他只想要更多,让他上天堂。他双手紧紧抱住伯格,对方的性器嵌得更深。不停旋转飞舞的白色光斑如同暴雪。暴风雪就要来了。他抓到伯格的后背,触碰到皮肤之下一条隐隐约约的接缝——当年的义体技术不比今日,远不能天衣无缝地融入肉体,据说那次任务差点让他死掉。他们还给了你什么样的义体?伯格没有回答,他清楚丹尼尔心里早已有答案,他们对彼此过于熟悉,远超必要的程度。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他早已忘记。但他们望向彼此,宛若即将灭绝的珍稀动物竟在大地上发现了自己的同类。他的性器被丹尼尔的肉体紧紧包裹着,比以往任何一次感觉都要好。丹尼尔又一次试图咬他,于是,他用嘴堵住了他的嘴。烟的味道。酒。牙齿撞上牙齿,舌头缠着舌头,仿佛是在搏斗。倘若我们并非在彼时彼刻相遇,一切是否有所不同,一个怪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但是,命运已经让他们的生命紧紧相连,正如此时此刻。他快要射了。丹尼尔的视野已经完全被忽明忽暗的光点占据,白色的雪,融化的雪,还有闪电。隔着无数闪烁的光,他隐约看见伯格轮廓,他紧紧将这具同样炽热的身躯拥入怀中。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喘不过气。如同被闪电击中,电流通过他的脊髓。

到最后,那些光斑如烟花般在他头颅中炸裂,白晃晃的一片,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快感如烈火般燎过每一寸神经和皮肤。我恨你,最后,他说。精液从他的穴口流出,一直到床单上。他几乎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伯格正在擦干身上的水,他推开了对方想要扶住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在冷水中,发热的头脑像被淬炼的剑,迅速冷却下来:电子毒品的效果终于结束了。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伯格已经穿戴整齐,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甚至设法找到一瓶丹尼尔以为早就丢掉的古龙水,用来掩盖衣物上咸腥的味道。除此以外,房间再无被翻动过的痕迹。伯格让他走在前面,已经是后半夜,除了远方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警笛声,四周一反常态,十分寂静。丹尼尔已经看到那辆银亮的“风暴眼”500摩托车正在街对面等待着自己。方才,在洗手间里,他远程控制那辆车几分钟后到楼下等他。他正想着如何用漂亮又干脆的一击摆脱伯格,却赫然发现,在半空中,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是Abstergo的无人机,他被无人机包围,如同被猎犬围住的猎物——通常来说,他自己才是那个猎手。搞什么鬼?丹尼尔咬牙切齿,他没费心去看伯格的表情。

让我们的设备进入这附近需要时间,但绝非不可能。走吧,Master Cross,伯格拍了拍他的后背。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傲慢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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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里昂和他那遮天蔽日的老公

在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上一直走下去吧,永远在路上,永远做一对寻找归宿的旅人。终有一日他们会在旅途中明白,他们要找的归宿就是彼此。

12. 两人达成停火协议初期的某一次野合后,里昂曾经突发奇想,问了克劳萨一个怪问题。 “克劳萨,你不觉得这里像我们两个的伊甸园吗?”新兵仰头闭上眼睛闻着身边草坪散发出的叶酸味儿,正午的刺目阳光被头顶的树冠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型碎块,斑驳的残片落到眼皮上使得视野里一片鲜红,“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就算是像这样在草地里做爱或者光着身子在街上裸奔也不怕被当做奇怪的人抓起来。” 他不确定身旁的克劳萨是不是翻了个白眼,他只听见窸窸窣窣的长草摩擦声,然后鲜红被黑暗取缔。里昂睁开眼,男人重新压到他身上攥住了他的手腕,胯下重振旗鼓的家伙顶着他水迹未干的股间,“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早就被丢出去几十上百次了——以我们做这事的频率来说。” 可惜,他们早已知晓善恶。终有一日,他们会被缔造乐园的无形之神放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里昂已经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上一次他死后,也许是那次漫长而晦暗的海边谈话后,又或者其实他根本无需在意。他们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吵、气氛降至冰点时突然拔刀相向,也会在长久的、分不出胜负的白刃战中兀自停手,像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训练那样拿起毛巾擦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挨着彼此坐下来谈论刚刚的哪一次攻击可能致命、哪一个动作可以做得更好,好似完全不在意杀死对方后要如何自处。生死相搏融入了他们嚼碎的每一块饼干、喝下的每一杯咖啡,日常也在刷掉杯壁上的咖啡渍时磋磨掉那根原本鲜明的生死分界线。没有人再谈论这个“房间”的机制以及如何离开,两人都试图让这件事就像吹落一根头发那样轻飘飘地过去……在这层欲盖弥彰之下,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为迟早要到来的那一天做准备。 现在牠终于来了。 最后的三分之一,两个人所见数字的增长速度不知不觉地放慢,放慢,再放慢,可无论用什么方式拖延,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99:99这一步。 里昂没有记录日期的习惯,那个小笔记本自从被克劳萨转赠给他之后就一次都没被打开过,所以他不知道从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他们又在只此一次的死亡前徜徉了多久。他也想不起来他和克劳萨是如何从平和安宁的日常进入当下这个状态的。刀刃碰撞于瞬息间,火光和汗水挥洒如永不熄灭的流星;犹如镜像般对映的攻势,他们完美预判对方的下一次攻击路径,一颦一动未曾差之毫厘。千百次交手,他们早已对彼此的招式烂熟于心。无论是刀刃还是枪口,只要他们仍在使用先前出现过的招式,便根本分不出胜负。 在这场杀灭了日月轮转、如浪潮般涨浮起落的无尽厮杀中,有一件事在里昂心中越发清晰:这就是克劳萨的目的。他的老师把这个无需支付死亡这一沉重代价的“房间”当作顶级教具,在杀死彼此的过程中教给他未曾学到的、强化他已经学会的。克劳萨要把他身上的杂质全方位锤炼出去,要让战斗的技巧和坚如钢铁的心成为本能,让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强大,更能在虚假房间之外的真实世界活下去。这一策略当然是成功的。无论里昂是否知情同意,他都在这198次死亡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一些东西,否则他也无法做到和昔日教官打得难解难分,甚至偶尔还能占据上风片刻。 只是每一次挥刀相向,里昂眼前都会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他曾经和克劳萨一起经历的一幕幕。男人纠正他挥刀动作时包裹在他拳锋的带着老茧的掌心,为了两人的晚餐系着围裙站在灶火前忙碌的背影,带着他拉开弓弦时紧紧贴在他后背的胸膛,两人合为一体时在他体内凿刻下永不磨灭的蚀痕的鲜明……他的身体在机械地执行着战斗与厮杀的命令,他的意识却飘回了那些早就被打上弃物标签的琥珀色碎片里。于他而言,生存、拯救、寻找幸福,那些被社会裹挟赋予的枷锁、那些被灌输为重要的身外之物——早就在和克劳萨的生死轮回中全都凋谢了。他早已不再考虑那些未完成的任务、未被拯救的生命、未能得偿的夙愿,他的一切情绪、感受、信念、思维、逻辑、勇气、坚毅、决心都注定只会托付向一个人,他的杰克·克劳萨。 少校确实让他的灵魂变得更加纯粹了。此刻还在枝干上顽强地,固执地挺立着的,只剩爱。 支撑着他在漫无天日的游戏中继续前进、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中一步步走到克劳萨身边的,只是爱。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尚未消散,犹如末日下幸存者电台播放的高频刺耳的警报声反复刺痛着耳膜。两人攻击已经快到突破常规,突刺、格挡、推击、划劈,每一个动作都已演化成刻进肌纤维的本能。刀尖尚未到达目的地便被另一把匕首截断行程。那个定义了秒针何时抽动的小东西所辐射出的电磁波周期似乎被拉长了,尽管四溅的火花和此起彼伏的碰撞声依然灿烈得好比流星雨爆发,但在里昂眼中,他们的动作犹如进入了高速摄像机的取景框中、在滤镜的加持下逐渐减速。他可以很轻易地测量克劳萨每一次呼吸时鼻翼扩张的幅度,捕捉到男人发起下一击前瞳孔在那一瞬间微不可闻的收缩,甚至连那足以剖开一头公牛的力量是如何从面前人青筋暴起的身躯产生、顺着臂膀传到刀尖也清晰得几乎能化形出一条光亮的通路。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超然状态,他可以在瞬息间思考千万种可能。因而他可以精准地防下克劳萨的每一次攻击,再取最优线路反制;克劳萨显然也具备和他同样的能力,因此里昂的攻击也不奏效。 从朝霞到日落,从午夜到天明,战斗的痕迹遍布他们可以踏足的每一处。这对难解难分的恋人不像在厮杀,倒像是在千百道刀光交织出的回廊中漫步,用只属于他们的方式来回顾与对方相伴度过的一百九十九次余生。至于原因则实在无需谁来提示:这一次,当其中一方死亡之后,这个“房间”就再也不能束缚他们了。他们该和一起作伴了不知多少时日,以至于有些相看生厌的彼此说再见了。 ……同样的,像这样不问世事、只有彼此的时光也该结束了。 可是如果还不想说再见呢?里昂挡下角度刁钻的一击,余光从少校嘴角捕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吗?那便嘲笑吧。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克劳萨真正地、永远地从他的生命中退出的事实。即便他已经拯救了许多人、证明了自己能承担得住肩上沉甸甸的使命,他仍然无法接受面前男人一次次的不告而别。训练之初克劳萨曾经嘲笑过他的软弱和愚善,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对待那些弃他而去的,分道扬镳的,后会无期的人们。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能轻而易举地抛弃那些曾经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信念、情谊和人。如此两级反转、诸行无常,令他恐惧。他处理离别的方式只是尽力挽留,挽留不住便接受,而后强迫自己忽视、忘记,不去看它留在自己灵魂上的伤疤,把心中涌出的淋漓鲜血当做终有一日会停的雨。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是到头来里昂发现时间只是会削去那些深刻的回忆和感受,抹平昔日里栩栩如生的每一个细节,让他在旧事重提时想不起明媚或阴霾,唯余一阵难以言喻的平淡。他不喜欢这样。遗忘何尝不是对亲身经历的背叛。 思维的运转速度在不断超脱,时间与空间在进一步拉长,里昂的视野里几乎出现红移的光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别离成为胸中永存的遗憾呢?他不知道,他觉得他还需要就这个问题和少校好好聊聊。是的,尽管已经和克劳萨共处一室了太久,他已数不清自己有都少次对这个固执的男人无话可说,但当他真正面临那道残酷的,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的宅门,仍然有一千句、一万句话如初生的婴孩从他的五脏六腑中被挤出,发出响亮的啼哭。他想把它们都对克劳萨说出来,说到少校厌烦得彻底不再回应,说到自己不再需要他。在此之前,他宁愿和克劳萨一起在这个古怪的房间里继续待下去。 然而留给他犯错的机会只有最后一次了。摆在里昂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打倒克劳萨,令他失去行动能力,然后自杀,等待“房间”重置。只要令比分永远停在99:99,他就能再一次获得和克劳萨对话的机会。他还年轻,还有漫长的余生,还有未被消磨殆尽的耐心,他相信只要他能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他们都能获得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为此他将无惧于自戕,一次次赴死,一次次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滚烫的决意令他的心脏如新星一般燃烧绽放,年轻人挥出的刀刃几乎拖出一条璀璨的彗尾。在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上一直走下去吧,永远在路上,永远做一对寻找归宿的旅人。终有一日他们会在旅途中明白,他们要找的归宿就是彼此。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将结束。不会再有什么能撼动他们的链接。 可他要战胜的是将他锻打成这般锋锐的刀匠,这谈何容易。里昂眼看着少校手里的蛇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斜下方袭来。常人不可能做出这个动作,因为那会令持刀者手腕骨折。他不得不中断刺击改为防守,刀刃撞击的巨力震得他半条胳膊一瞬间麻痹,没能握紧手里的匕首。使出这一记自杀式攻击的克劳萨也不好受,两个人如同镜像同步后退,两把刀同时划着不同的轨迹飞出去。里昂眼看着自己失去平衡后的身体遵循着惯性移动着,可观测到的位移越来越小,直到他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宛如被松脂砸中包裹的飞虫。他的意识还在两人之间来回奔波忙碌,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仍然保持着刚刚退后的姿势站在原地,对面的克劳萨也在站稳后就摆出积蓄力量的姿势弓着身体不动。 “房间”里发生过的异象已经足够多,多到里昂首先感到的不是困扰或恐惧,而是一阵解脱。要来了吗?是什么变数产生了?他们是终于抵达了某种界限吗?“房间”这一次连他们的时间也凝固了吗?接下来是一声巨响、一片白光、还是一泉温柔的,母亲的羊水一样的触碰? 咔。 咕咕。 咔。 自真空另一端生长蔓延开来的是某种细小的、令人恐惧的声音,青春期的幼兽一般毫无忌惮地闯进特工的耳道里。里昂的理智拒绝识别那可怖动静的来源,但下一秒他脑海深处的记忆猛地沸腾起来。他听过那个声音——那是克劳萨在他面前解开护甲、丢弃人类身份、选择解放普拉卡的力量时,虫子在他体内欢叫着刺激血肉与骨骼急速生长又开裂的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克劳萨的躯体再一次以诡异的姿态扭曲臌胀起来。健康的肤色深处涌上血一样的潮红,在男人的胸肌上吹出晶亮的囊泡。左手的骨骼急剧生长、突破了肌肉与韧带的裹覆,连带着肩膀上隆起的紫红色粗壮血管也随之变硬。光洁的灰蓝色甲壳将腹部薄薄的皮肤撑出十字形窗口,结构类似散热片的角质拱开真皮层如同在缝合带处剧烈碰撞的大陆板块。 不是时间静止了,而是他、只有他自己的肢体僵硬得不听使唤。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过变身的经验,克劳萨没像第一次完全解放邪教赐给他的力量那样发出不似人形的嘶吼。少校死死地盯着他的大男孩儿,好似双眼是他现在唯一能动的部分。他此刻应当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可他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近乎于献身的欣慰神色,仿佛他筹谋几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解脱。 不,不。里昂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他艰难地和这具沉默地承载了他将近三十年后突然背叛的身体作对抗,每一条曾经为他提供生的力量的肌肉都在此刻形同囚笼。爱人化为怪物的进程犹在继续,里昂拼命逼迫自己抬起腿、伸出手、张开嘴去呼唤,可回应他的只有声带勉强闭合振动送出的几声尖锐的抽泣。不一会儿,那对他见过一次就终生难忘的,节肢动物般无意识律动着,随着热气散发腐臭血腥气味的畸形巨手和骨刃就再度复现眼前。而他自己,里昂的余光瞟到了脚下的水坑,水面上倒映出来他的脸——黑色的扭曲血管爬满了被血污覆盖的皮肤,犹如早就扎根在他体内的植物根系一朝迸发。 那可憎的纹路他曾经在艾什莉身上看到过,他永远忘不掉普拉卡活跃时的特征。可他记得白宫在他返回之后安排过一次极其详尽的体检,自己体内的寄生虫早就被清除了。 里昂吃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球转动,试图从少校身上找到引发异常的根源。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投向远方的钟楼时,望着那巨大的、未曾一动的指针,他突然明白过来:“房间”并非让他们以初遇的状态重逢,而是将他们的身体固化在了西班牙小岛上的那一夜。他的体内依旧残留着普拉卡死而不僵的残足,而克劳萨体内的改良种正好具备操控他体内寄生虫的能力。 半边身子变成怪物的男人巨大的右手如同上演剧目的傀儡师那样律动着,里昂则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被他操控着弯下腰去、捡起那把纹着黑蛇的匕首,而后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爱人走去。他几经尝试,终于挤出一声因惊恐变了形的哀嚎:“克劳萨?!你干什么!!” 要控制一个动用全部意志抵抗精神指令的成年男人应该不是多么轻松的事,克劳萨的额头上拱起了青筋,可他却咧嘴笑了起来:“干什么?送你出去。” 里昂根本顾不上思考,他只能顺嘴把每一个涌上嘴边的词抛出去:“停下!你他妈的给我停下,克劳萨!!谁他妈要出去了!!” “呵,都杀过我一百次了,再多一次又怎么了。” “你这婊子养的,我说我不想出去!!你听不懂英语吗!!!” 克劳萨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直视着新兵那双被血泪晕染成紫色的双眼,一字一句说:“你必须出去。你要继续完成你未完的使命。” “我已经死了,你证明了我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所以你要继续把你选择的路走完,否则我就白死这么多次了。”自巨手的骨节摩擦间隙不断传出泡泡破裂的声音,男人身上的伤口非但没有被普拉卡治愈,反而变本加厉地迸裂。和古堡里一样,变身后的克劳萨已是强弩之末,可他却出奇平静,“里昂,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你不能和我这个死人一起待在虚假的世界里一辈子。” “听着,新兵,这是最后的命令: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教你的一切,代替我行走在真实的世界里。去救你想救的人,去做你想做的事,用你的眼睛替我看看我没有机会看到的未来。” 在这段不对等的对话里,新兵一步步走向他的少校,那燃尽自己的一切只为托举他离开的爱人。里昂咬紧牙关怒目圆睁,拼尽全力抵抗普拉卡的支配。他的牙龈在重压下渗出血液,他肌肉紧绷的臂膀抖如筛糠,然而在男人坚不可摧的赴死决心前,一切向往存续的挣扎都注定徒劳无功。现在他举着刀的手距离克劳萨的胸口只有一步之遥。若再向前,这把杀死过他的挚爱、也杀死过他的心的利刃就会再度洞穿克劳萨的胸膛。不,不,不。汹涌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里昂在尖锐的、如同高频警报的耳鸣声里崩溃地发狂呐喊:“去他妈的狗屁使命!!我受够了!!这狗屎世界谁爱救谁救!!!我只要你!克劳萨,我只要你活着!!!” 克劳萨步履蹒跚地站直了身子,巨手转动,进一步把他拉向自己:“不行,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但你的还没有。你要往前走,不能像我一样被过去困住。” “前进一定会伴随着痛苦,而我要你感受它,记住它,里昂。这份痛苦是真实的基石*。” 刀尖压在了克劳萨的胸口,很快那里就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金属一寸寸地没入人体,更多的红色涌现出来,沿着男人的身体中轴线如涓流流淌。两行鲜血静默地取代了眼角泪痕的车辙,里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打开哭到充血的喉咙,声音嘶哑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残忍的话……” 克劳萨突然向前扑过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力地、不带任何掩饰地把他拥在怀里。巨大的骨刃和畸形的巨手为了不伤害爱人克制地将触未触,锋利的蛇刀贯穿胸口从背后透出,男人把双唇印在他的唇上。 “我爱你,里昂,至死不渝。” 里昂眼看着代表自己的那一边数字变成了100。

13. 金属和脊骨摩擦的刺耳声响落下,身周的触感沉沉褪去,噗通一声,克劳萨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和他倒在古遗迹里的姿势几乎一样。里昂握着蛇刀的那只手还呆呆地举在半空,唯有鲜血从刀尖滴落能够证明此刻时间没有凝固。 他该说点什么。他该说点什么。说啊。快说啊。你不是还有好多回忆要和少校说吗?不是还有千百种未来要和他一起设想吗?怎么说不出口了? “少……” 里昂哆嗦了半天,终于吐出一个字。他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伸着手,他还想扑过去和他的少校告别,突然脚下一空。 他看到自己脚下张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从门里掉了出去。里昂仰起头,看到血红的泪滴倒着往上飞散,头顶的地面、建筑和天空飞速离他远去,带着克劳萨倒在血泊中的身体一起。存有色彩的世界越来越小,不见光的空无温柔地吞噬他。他感到安全,放松,方才浓烈得凝成固体的情绪仿佛在顷刻间气化挥发,那些填满了他每一个细胞和缝隙的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也都不知不觉被人抽走了,这具躯体已经成了一台没有支撑的空壳,空无一物的内里唯余平静。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亦不知道自己向下坠了多深,比时间凝固更可怕的是连第四维度都被抹去,只有头顶景观的缩小证明坠落仍未停止。 再然后是知觉与触觉,里昂尝试把手掌伸到眼前观察,然而黑暗还是平坦得令人心悸。他试图挥舞胳膊或者抬起双腿,但身体重心并未随着姿势改变。他的挣扎与舞动也被溶解了,能被触碰的空间或存在同样杳无音信,教人怀疑自己的四肢是否仍然健在。 况且他最爱的人,那个唯一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人已经离开了他,爬回那个封闭的盒子里又有什么意义呢。里昂努力瞪大眼睛,想要记住爱人最后的身形。克劳萨的尸体和血已经看不见了,虚空中只剩下一个微小的亮点。 ……不是他在往下掉,是克劳萨在上升吧。带着与他相处的所有回忆与色彩,自顾自地离开他,升往天堂去了。 里昂明白了,这就是命运对他的审判。他最终会坠入地狱,翻越无穷无尽的冰山,直到体内最后一滴血也被冻成坚冰,以此为杀死爱人赎罪。 于是他放松了眼肌,不再直视或避开牠,耐心等着自己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可黑暗深邃得仿佛没有尽头。

呼喊无人回应。

身体逐渐变得麻木。

空间感和方向感消失。

情绪不再波动。

存在溃散

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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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亮点突然放大。 里昂本能地抬起手遮住眼睛,避免被强光晃得失明。 视野恢复的时候他一度很愕然。里昂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中央,手上还握着克劳萨的蛇刀。柏油马路两旁矗立着风格统一的米色建筑,橱窗里的纯白模特套着颜色鲜亮的绛紫真丝长裙,马路尽头有一座高耸的钟楼,颀长的钢铁指针不曾挪动。 一切都和他刚刚杀死克劳萨的场景一致——除了巨大的广告牌在阴沉的夜幕下亮着惨白泛绿的光。 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眼下。里昂摸了下脸,湿润的触感在指尖漾开。 ……是“房间”出了什么错误吧,他没能出去。 但马上一阵刺耳的尖锐声音打断了他。里昂本能地转过头寻找声音来源,眼看一片醒目的黄色在他身前迅速放大,最后将将停在了离他三十厘米左右的位置。伴随着咣啷一声响,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掀开色块侧面走下来,红色从他的额头一直蔓延到衣领下的脖颈。他眉毛竖起,头发炸立,额头侧面的青筋突突狂跳。他情绪激动,犹如一个野人对着特工大呼小叫,数不清的脏词从那张唾沫横飞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里昂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个操着一口德克萨斯口音的红脖子在骂他精神病,信号灯变了却依然站在机动车道正中间,阻碍了车流正常通行。 ……变了?“房间”里的信号灯会变?时间开始流动了吗? 顾不上理会出租车司机的谩骂,他错愕地回头。身周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好多汽车,密密麻麻地塞在路上,高矮胖瘦如同被谁强行塞在一处污浊的马赛克方块。清冷的车灯光照亮细密的雨线,汽车此起彼伏地鸣笛,路两旁规则移动的伞罩有两三顶停了下来,行人窃窃私语的窸窸窣窣声涌进耳朵。一声声刺耳的警报长鸣着一路靠近,里昂茫然地在无数人与物的大合唱中追寻着最尖锐的号角看去,他身后不远处有两辆车斜斜地撞在一处,雨水沿着变了形的保险杠一滴一滴地敲打躺在地上的零件碎片。那鸣笛的是接到报警电话而出勤的警车,此刻已经停靠在二百米开外的路口。穿着藏蓝色制服的警察一边向事故中心靠近一边朝着驻足围观的人群打手势,准备疏散那些无关的人。 确实,这里已经够乱的了。他该离开了。 想到这里,里昂若无其事地朝着最近的步道迈出一步,然后什么东西啪啦一下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纸笔记本。

雨势在变大。 里昂蹲下去,捡起那个躺在一洼雨水里的小笔记本。 交警的疏通已初见成效,不远处路口的车流恢复了秩序,在红蓝两色交替闪烁的灯光下开始缓慢流动。年轻人在裹挟着雨滴的冷冽夜风里翻开本子,骨节发青的手无法停止颤抖。 ——笔记本的前六七页里写满了数字,后面一页则是符号,四条竖着的短线用一条长横线划掉,每行五个,像一排排整齐的小篱笆,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无一例外不是空白。 ……当然啊。克劳萨把这个笔记本交给他之后他一笔都没再记过,牛皮纸上怎么可能自己长出少校的笔迹。 一滴清透的液体吧嗒一声滴在本子正中,浅咖色的纸上洇出一个圆圆的深色湿印。里昂摸了下脸,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分不清那是雨水淌了满脸,还是他不知道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在他蹲在地上捧着笔记本翻看的时间里,跟在警车后方到达的救护车已经初步为事故中心的伤者进行了应急处理,而后向现场周边扩大问询范围,搜索有无同样需要帮助的人被落下。现在穿着白衬衫挎着急救包的一男一女就站在他边上,避免那些穿行的汽车撞到他身上。女人弯下腰来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里昂的目光仍然凝聚在掌中方寸上。当女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时,他猛地一挣,挣开陌生人的手的同时把笔记本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中蛇刀的反光一闪即逝。 眼见这个蹲在地上就是不起来的男人竟然还握着一把匕首,男性救护员立刻神情紧张起来,想要找机会夺下里昂的刀。但女人伸手拦住了他,里昂依稀听到她招呼身后的助手:“之后把他也带去医院吧,他也需要……”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雨声和警笛里,他没再听下去。

好吵。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吵。

与“房间”相比,世界太拥挤,太吵闹了。

Fin.

*①万宝路,经典口粮烟。 ②蓝橙力娇,波士蓝橙味力娇酒,它的蓝色很像里昂的眼睛。 ③原句出自深海巨狗《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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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里昂和他那遮天蔽日的老公

“比起让我们厮杀,我觉得它更像是想让我们学会什么……” “学会面对对方的死亡,适应生命里没有对方的感觉。”

10. “我想去个地方。”里昂说。 克劳萨叼着烟不为所动,只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鼻音示意新兵继续说下去。年轻人舔了一口融化到开始往下滴甜水的冰激凌继续说:“我想看看‘房间’的边界延伸到哪里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做,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过了。你陪我去找找吧。” 克劳萨啧了一声,伸手不轻不重把他拨开,“行了,去坐副驾驶。”

人的一生不过是无数习惯的集合体,而一个习惯养成只需二十一天,二十一次重复,二十一次从床上醒来睁眼。当陌生的意象经由睡眠转化成可栖息的意义场、潜移默化地熔炼成自我的新手足,“房间”看起来和现实生活便再无分别。 在两人的死亡次数总和终于达到一百次的现在,里昂已经很少想起那个没有感情的数字。克劳萨也识趣地不再用激将法,毕竟即使是争吵所能进化出最激进的形态——肢体冲突,杀之后快,在连生死都能一并重置的“房间”内也再无意义。异态与日常的边界便在逐步重拾的习惯中被进一步模糊。他们依然要吃饭、睡觉、洗漱、锻炼、做爱,在阳光好时跑到楼顶上晒日光浴,或者跳进泳池里泡到天黑。除了难免的孤独和无趣,生活在这不愁吃喝的地方倒也有一番别样的乐趣。至于坏处,无非是整个世界时间静止,信息近乎无法传播,没有安息,没有活物。当全世界只剩下彼此,杀死对方反而成了两人无聊至极时的调剂。 他们已经分不清在这个荒谬的“房间”里度过了多少时日。 ……又或者,分不清的自始至终只有里昂一个。 前一晚他们折腾到几乎天亮,把双人床搞得像在体液里浸过,便索性换了个房间睡。里昂自觉睡下不久就被尿憋醒,睁眼一看却发现外面已临近黄昏。这个天色,克劳萨应该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去过厕所后他习惯性地回到他们住惯了的那套房间,从卫生巾到阳台找了个遍,少校却不知所踪。 里昂耸耸肩,披着浴袍转个身倒在沙发上。也许是下楼拿东西去了,或者在寻找下一处适合当落脚点的地方。酒店房间的钥匙虽然都在前台存着,但毕竟不会准备可供长期使用的日用品。他们在一处地方住下之后得先从最近的地方搜刮资源,比如酒店的库房,街对面的小便利店或超市。等到近处的东西都被用的七七八八,两个人便会换一个地方住。反正他们进入“房间”时的个人物品只有随身装备,没有行李细软,搬家不是难事。他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他们早就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住宿条件, 他翻过身来侧躺着,突然发现茶几下层置物架边上有一个小笔记本。新兵闲来无事,伸着胳膊把笔记本捞过来打开。牛皮纸色的内页上每行都写着一个数字,在行内的位置则像跳跃的噪音般忽左忽右。左半的数字后面有一个用括号括起来的数,右半的数字后面则没有。这些零零散散的数字记了大概六七页纸,看起来杂乱无章,唯一称得上规律的是数字总体在慢慢变大,而括号里的数字有一多半都是7。里昂往后翻了下,下一页纸上呈现的甚至不是数字,而是符号。四条竖着的短线用一条长横线划掉,每行五个,已经画了六行还拐弯,像一堆各自为营的小篱笆。 特工又往后翻了翻,确认笔记本后面没有内容之后直接把它往茶几上一扔。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了这个笔记本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此刻他并不着急找克劳萨问个究竟。少校总会回来的。 当太阳落入地平线以下后,克劳萨果然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进了门。男人在看到新兵打横躺在沙发上时愣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直奔厨房。里昂听着一件件物品被从塑料袋中拿出的响声,还是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感觉,举起小牛皮纸本走到少校身边质问:“这是什么?” 克劳萨放下手里的马斯卡彭奶酪看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抢回来。里昂扁起嘴躲开,同时更为对方拒不回答的态度恼火:“问你话呢!老实交代!” 拉锯战一触即发。经历了一些追逐、躲闪、推搡、招架、对峙和偷袭,最后克劳萨以绝对的力量和出其不意的反制赢得了笔记本的全尸。男人趁新兵蹲下捂着鼻子缓解挨了拳头的剧痛之时一页一页翻着仔细查看了两遍,确定这位脑内常有奇思妙想冒出的特工没在里面不请自来地做些涂改。之后他把本子合起来,像放一瓶最普通的海盐黑胡椒似的放到手边,这才慢悠悠地说:“记录一下日子。” “你——”里昂的鼻子里酸痛不减,他一时不知分不清那是被克劳萨锤的还是另有原因,“你记它干什么?这里的日出周期明显不是24小时。” “每次我们分出胜负前我会数一下当前度过的天数,等重置结束后和之前的所有数据重新记在一起。没有日历,我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左边是我,右边是你,括号里是你死后‘房间’重置所花费的天数。从比分是15:10的时候开始的——我只能记住这么多。”克劳萨完全没理会里昂的疑问,继续顺着自己的逻辑平静地边撕开一袋意面边说,“如果它代表外界的一天,我们已经在这里度过1461天了。” 里昂站起来看着克劳萨手边那个薄薄的小本子,忽然有种浑身骨头被抽走了的感觉。 “你一直在记?记了这么多?”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该死的比分忘掉,你也不再逼着我和你战斗。我和你做爱,你给我做早餐,我说想要玫瑰味香波的时候你还开车去找……” 克劳萨堪称无情地打断他:“说重点。” 里昂噎了一下。他看起来还有很多辩词想一条条罗列出来,但最后他只艰涩地挤出一句:“我以为你放下了,我以为……我们适应了‘房间’里的生活。” “既然你一直惦记着出去的事,那你和我,我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克劳萨没有回答。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男孩儿有一天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表情又好像里昂疑惑的是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他拿出一口小锅,接满自来水,放到电磁炉上,又从里昂身边挤过去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番茄,继续准备两人的晚饭。眼见年轻人还杵在原地,少校提了口气在胸口,放低声音试图让自己这句提醒没那么刻意:“袋子里有帕玛森芝士,你想吃可以加一点。” 闻言,新兵不情不愿地抬手在两大袋子事物里翻找。他几乎把克劳萨拿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扒拉了一遍,这才找到那块三角切的干酪放在岛台上,两手慢慢地撕掉标签拆开包装。做这些事时他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个小笔记本上。他很想丢下手里的奶酪把那个面目可憎的罪证撕烂,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拿起刨丝器,把奶酪挫成碎屑等着撒到克劳萨做的意面上。 那不光是少校的心血结晶,那也浓缩了他们沦陷以来的点点滴滴。

“我们出去旅行吧。” 第二天一早,克劳萨一如既往准备晨练。在他刚刚换好衣服后,里昂破天荒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语气轻快、没头没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少校不由得站住脚看着这个偶尔思维完全不在频道上的新兵。里昂则掀开被子坐到床边继续说:“去到处看看‘房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和现实世界还有没有区别。我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克劳萨脸上的肌肉在拒绝,嘴里却已经在盘算路上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和应对方案,“物资储备和路线规划暂且不谈,如果车抛锚在路上或者出了什么问题,没人能救我们。” “那不是更好吗?”里昂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谈论的是性命攸关的事,“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自杀,然后等房间重置之后继续,这样比分也不会继续增长——嗯,唯一的缺点是要把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新兵,你又在做多余的事。” “你难道不是吗?”他反问道:“为什么你可以像个原始人在石头上刻凹槽一样记着这里的虚假时间,我就不能用我自己的方法表达一下我仍未忘记我身处‘房间’之中?克劳萨,你这么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见少校不说话,里昂跳下床,开始捞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克劳萨啧了一声,“我跟你一起。”

11. 一旦有另一人加入,再孤独的旅行也能变得热闹些。对于到底去哪儿,里昂没什么具体目标。剥离了人与社会赋予的风土人情之后,无论是纸醉金迷的洛杉矶还是高楼耸立的纽约都只是沉默无情的钢筋水泥坟墓,佛罗里达和特柳赖德的乡村更像生命诞生前天地冷却后沉淀形成的荒野。作为出发前的准备,他们用购物车把成筐的食物和日常用品推出超市大门,像所有情侣会做的那样,然后把这些“买”来的东西全塞进被临时征用的军用越野车后备箱里。克劳萨一边整理乱成一锅粥的后备箱,一边吐槽里昂拿了太多空占地方不顶饿的零食。新兵蹲在一旁顶着男人的唠叨拆掉包装盒以节省空间,末了忍无可忍地把自己叼着的冰棍拿下来戳进少校嘴里:“你是死多了之后改性了吗?以前你没这么多话。” 克劳萨咔嚓一声把夹着果酱夹心的冰棒咬下来半截,腾出一只手捏住雪糕棍,垂眸看着年轻人后脑勺的发旋:“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不跟你说跟谁说?” 里昂闻言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站起身来把本就属于自己的冰棍一把抢了回去。 GPS和联网导航用不了,他们只能凭地图和路标认路。少校自觉承担了司机的职位——并非特工躲懒,恰恰相反,里昂曾经自告奋勇开车,然而只开出去几公里车就抛锚了。好在此处还没离市区太远,他们又徒步折返回最近的停车场另找了一辆车。不幸的是两人把车搭着火开上路之后才发现这辆车有特殊的限速,最高只能跑每小时四十公里;他们不得不更换目标,然而下一辆车的油箱里只有十几升油。克劳萨把自带某种载具诅咒的里昂赶出驾驶位,他的运气马上就发挥了作用:两条街外正好有一个加油站。里昂愤愤地蹲在一边看着男人把油枪插进汽车的加油口,像操作自己家的烤箱一样操作加油机。随着机械运作的轰鸣声,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跃着飞速上涨。他很难控制比分不随之浮现出来。 “现在这些油箱都是一次性资源了。”少校腾出手来把玩着烟盒,语气耐人寻味,“得省着点用。” 只有一个司机的缺点是赶路效率不如两人接力,但从另一个方向上说,他们现在又不必在某个期限内打个来回,多花点时间在路上正合里昂心意。起初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各自觉得对方是无理取闹,沉默的车厢里只能听得见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载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呼呼声。但火药味总会被服务站的速溶咖啡那股廉价香精的味道遮盖,心跳会诚实地顺着冷气吹进胸膛。有次克劳萨开烦了车,里昂趁司机下车抽烟休息的间隙挑衅似的问他要不要“来点刺激的”。少校上下打量这胆大包天的小子半晌,狞笑着丢开烟头把他肉乎乎的新兵往车前盖上推。里昂刚刚挪了屁股上去,下一秒便尖叫一声跳下来:在西部荒地的烈日下连续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跑了两小时的车前盖烫得能煎熟鸡蛋。新兵捂着自己身上最丰满的两块肉跳脚,克劳萨则站在一旁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 高速狂奔了太久之后,慢下来也别有一番滋味。于是像所有公路旅行电影里都会出现的烂大街桥段,他们把头伸出车窗外吹风,嘬着利口酒看太阳缩回山坳里,在夜晚躺到车顶上看星星,无数光点在虚假的星空里行色匆匆,对比之下显得他们才像是那对在洪流中逆流前行的叛逆者——也许对于一对普通的情侣来说,用车轮碾过三百六十五次日升月落是一生仅此一次的浪漫,但他们是两个没有未来,不止一生的人。“房间”并不拒绝他们在杀死彼此前做些仪式,祂知道这对亡命之徒临时决定的荒诞旅行必定会迎来终点。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处海岸边。 始作俑者很知道看氛围行事,他们下车的时候迎面正扑过来一股咸湿的海风,配合上强度刚好明媚但不刺眼的正午阳光与碧蓝醉人宛如蓝橙力娇*的海,如果不是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各大开发商一定会为了争夺这片海滨浴场的开发权而打得头破血流。里昂找了块干净的礁石,扫掉上面的沙粒然后坐下。他特地要求克劳萨绕路到海边的城镇里搜刮来这身夏威夷风沙滩装,但当他真的穿着这身柠檬黄的涤纶造物蹚了满脚沙子时他只觉得自己画蛇添足。海岸上没有活物,没有会抢走人薯条的可恶海鸥,没有会挖出一片片让人密集恐惧症发作小洞的垃圾蟹。海水清澈得像玻璃,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四五米之外的海底沙滩。稀稀拉拉的几颗水草随着潮起潮落飘摇,没有一条鱼或者一个贝类,视野里唯一会动的只有海面。 “我以为一路上我们至少能看见几只鸟。”他望着礁石下方平整异常的沙滩说,“实际上连只蟑螂都没有。真无聊。” 身边落下一大团存在感,随后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件掉进怀里。是克劳萨在他身边坐下,颇为煞风景地把他惯用的手枪丢了过来。 “这里就是终点了。”年长者完全没去理会男孩儿抱怨。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两指捏住滤嘴拽出左上角的那根,“等你待够了我们就回去。” 接话的人原本应该问一句“回哪儿去”,但是里昂心中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房间”的边界不可破坏,在牠不断进化生长之后,如今这不可逾越的高墙也已踪迹全无。他曾经迫切地想找到一扇门逃离逼仄的世界,但很可惜,它有限无界。无论环球旅行多少圈,你最终还是要作为一个人类存在于这颗渺小的蓝色星球上。这里没有门,没有逃生通道,也没有墙。所有人从出生起就是被投入转轮的仓鼠,一辈子都在夺路狂奔,直到死亡。 他熟练地单手拉开弹仓检查,接着手腕一转,载着实弹的枪口在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中对准了少校的太阳穴。后者则丝毫没有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的自觉,神色如常地掏出打火机点烟。 “有时候真觉得你这样子挺可恶的。”里昂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泡沫剧里互开恶劣玩笑的老朋友一样轻松,但不难从深刻的面部肌肉线条看出他遣词造句的时候有多咬牙切齿,“我们走了这么远,你就没有什么感想要发表吗?” 克劳萨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扭头打量了穿着沙滩装的新兵一番,随后取下齿间的烟,鼻中徐徐氤出的白雾溃散在海风里:“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少校难得让渡出话语权,里昂却反而抿起嘴一言不发。他似乎有满腹衷肠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好像在埋怨年长者的狡猾,最后才像个泄了气的孩子似的收起手枪,扭回头去看着不远处一成不变的海面。 “克劳萨,你不觉得奇怪吗?”千百次日月升落培育出的迷茫——说是不解的执念更为合适吧——赋予了他刻入本能的平静,以致青年的话听上去犹如含着坚固的决心,“我始终没想明白,如果这个房间会随着我们的意愿变化,那‘杀死彼此一百次’又是谁的愿望?” “我是不愿意杀死你的。难道你恨我到希望我死一百次吗?” 克劳萨没说话。 “别告诉我你是。” 少校嘴上的烟不耐烦地往上一翘,“你还不如说萨德勒养普拉卡是为了治病救人。” “那不就得了。”里昂耸耸肩,语气里多了点轻蔑,“所以,我姑且认为,‘杀死对方一百次’这种狗屁要求只是‘房间’设下的幌子。” “比起让我们厮杀,我觉得它更像是想让我们学会什么……”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柔顺的金色发丝滑过那双仿佛永远不会浑浊的蓝眼睛,“学会面对对方的死亡,适应生命里没有对方的感觉。” 克劳萨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反馈,语言上,肢体上,神色上。男人只是定定地盯着远处的海平面,似乎作为一座沉默的肉雕矗立在特工身侧、倾听年轻人难得一闻的诉说就是他此刻唯一的任务。两人呼吸的细碎声音被海风偷走,天空脚下唯有海水冲上沙滩又拉着沙粒远走的沙沙声。 “那你现在学会了吗?” ——里昂原以为自己这番堪称软弱的发言不会获得任何回应,克劳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才着实叫他意外。新兵不禁抬起眉眼和少校四目相对,被年长者古井无波的碧玺色眼眸冲刷片刻后又神色羞愧地低下头去。 “你知道我的……你以前总说我笨,我也承认我学东西没有旁人快。”他像是要和谁辩论似的语速飞快,“可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从西班牙回去之后那段时间,我……我无法想象那些日子我是怎么度过的。你能明白吗?提交完任务报告后我请了一个月的年假,每天睡到下午两点多才起来——不是睡醒,是饿醒的。但是我起床之后又觉得很恶心,头重脚轻,闻到漱口水的味道就反胃得什么也吃不下。我只能喝酒,用酒精淹死我的胃,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吃第一顿饭。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糜烂的一段时间,仅仅是穿好衣服系上腰带出门都要把我的皮搓烂。” “我原本以为我的后半生都要这么过下去了,直到哈尼根不得不因为一次追踪任务把我叫回去。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回到了肯尼迪特工的忙碌生活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让我说完吧——我很适应,任务完成得很顺利,目标在那之后就被控制起来了,我写报告的时候很奇怪地记得所有细节,连那位女士穿多少码的鞋都一清二楚,好像亲手杀死昔日老师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白宫配备的心理医疗师联系过我,但是我不想再跟任何人描述一遍那一天发生的事,我已经在任务报告里干过这种勾当了。” “那之后大概过了半年……我去罗马参加了一次针对b.o.w.的研讨会,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住在六层的男孩儿在花坛中心挖了个坑埋葬他的宠物蛇。看着他满脸都是眼泪一铲子一铲子地把那个小坑填平,我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恨我自己……我怎么能就这么抛下你重新上路了呢?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的?这是你想要的吗?” 太久没能对着谁把胸腔里发酵的旧日时光掏出来晾晒,特工的话就像断了线的珠链般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这之中克劳萨一直没有打断他,直到青年因为口干舌燥而暂停倾诉、开始左顾右盼找水喝,一旁的男人才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完了?” 里昂毫不客气地拧开那一小瓶东西猛灌了两口,末了把空掉的塑料瓶捏扁,用手背擦掉嘴边的水渍,“如果我说出来你应该会对我失望吧……但说实话,我不在乎了。我得说,有些事我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你可能要陪我一起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一辈子。” 沉默。 “你并不笨。”少校弹了弹烟灰,深吸口气把烟蒂前最后一点长度一口嘬完,而后缓慢而悠长地从鼻中把烟雾叹出,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陈述着他认定的事实:“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操,谁要你在这种时候夸奖我啊?”他设想过克劳萨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后会讥讽,会嗤笑,也准备好了反唇相讥的腹稿,但万万没想过他的教官居然一反常态地坦率承认了他的优秀。里昂一方面为自己的准备泡汤恼羞成怒,另一方面又为这不知该不该来的认可哭笑不得,“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可以一起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就像我们从未做过的那样?” “现在的比分是67:65,我们已经走完三分之二了……想想我们经历的每一次死亡和重生:我们可以跳过孩童时期,直接从我们走入彼此生命的日子开始一起生活,直到有一方厌烦,然后再开始下一次……”他习惯性地往后一靠,却忘了自己屁股下的并非沙发而是礁石,差点失去平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我们好像也不会变老?唉,就算变老了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我不动手,你躺在床上咽气也不算是我杀的,比分就不会涨。” “这和给我们一次又一次重新过一生的机会有什么区别?比起‘出去’,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其实更想要我们两个留下来好好体验一下二人世界的生活吗?”

克劳萨转过头来看着他,用任何风浪都吹不走的语速和力度,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是正在这么做吗。”

里昂愣住了。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是啊……可惜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有点无聊。” “所以我说,你待够了我们就回去。”克劳萨弹出第二根烟,很坦然地接着往下说,“你没待够,我就继续陪你过这样的日子。” 里昂定睛盯着男人的侧脸。虚假的太阳一本正经地落向海面,那道从上贯穿到下的疤痕被打火机的火光映衬得更加深邃,无数细小的起伏与褶皱在满天水汽中的一团暖意下无所遁形。他觉出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咚咚,咚咚,宛如响雷的野马在草原上狂奔。马蹄践踏过他湿润泥泞之地般柔软的舌根,青年在从胸腹翻滚上涌至喉咙的麻痒中张开嘴,一道闪电倏地窜了出来:“克劳萨,你有想过结婚吗?” 少校被他无厘头的电波扎得有点缓不过来,那根刚点燃的烟直挺挺地朝着裤裆掉下去。男人眼疾手快地拾起烟身放回嘴里,下一秒整个人却几乎原地弹射起步,里昂甚至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小声骂了一句操:他把燃着的烟头放进嘴巴里了。新兵歪着头枕在自己膝上,一双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少校难得手忙脚乱一回,重新叼好了烟后又把额前两根发丝捋回背头里,这次才故作镇定地给出回答:“没有。” “是吗?我也没有。”里昂尽力绷住脸,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肯定还是控制不住地弯了起来,“准确来说我想象过。那个和我结婚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她脸上有雀斑吗?她喜不喜欢吃披萨?婚后我们要生孩子吗?……但是我想象不出来步入那种生活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于是我放弃了,我觉得继续想这种连个影都没有的事没什么意义。” “因为我不知道被另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信任着、支持着是什么感觉。” 尽管年长者看似心不在焉地叼着烟,但里昂知道他在耐心扮演一个倾听者。为了不让可憎的沉默继续生长,他接着说:“现在当我坐在这里回想过去的二十多年……我发现其实在你手下训练的那四年是我最安心的时候。虽然每次你都把我练得半死,但至少我可以睡个好觉,我的记忆可以喘息片刻。因为你,我在那四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变得比以前更好了。那时候我多希望白宫就这么把我忘了,忘在你这里,我就可以一直跟着你,虽然参加行动免不了受伤,但那时候我会想要活下去,我并不讨厌你专程跑到医务室来看我。如果现在让我回到2002年,我一定不会让你参与哈维尔行动——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从前我很在意它,现在我也依然怀念它。” 克劳萨的语调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上扬,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告白吗?” 里昂突然坐直了身子。 “所以你的不告而别才那么让我痛苦。”青年拔高了声音来抑制从每一个音节间溢出来的情绪,“克劳萨,我以为至少我能顺利毕业、平和郑重地和你告别,不管是因为调任还是白宫的要求,在每年的圣诞节给你发一条短信问候一句——我连和你一起去酒吧都不奢求,这难道很过分吗?” “你是觉得我的做法不人道?” “我不想指责你,因为指责了也没有结果。你总是这样,只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只按你的想法发布命令,不管执行的人怎么想。”他难得用了很硬气的措辞,只不过这番犀利的控诉被那对柔软的嘴唇裹上了一层委屈,还有被遗弃的痛苦与无助,更像是迟迟等不来道歉后自我安慰性质的喃喃自语,“不告而别是一种背叛,必须要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加倍弥补回来。” 年长者这次清清楚楚地笑了出来,或许在他看来新兵这番发言就等同于小孩子撒泼耍赖:“呵,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里昂闻言瞪大了眼睛。他上一次听见克劳萨如此直白地问他想要什么还是他在索马里的边陲小镇里被暗枪击中肩膀的时候。经济条件落后的地区就算有医院也提供不了取出弹片必需的手术条件,他只能躺在安全屋的宅床上咬死被汽油臭味浸透的破布,生生忍着疼痛由少校用匕首挖出在他三角肌里开成一朵七瓣花的金属弹头。 “想要什么补偿,告诉我,回去补给你。” 那时候克劳萨也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只是声音更低沉,平直的语调下嵌着难以遏制的自责:他的新兵是听从了他的指令才到那片可能还有恐怖分子残余的破屋后面去的。如果不是里昂本能地往旁边扑倒,那枚子弹击中的可能就不是他的肩膀,而是心脏。 感受着大臂被止血带勒紧,新兵并没有索取什么,只是用气声说了一句:“……带我回家吧,少校。” 克劳萨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但里昂听得出那并非是紧急情况下不经大脑的敷衍,而是一句郑重的承诺:“一定。” 克劳萨从来没跟谁道过歉,至少里昂没听到过,因为少校做出的判断总是正确的,精准的,能带着他走向成功与胜利。主动提出要补偿就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了。他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他又在为什么感到抱歉呢? “……我想要你留下来。”他说话了,在单词脱出口后才觉出那声音软得近乎哀求,“杰克,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吧——没有谁都不要紧,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可你不光要想象,你还必须适应。”克劳萨取下齿间的烟弹掉烟灰。一向以理性著称的少校甚至省去了计算投入产出比的过程,直截了当地抛出结论:“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总会有些东西把我们分开。以后你必须一个人在世界上生存下去。与其到了那时再不知所措,还是早点适应的好。” 是啊,这是每一个活在星球上的生物都绕不开的坎坷。无论生前我们是你侬我侬柔情蜜意一百年,还是见面眼红刀刀见血杀人于眨眼间,都要承受另一方死后灌溺几十年的彻骨孤独。 “那就让这段时间再长一点吧。”他无力反驳,只能尝试在一切滑向不可挽回之前再做点什么,“如果我在杀死你之后立刻自杀,我们是不是能马上相见?反正我们死后也感觉不到房间刷新要花多久,我一个人守着你尸体的时候实在无聊至极。而你——你如果对我感到厌烦了,那就杀了我,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有怨言的。” 克劳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如果两个人都死了,这个该死的游戏不会立刻结束呢。” “……那你就告诉我现在房间重置一次要多久,我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到你。”里昂憋了半天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把日期都记在那个小本子上了吗?难道你等着‘房间’刷新的时候就不无聊?杀死我之后,你难道就一直守在我的尸体旁边吗?” “没有。” “那你都干什么?你会在这段时间里到处去看看吗?找条小船出海去钓鱼?不过这里也没有鱼吧?你会拿废弃零件从零开始制作各种武器吗?还是说……” “没有之后。”克劳萨打断他,“我没一个人待过太久——自从等待时间超过一周之后,我就会在你死后自杀,直接跳过重置阶段。” 里昂不可置信地往一旁挪了挪屁股。男孩儿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身边不是亲密到连死亡都一同分享的爱人,而是突然出现前来收割他余生的死神。 “操……你怎么耍赖?”他嘴唇颤抖,似乎重启自己的语言系统挤出这一句质问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你刚才怎么说的——合着你一开始就知道?” “未知总是伴随着失败的风险,我也前后考量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克劳萨把嘴里那根烧到烟屁股的烟蒂丢到远处。不需要谁出手碾灭,空无一物连棵枯草都没有的沙滩上不存在火灾隐患,那一丁点热量很快就会消散在茫茫多的二氧化硅颗粒中,“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游戏结束,我们就会回到现实中。”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过去了多久。固然你可以躲在这里,假装不知道外面还有未完成的事在等着你去做——我们在这里玩没有意义也没有结果的过家家的日子越多,现实里的你就离真正的死亡更近一步。” 说到这里男人转过头来,盯着他垂头不语的男孩儿低声说:“要接受这一切并不容易,我理解,但是里昂,你不能一直逃下去。” 只是两人对话的短暂时间内,白日已坠落成半隐半现于海平面之下的夕阳,可海面上方的气流依然以正午的湿度和风速平等地掠过他们的脸颊。未能被照亮的深海在臃绿之余透露出类似攒满脓血的伤口的暗红,礁石下方沙滩上的浪花却依然冲刷至同一位置而后留下形状相同的一团碎沫,不增不减,不涨不落。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固定轨迹,是被定格在某一刻的剪影。它和它之中的内容物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它只能容纳死者,而非行路未尽的生者。 “克劳萨,你爱我吗?” 昏暗中里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克劳萨还没来得及发出哪怕一声鼻音,青年的语气便极速由晴转阴:“说话。我要从你嘴里听到答案,一字一句的。” 少校没急着出声。他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最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曾经被他捏在手里无数日夜的小牛皮纸笔记本,伸手递给里昂。 “干什么?” “我看你是闲的没事干了,才会整天琢磨这些事。”男人的语气里恢复了他们最初相见时的不屑和奚落,“你可以拿着它记录一下天数,自己看看现在房间重置需要多久。” “我不要。”里昂像躲开什么污染源一样慌乱地手脚并用躲开那个小本子。那是这次荒诞旅途的根源,也是他们两人理念矛盾的具象化,但此刻看着年长者的表情,他宁愿自己从来没做出过叛逆出走的决定,“你这样好像在托付后事!我才不要接过这么不吉利的东西!” “拿着吧。”克劳萨的嘴角依然带着笑,但男人的嗓音比寻常沙哑得更加突兀,“我辛苦记了这么多次,该你记了。” 里昂抱着头皱眉看着那个小薄本,突然整个人像只想开了的贝壳一样打开。 “这是你用来求婚的定情信物吗?”男孩儿说出的是随口胡诌的玩笑,同时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认真表情:“你说是,我就收下。” 克劳萨没想过他会搞这一出,那个小本子就这样被定在半空。男人欲言又止,望着那双闪亮宛如新星的蓝眼睛提了口气在胸口,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把气卸掉。 在他吐出任何拒绝或商议之前,里昂一把抢过了他一口要求的信物:“拿来吧你。” 克劳萨无可奈何地看着里昂,后者则像收缴战利品一样把那个小本子揣进了上衣口袋里:“虽说没想过结婚,但我还真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至少要走红毯吧,花童跟在后面撒白玫瑰或者红玫瑰,估计还要被礼炮弄得满头都是彩色碎屑——谁想到最后却是在这里,穿着沙滩装,没有交杯酒,连婚戒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被人按倒在了坚硬的礁石上。克劳萨翻身而上,宽阔的肩背罩住新出生的月光:“那照你的说法,我们现在应该做点新婚夫妇该干的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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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lusorminus5yrs

能够在爱的人身侧躺下很幸福。 就算睡不着,也会早早闭上眼睛,希望能比对方早些醒来,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对方毫无防备的睡脸。 就算没睡好中途醒来,也可以看爱人的侧脸。 如果坐起来在床头看书,就可以看着对方的身体随着呼吸而起伏,继而想到……啊啊,近在身旁、活着的你,就是此刻最大的宝物。

仅仅注视着安眠的你 我就好像分得了——偷来了照亮你面容的幸福光辉。就算这种幸福将我灼伤,使我的心中的不安和痛苦沸腾起来,啸叫着“这种幸福再也不会有了”“即使是现在、幸福正从我手中溜走!” 这种猛烈的煎熬让我不得想些别的什么,比如——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还会这样注视着你吗?在混乱中,我的内心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于是我借着面对世界末日的绝望,获得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悲伤平静,这才能够久久地凝视你。 很快,看着你那柔和的轮廓我心想我的眼镜该擦一擦了,度数也该换了。这种事情我平时里从没有意识到,就是这样认真得有点贪婪地看着你。 看着你在浅眠中稍稍把毯子拉上来了些,我有些瑟缩地移开视线,羞于被发现我正贪婪地盯着你——即使我知道以你的度数睁开眼也未必看得清——拿起手边的《爱欲之死》放在大腿上装模作样地读起来,实际上则让视线越过书页的边缘静静地落在你身上;同时又期待你能在睡眼蒙眬中睁开眼睛打量我一眼,因为你的视线将会无异于神启。

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个平常午后,而对我来说,幸福已经用它低垂的树梢拂过我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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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789clubf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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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陈玉界

《把地球装进冰箱需要几步》

(一) 灰蒙蒙的天,沉重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公交车在逐渐高涨的水位中缓慢前行。临近一个转弯处,司机小心操控车把过弯,驶向前面的桥洞。剧烈摆动的雨刮器牵连着乘客的内心,车里的谈话声也被雨声压了下去。 此时,一个全身黑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正靠在椅背上小憩,被耳机里个人终端来电的提示音叫醒。 “部长,您现在在哪?我们刚才进行监测,发现青环路口出现了积水异常的流速和峰值” “青环路?不是刚过去吗……” “对,所以我们怀疑可能出现了追击水团。您告诉司机沿主干路直走,往高处走。不要拐弯,中间有个岔口,追击水团会从岔口离开” 电话这头女人望车窗着越来越近的桥洞,心中顿感不安。 “才说,早拐了” 她绕过站着的人,快步来到司机车旁边,双手撑着扶杆,大声地对里面说 “师傅,先别往前开了。桥洞底下太低,涨水不安全!快倒回去吧” 司机扭过头瞥了她一眼。 “这位女乘客,请你坐回到座位上去,你说的这只是可能,我还没有收到不能过的指令,难道你的消息比指挥站还灵通?” 女人的话引起了乘客的骚动,司机高声安抚好乘客。车外水位在不经意间涨高,女人知道等不起,语气严厉地再次说道。 “我是环境部部长。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证件。现在立刻倒车!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 司机冷笑的话还没说出口,车身猛地一震。好像车轮撞到了什么东西,司机还想再往前开,车身却只能左右摇摆,无法前进了。刚才的人群都被争吵所吸引,这一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旁边站着的乘客撞到了女人身上,这时候耳机却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一连串事故的发生使事态逐渐严重,这时候司机也开始赞同倒车,毕竟外面的雨谁看心里都没有底。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车身微微前倾,从车头开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水。还没来得及尝试倒车,看到水的乘客立即慌乱了起来,坐在前排的人跑下座位,有的焦急地往后面躲,有的则不的不站在座位上紧张地盯前面的情况。司机也不敢置信,在他频繁操纵方向盘的时候,水已经漫过他的小腿。剧烈摇动将人内心的恐惧抬到极点。公交车头正好卡在了桥边下方,一半被桥身挡住和另一半露在外面,低矮的桥洞两旁还有自行车行驶高台。 女人知道后面还跟着什么,扫了一眼人群,不敢有丝毫怠慢,拿起车座旁的垃圾桶用力向玻璃砸去。第一次砸,车玻璃只是出现裂纹碎了一个小口。女人捡起砸第二次,整面玻璃都碎掉了,连带垃圾桶一起飞了出去。公交车和高台之间有一段栏杆挡住,女人一只脚踩着底下的车座,另一只脚踩着窗边。艰难地平稳身体,等待着车身晃动到离高台最近的时候,用力一扑,终于抓住了高台上的栏杆,翻过去后,她立即回头对车内大喊 “所有人打碎玻璃,快翻出来,离开那辆车!” 女人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嘈杂混乱的人群听到。但车内的人群还是照例操作起来,两侧玻璃迅速被打破。车身也随着人群的躁动而晃动更加剧烈,但还是有几人成功翻上高台。有人成功就代表有希望,众人将窗帘扯下来,车外的人牵着一头,车内的人牵着另一头,这样跳车也有了些胆量。站在台上的人用力伸长胳膊把跳过来的人拽住。车里乘客相比台上人还是太多了,人群是拥挤叫嚷的,能跳出来也只能是挤在前面的人。雨滴打在身上,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众人脸都来不及抹一把,凭感觉拉住一个个伸过来的手。 尖叫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女人没有参与人们的自救,而是站在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手紧握栏杆,眼睛死死地看着来时路上的转角。追击水团—一种本应该出现在海洋中的异流体,不知道总量,不知道流速,只知道它一定会跟过来。突然,手下传来一阵麻感的,不是努力求生的人攀爬栏杆的撞击感,这种震动更加厚重,更加强势。女人瞳孔猛缩 “不用再看了” 女人冲进人群里,打断正在救援的人,眼睛快速扫到挤在最前面抱着孩子的母亲,把双手伸出来,大声喊道 “快把孩子扔过来!” 孩子的母亲有些犹豫,搂着孩子胳膊更紧了,这时候已经不是最佳的跳车距离了,她不敢拿孩子冒险。女人侧过头,透过人群向车后望去,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转角处。女人脸上少见浮现惧色,厉声道 “快点扔,我接得住!” 这一刻,也许是看到女人脸色的变化。身后嘈杂的人群也平静下来,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母亲奋力一抛,女人接住,接住后立即转身,用身体挡住孩子,同时大喊 “快撤!” 众人离开护拦,随即身后公交车被桥那么高的巨浪拍飞了出去,“咚”一声重响,公交车消失在原地,高台两侧形成由下至上的瀑布,飞溅的水帘再次将众人浑身浇个透彻。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跑到护栏向公交车离开的方向看,桥洞那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众人来到桥上,雨还在下,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些了,每个人都劫后余生地回味着刚才的事,像看了一场惊悚大片。在场的众人连内裤都湿透了,只有女人的手机能用。女人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打开手机,在衣服上擦擦—也是徒劳。手机页面显示几个未接来电,拨通后,对面半天只说了一句 “部长.…” 女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发定位,你看一下位置”视线又扫过众人“再多带几辆车来吧” 过了一会,一辆黑车后面跟着警车,救护车都赶来了。警员下车和众人交涉,分发食物和水。女人把孩子交给警员,转身想上黑车却被叫住了,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年轻人向女人表达感谢,女人摆摆手,说道 “我是联邦署环境安全部高级负责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们是这次事件的幸存者,之后少不了地方调查的,我的联系方式你们收好,还会再联系的。” 说罢,便解开紧系的衣服,从里面取出一张干爽的名片,递给年轻人。雨滴打在名片上,林一一布一一道三个烫金字体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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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Honeyfreak

全是单独短文,有一句话尺熙 & 婆莲暗示

1 郑志勋和崔玄準离婚了

郑志勋和崔玄準离婚了

孙诗尤很意外:为什么离婚了? 朴载赫更想问:当初为什么结婚? 韩王浩则问:是玄準提的吗?

郑志勋一条都没回。

其实法律层面还没有离婚,因为上周办离婚的时候,崔玄準睡过头了没来。对此朴载赫就安慰他: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玄準他其实没那么想离婚。 郑志勋觉得这太乐观了。崔玄準可能没细想,他真干得出来。

“结婚了就要面对这些啊。年轻人总是一过不下去了就要离婚。看来你和玄準太年轻,不知道朝夕相处的珍贵所在。” “跟光熙哥第十次分手找我哭着搬家的是谁啊。”

郑志勋从他哥那借了车,去他们共同的公寓拿自己的东西。以前都是崔玄準开车,而他负责从超市把采购的东西提上车、以及提回家里,塞进冰箱。去年他们一起开车去过郊游,崔玄準说想去的,还很有仪式感地带了野餐布,结果那天下暴雨,两个人只好在车里吃三明治,看着雨刮做规律运动,车载放崔玄準喜欢的流行歌。

郑志勋拿钥匙打开门,好像只是以往一个普通的日常。他进客厅,看见崔玄準裹着毯子在看电视剧,没看他。郑志勋想起那毯子还是他买的。

最后一次说话,郑志勋都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吵架。现在两个人都噤声不谈,他踩着阶梯上楼,去卧室拿个人用品。床头放着他的牙线、保持器、崔玄準喜欢的偶像周边、上次旅游的纪念品。他从枕头下面扯出自己的睡衣,突然感觉很疲惫,直接坐在床上。他们刚同居的时候还不能叫同居,只能叫室友。郑志勋跑去敲崔玄準卧室门,说自己从小睡觉身边没有活物就睡不着。崔玄準半信半疑,还是同意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郑志勋就这样长手长脚地把他笼住了。郑志勋觉得这借口太烂了,也只有崔玄準愿意信。

结婚的目的,不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吗?郑志勋是这样理解的。但,要是崔玄準不喜欢“结婚”,他其实觉得不结婚也可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但是已经结婚了,现在为什么要离婚?又不是不爱了。” 孙诗尤不是很关心崽子们对结婚这个制度的看法,只是这么轻飘飘地离婚,将来一定会后悔,他看不下去。 “玄準说他累了。” 郑志勋在崔玄準说这句话的时候,最真切感受到,崔玄準是不开心的,对他们的现状。也许就是哪里出问题了。 “你们两个都找找问题吧。” 孙诗尤最后这样说。

郑志勋走出卧室,到客厅里的时候,崔玄準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 “玄凖尼,我们出门散步吧。” 崔玄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点头,这是他们日常这个时间很常做的一件事。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沿着街区外沿走。今早下了雪,路面积雪还没来得及清,任它自己消融,还要很久。晚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郑志勋先开口:“哥讨厌我吗?” “不讨厌。” “爱上别人了吗?” “也没有爱上别人...” “那哥为什么要离婚。” “……” 崔玄準不说话。郑志勋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哥要是不说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说了志勋就会同意了吗?” “不。” 崔玄準停下脚步,用一种无奈又好笑的语气,“就是因为总是这样,我才觉得累了。我只是忍不下去了。” “……”这次换郑志勋沉默了。 崔玄準又迈开脚步,郑志勋跟了上去。

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店里在放电视剧的抒情歌曲。郑志勋觉得这歌有点难听,之前在电视机里听到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 “玄準尼,”他突然开口。“来打赌等会会不会下雪吧,下了的话,就算我赢,哥要说离婚的理由。没下的话……明天我们就去办离婚。” 崔玄準想了一会才理解他的话,今早下过雪,现在大概率不会再下。 “……好。 ”他想,志勋终于也累了,不想要这段关系了,不想要他了。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

郑志勋提出要牵手,崔玄準也任他去了,就这样被带到公交车站,长椅上堆满了雪。这也是他们出门,常常经过的地方。 “我们就站在这里等车吧。” “要去...哪里吗?” “玄準等下就知道了。” 崔玄準没有太理解,上了车就能让天空飘起雪吗?还是坐车去在下雪的地方?崔玄準反应过来他是期待着下雪的吗,胃里忽然纠缠起来。 郑志勋还拉着他的手,很暖和。 车很快来了,即将靠近他们,郑志勋也没有要动的样子。他忽然转过头,问:“哥,你冷吗?” 崔玄準回过神,正要回答,驶近的车蹭到了站台上方伸出的、光秃又交错的树枝,上面的一块一块的雪,变成粉末,立刻砸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鞋面上。 郑志勋也被殃及了,只是程度小得多。他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伸手来拍落在他头上的雪。 “志勋这也太狡猾了,作弊。” “哥不也没有躲吗?要躲的话肯定躲开了。”

听崔玄準抱怨的时候,郑志勋还是没松开他的手。 “志勋有时候很幼稚,喜欢无理取闹。比如刚才这样。” “志勋休假的时候也不是很喜欢跟我出门,购物还有看电影。” “志勋也经常不听我的意见。我说不要还坚持自己的想法。” “总之,志勋表现得,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样子...” 到后面崔玄準的声音越来越小。 “玄準才是,跟我做爱的时候还会走神。” 崔玄準被噎了一下。 “那种时候志勋还要我想什么啊..” “想在你面前的我不就好了。” 郑志勋露出那种委屈的表情。 “我才不是没有玄準也可以过得很好。玄準说要离婚的时候我伤心死了。我都这么爱你了,不管我怎么表现,哥都不相信我。” 他们该早点把问题都倾泻出来,而不是相互忍耐。 “志勋...” “玄準跟我在一起,总是忍耐。玄準以后,不要忍耐了好不好。” 崔玄準忽然觉得鼻子酸,他根本没有计划郑志勋的部分变成空白的生活。今晚也是,他只觉得志勋牵着他、抱着他的感觉让他很安心,他们可能对关系处理得不好,但是他们一定可以慢慢做得好的。他忽然笑了,抱住他,并且决心以后也不会放开了。


2 公关倒错

- LCK知名顶级中单选手Chovy被爆出入某大楼,据悉是SM俱乐部。 新闻一出,立刻引爆网络,各大论坛和社群无不哗然。 “长这么轻浮的脸,居然会玩SM……”网友留言道。“我以为他只是喜欢在恋爱里玩拉扯的类型。” “根本没实锤吧?!无良媒体说什么就信什么??能不能清醒点!” “垃圾狗仔,希望俱乐部能出来声明。” “玩SM怎么了?游戏玩得好就行,某家粉丝又在酸,不玩SM也没见英雄联盟玩多好啊?” “在暗示哪家粉丝啊?楼上阴阳怪气举报了。” “有这SM的时间拿去训练早就世界冠军了!”

- 俱乐部赶忙做发布会,首先煞有介事地公布了没人不知道的赛程和首发名单,再来到正题。 位于风暴眼的郑志勋本人做了简短的声明:事情不属实。请大家多多关注比赛。 俱乐部高层发言人又补充了证据,那栋大楼有很多场所,其实选手去的是隔壁的健身房。 另有队友帮忙澄清: “比起媒体,还是请大家相信俱乐部的发言,谢谢。”上单冷静地说明。 “志勋最近确实有健身。”寡言的打野也补充道,说完就立刻把烫手的话筒给了朴载赫。 “大家无需这样风吹草动啊?志勋不是会玩SM的人,我拿我的人品担保。” 场下又哗然,因为他是今天第一个公开说这个词的人。但这是朴载赫,好像也正常。 “就像载赫哥说的那样...总之,志勋哥是我很尊重的人,其他我没有要补充了,以上。”最后被递上话筒的辅助似乎作憋笑状,但还是顺利地总结了话题。

- 发布会结束的休息室,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氛围。 郑志勋已经没有力气追究队友在公开场合都说了什么话了,他直向公关质问:“我当时就是路过SM俱乐部门口被拍到了,就不能说实话吗?” 穿西服的公关一脸无懈可击的微笑:“Chovy选手,如果是这样,就要公开你的真实行程,我觉得造成的舆论后果比现在还严重。” 事实其实很简单:郑志勋确实进了那栋大楼,但不是去SM俱乐部,也不是去健身房,而是去结婚策展咨询。 郑志勋觉得自己很无辜,他甚至都看不懂SM俱乐部门口招牌上的花体英文。 “那确实呢,听到志勋要结婚,我都吓一跳。”朴载赫感慨道,“不过是跟玄準啊,我也觉得挺正常。” “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结婚了吗?” “你小子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女粉吗?……” 确实如此。想象到Chovy选手的无数粉丝,妈妈粉、女友粉、或诸如此类一直幻想跟选手结婚的群体,会引发多少风波?线上吵架,线下堵人,stk结婚对象,恶性绑架事件,开卡车……在场众人单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 散会之后,那位公关刻意地跟郑志勋走到同一部电梯面前,然后进了电梯。 “其实Chovy选手,是因为看见了某个熟人,才会好奇地跟过去的吧?”公关冷不丁地开口戳破。 你怎么知道?郑志勋转过头,震惊地看他。 出于基本的、维护熟人声誉的教养,郑志勋没主动提起这事,最终,他承认:“是的。” 朴到贤会进出SM俱乐部的事实,并没有非常震慑他。要形容的话,他那张脸就给人一种很会玩SM的感觉。 公关又笑眯眯地,继续说:“明天就要出Viper选手被拍到去婚礼策展中心的新闻稿。Chovy选手不用做任何表态,配合我们就可以了。” “……那Viper选手要公开跟谁结婚吗?”郑志勋感觉也替对方头痛起来了。 “是的。” “真结婚?还是,只是随便说说?” “看Viper选手自己的选择了。”被拍到结婚,总比被拍到玩SM要好公关一些。 比起相信郑志勋会勤奋到玩SM,大家更倾向于相信他会结婚。比起朴到贤结婚,大家更容易被他玩SM的话题性吸引注意力。所以,不如放出更荒谬的那个选项:说郑志勋去SM俱乐部;朴到贤准备结婚。再用一些无关紧要又具有可信度的事情转移视线,网民很快就会被说服,因为人通常都选择相信更符合自己认知的说辞,并当作事实真相。 “这个公关怎么样呢?既没有让Chovy选手结婚的事情曝光,也保护了Viper选手的声誉~” 为什么?我的声誉就不重要了吗?郑志勋心里有个声音呐喊。 算了,还好自己的事情也勉强澄清。Viper选手也自求多福吧。郑志勋最后想。


3 深夜来电

大纲行文

黑客x深夜电台主持人

猫跟兰的接触一开始是极其正常的,就像任何一个来电的人一样。崔玄準其实刚从其他节目调到深夜电台。电视台竞争太大了,为了收视率每天都要争抢得头破血流,兰其实对这个工作不是那么有信心,尽管灰心,也只能打起精神做。

猫是一个很有教养的来电人,自称Chovy。节目来电的人本就不多,兰也是性格真诚的人,于是对热心又说话强调独特的猫印象深刻。

随着越来越多次数打来,反而兰有时候变成了更多说话的那个,对猫不知不觉倾诉了很多东西:上一个节目的压力啦;自己办公室能看见大桥,其实黄昏景色很好啦,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今天在江边散步了,也推荐猫去走走——之类的琐事。猫那边经常就是传来键盘声或者他不熟悉的电子音,但一直都静静听着,偶尔有回应,是很好的听众。

感到兰对这份工作的灰心丧志,猫也明白他不是抱怨,大体知道兰其实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猫会慢悠悠地说,我不觉得玄準哥调到深夜档是不幸啦。还问他,比起之前现在是不是生活得更轻松了。 兰就愣住了,说好像是这样。 猫接着又说,而且正因这样,我才遇见玄準哥了呢——这类兰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话。

再后面猫好像不满足于普通的来电了,像是希望占用兰所有的注意力。兰发现对方好像可以入侵电视台的耳麦,有时候没有拨号或者接听,突然也听到猫的声音,通常是一些问候和闲聊。兰有点紧张了,他之前只猜测对方是深夜出没的自由工作者,现在看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于是也试着劝说:Chovy 经常打来我也很高兴,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控制办公室的通讯呢,电台还要接听其他电话…… 猫立刻回答,不可以。

后来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先是“玄準哥不接听我的电话的话,我就把江南区的红绿灯都停了”之类的话,之后一层一层加码。 “哥不来见我的话,我就在你面前把大桥炸了。^^”

比起黑客简直是恐怖分子了吧?兰那边愣住了,忍不住想。

猫说完,兰那边沉默了很久。 无人说话,兰又突然开口:Chovy 真的很厉害呢,但是 Chovy 也知道的吧,通话太久就可能被定位到位置。网络安全局的人也说这次的手段从未见过呢,不是一般棘手…志勋啊,我可以叫你志勋吗?

猫不说话了,十几秒后才传来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兰:刚刚

其实要定位的话,通话时间已经足够了,而猫却还没有切断连线。

兰那边叹了口气:其实志勋想见我的话,不用说这种话我也愿意见面的 兰:不要说炸大桥这种恐怖的事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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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hinkingreeds

  尽管只别离了三天,叶恩桓却已经开始想念。   想念越惊梧——他的宗主,他崇敬恩谢着的人,他长久渴慕着的人,他的主人。   可是……主人也会想念他吗?   ——不,这不对,他不该有这样逾矩的想象。叶恩桓摇了摇头,把这瞬间的遐思和怅惘归咎于方才那秘境对心神的冲击——他杀掉了一个主人,即使只是幻象。可这就足以教他的双手不自禁地微颤,并愈发想要赶紧奔回主人的身边,确认对方真实的存在与一切安好。   或许,还能有幸感受到那切近的体温……   一阵战栗滑过叶恩桓的身体。他几乎是轻轻哆嗦了一下,脚步顿乱,膝盖僵得有点抖。一名合格的武者不该轻易显露这么大的反应,可他控制不住。他并不是不愿意与主人做那些事情,相反他求之不得;但是、但是……   或许还是他太过无用了。他备感羞愧地想着。他没能好好承受住主人的需要,反而乱了身体、乱了心……如果某一日主人欲要惩罚责打他,他却藏不住不堪的样子,那该如何是好?主人亲手赋予的疼痛,却总是被他的身体擅自解读成其他恩赏……他怎能如此不知廉耻、胆大包天?   在山林歇脚的间隙,对着火堆,叶恩桓不禁低落地思考起那位自称宗主情人之人对他所说的话。对方的身份,他无予置评,是或不是全由主人决定,而他又有什么资格表达——乃至拥有自己的感受呢?可那人所说的,关于他,关于他的沉闷和冷硬与床笫是多么格格不入,又是多么让宗主勉为其难……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或许,或许……主人是在迁就他吗?是发现了,觉得他太可怜,所以才施舍地用一用他吗?   他知道主人真的很好,否则当初便不会救他。他知道主人真的给了他很多很多,无论是有意犒奖还是无意赠下……所以才将他养得这样贪心,这样不知餍足,这样情起难安。   他的主人是那么地好,以至于他竟真的说不出,说不出他有没有让主人为难。   ——不……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他何必再自欺欺人?   他不美,面容比不上宗内任何一个修习媚术的初级弟子,更是与宗主本人有着云泥之别;他对于情事几乎一窍不通,全凭主人耐心,愿意指引——可他实在学得很差,简直不知浪费了对方多少时间;他笨嘴拙舌,既无女子的窈窕妩媚与孕育之力,又无男倌的艳艳才情与侍人之能,他甚至没能练出一手足够好看的字……   有时,他几乎暗暗羡慕那些在宗内格外受宠的双儿们了。如果他也能多一副可以让主人舒服的器官,主人会愿意多看他一眼么?   还是说,他更应该收回他的心思与伸出的手,退到他原本的位置——甚至更远,只是为了让主人不必再……“忍受”他呢?   这样的胡思乱想还未走到尽头,他便来到了最近的城池下。   奇怪的是,一来一回不过几天的时间,这城池似乎就隐约变了样子。   叶恩桓警觉起来,凝神细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幻术或阵法的痕迹。城门与守卫一应正常,只是城门似乎……“沧桑”了些,守卫也更显森严。等待进入的队伍很长,似乎是因为门口多出的盘问关卡;可队伍却没什么骚动,好像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不知怎的,叶恩桓的心神渐渐紧绷起来,仿佛漏视了怎样的危机,而潜意识却在为他疯狂敲响警钟。但他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忆起自己近来做过怎样值得讨伐之事,就连不久前的秘境都是与正派的友人合作攻破;而宗门有宗主坐镇,大抵也不至于在三天内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他又实在难捱思念、归心似箭……于是,叶恩桓强捺下身体的不情愿,一叱灵驹,握着象征修者身份的令牌便欲直通而过。   ……结果却被如临大敌的守卫们团团围住,又被急急赶来的同宗驻城弟子以宗主令相逼,无奈地卸了武器、缚了自身。   叶恩桓这才发现,他的通缉令竟已被贴满了全城,而发起人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的主人,越惊梧。   可更令他吃惊震骇的却是:他在秘境中只过了三天,这世界却已日月轮转了数年。   ***   与越惊梧重逢的第一眼,叶恩桓便发现,他的主人瘦了。   男人的身姿霞举如初,男人的容颜冶艳依旧,可那脸庞上却刻满了怒涛般的阴郁,使得他行过之处无人不惶惶屏息,无人敢直视其面。   叶恩桓的心中本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受,不知是张皇,还是忧惑,抑或是……心疼;但随着男人向他走近,随着那双极美却又极危险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住他,他忽然之间就大脑一片空白,只余战栗、战栗、战栗。   他的双腿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于是,随着越惊梧一步步地逼近,他也一点点地软跪到了地面上。   战栗,战栗,战栗。   人们常说,如果遇到猛兽,须得盯住它的眼睛,否则视线一旦移开,就会因为露怯而被轻易吃掉。   叶恩桓知道。叶恩桓莫名就想起了这话。叶恩桓深信不疑。   可是他,他坚持不住了。   他露怯了。   情让动情的人浑身弱点,而牵动他情丝的人更是一个可以轻轻松松牵动他全身的人,所以他不知怎样才能让自己不慌张。   他露怯了,于是他便在倏忽间被猛兽咬住了咽喉。   颈动脉饱受着唇舌的威胁,喉结也被牢牢禁锢在虎口间,不许轻逃。   这是何等危险的姿势,可是叶恩桓却不合时宜地脸热起来。这脸热让他更加惊慌、喘息愈发急促——他越是害怕吞咽越是不由自主地吞咽——喉结也冒犯地顶在男人的掌中,如同跳动的小小心脏般挤蹭不休。   离得这样近,他有什么不堪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可如果男人也有相同的反应,他却只想着怎么服侍对方,心焦着如何才能让他的主人愉快,又恼恨并羞惭着自己的亵渎。   他们就这样切近地相贴着“对峙”了一会儿,猛兽才在啮咬他的喉咙前喃喃地开口:   “这么久……你去了哪里?”   ***   起初,越惊梧对叶恩桓的离开不以为意。   毕竟,狗的主人最懂狗。叶恩桓向来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他,会偷偷摸摸地做出怎样的事,又会在鱼水之间因为情的破绽而显出怎样可口的反应,没有人比越惊梧更清楚。   这样一条狗,哪怕受驱被赶都会自己悄悄黏上来,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呢?   若他真的如此做了——彼时的越惊梧甚至暗暗发笑——他还要为此高看他一眼,夸他榆木脑袋开窍,夸他硬骨头不弯腰,夸他终于学得三分他们合欢宗手腕,可惜这欲擒故纵的第一招,便笨得需他好好教一教!   一个周后,越惊梧开始在宗门例会上走神。   两个周后,他召见事务堂堂主,抽查了几名下属的任务进展,并因为对方的回答无法细致到归期而厉斥对方管事不力,下令责处。   一个月后,事情开始变得愈发使人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越宗主——以及在他大发雷霆之下的整个合欢宗——都意识到他们真的把叶恩桓弄丢以后,惊乱的暗潮便开始以宗门为核心,就此层层震荡开来。   所有人都低估了越惊梧要找到叶恩桓的决心和魄力。   他付出了惊人的代价,放弃了一些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可能放弃的东西,做出了不知多少令世人议论纷纷之事。——像是叶恩桓在归路上所见的那一条长队,那一道关卡,那无处不在的通缉,只是一座城中最不起眼的冰山一角。   越惊梧凭他的能量与孤注一掷,让他与他在意的人近乎扬名了整个天下。   常有笑名,可最是爱惜羽毛的“花屏客”却已不在乎。   然而,正如他曾傲慢地蔑视过一颗真心,此刻,老天似乎也不惮于将这蔑视回报于他:从来无所不能的越宗主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无论他怎样找寻,都觅不得所思之人的踪迹。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流逝,绝望的泥沼开始缓慢地吞没越惊梧。他快要绝望了,他已经绝望了因为他竟真的找不到那个人,他的狗——他的叶恩桓一走就走得这样狠心好似人间蒸发,他开始怨恨对方用了幻术竟教他误以为那双眸里的炽情为真,他嘲自己一辈子玩弄人心竟却一朝失陷、坠了情关——   可他还不敢绝望。他害怕,怕自己一旦放弃,就当真如水中取月、指间流沙,万般试尽转头空。   幻术就幻术罢。他甚至在醉意上涌时想。他情愿被骗一辈子,只要——只要那个人能留在他的视野里,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当他们抓住叶恩桓时,越惊梧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不知是真是幻的影子关起来,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   ——或许毁掉。在如血液沸腾一般的激荡心情中,越惊梧想。或许就这样禁锢他,烙印他;拆解他、分割他,攥紧他撕碎他——吞吃他!还有什么能比融为一体更密不可分、永无别离呢?   可这些念头在他望进叶恩桓的眼中时转瞬消弭。   真是奇怪啊。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一言不发地消失了这么久,回来时却能依旧用这样痴慕如初的目光望向他呢?   这欺骗,这戏耍——他难道全然不觉得恶心,丝毫不感到有愧么?   越惊梧面如寒冰,又牵唇欲笑,只却一时失语。如果说他在掘地三尺的数年里更多地是为愤怒与不甘所驱动,那么此刻,当他终于与他的小叶重逢,他竟破天荒地也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他不愿意承认的——伤心。   他实在不常被人抛下。更遑论这抛弃来自他最相信不会抛下他之人。   哪怕真养了条狗,其一朝弃主,自去逍遥,玩够了之后却又若无其事地跑回来乞食表忠,也足教人心灰意冷。   越惊梧绝非弱者,因此不会任自己陷入自怨自艾。他只是体味着这一种痛与冷,将叶恩桓缚入私室,亲手执起刑鞭,要罚一罚这只负主背恩的恶犬。   然而对于叶恩桓来说,这却算不上什么惩罚。   在他意识到时间的参差那一刻,他就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与张皇。愧疚,实际上,并不多,更像是一种忠诚的附带品;因他不觉得自己对于主人有多么重要,他正因认同自己的可有可无而不安与张皇。他更害怕主人忘记他,抑或恍然意识到他的存在绝非必须。   受宠的情人和下属,或许会用故意的缺席来强调自己的不可替代;但叶恩桓却远不敢作此奢想。满城的通缉,反而让他在明白真相后不自禁地燃起过隐秘的惊喜——主人也是需要他的吧?他是不是,对主人来说,也有那么一分独一无二的可能?——尽管这惊喜很快就被兜头浇下的自责与羞愧掩盖:玩忽职守,自作多情。他想这两个词就足以概括他的全部。而一旦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怎样可笑的幻想,他便只觉得心脏都被巨大的耻意攥紧,教他抬不起头,教他几欲蜷缩,教他被自己的憧憬反扎进身体,鲜血与失控的渴执流淌得一样多。   于是刑罚变得理所应当,甚至近乎恩赐。   “主人……”   在鞭影起落的间隙,叶恩桓以气音喃喃地唤着,将他低入尘埃却又膨鼓欲飞的心噙啮在唇齿之间。因为意志力更多地用于忍耐躲闪的冲动,他没能控制住自己,抬起头来,目光痴怯地向着越惊梧的方向轻摹;只是还未待那目光冒犯地触及主人的脸庞,他便狼狈地垂下眼去,为着体内窜过的欢欣的火花而慌促地喘。   仅仅用自己的视线卑亵地轻碰主人的身体,他便感到思念与爱欲如泉如花一般在他的胸间绽开。可那并非一种纯洁的仰慕:因那些狎昵羞人的记忆也在同一时间裹挟了他。当爱的热流涌过他的心河时,那些使他哭泣求饶、丑态百出、像小孩子一样软弱无助却又只能信赖依靠对方的感受……也一并占据了他。   他蓦地轻轻哆嗦起来,却不知是缘于鞭笞的疼痛,还是其他。   然而男人并没有如他所悄悄祈求的那样放过他这点小小的破绽。   鞭声一停。   再响起时,力道不重,却阴狠地咬上了行刑时不常针对的位置。   “啊!”   叶恩桓猝不及防,吃痛地惨叫;身体本该在严厉的责备下表现出驯服的萎靡,可他确然是条恶犬:主人越是向他靠近,越是向他施罚,他糟糕的身体便越是在对方的注目中背叛更多。   于是一切都在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塌陷,于是一切都在绝望的挣搐中昭然鲜明。被绑在刑架上的人,因着肉躯下流的献媚,而不再只是一个沉默受惩的信徒的幻影,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颤抖的、失措的、总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又总是在啜泣中暴露更多的——活生生的——叶恩桓。   男人的目光压着叶恩桓的皮肉,不知怎的竟教他感到滚炙好似胜过烙铁的噬咬。淋漓的汗水淌过胸前的鞭痕,本该蜇得他刺痛,可实际却让他的不堪愈加明显。主人那样看着他,看得青年从膝盖到小腹都一阵禁不住地颤软。仿佛有那么一个呼吸的须臾,他以为主人要说些什么;那暌违已久的唇,如同要对他吐露怎样的神谕。他疑心自己的心跳太过聒噪,于是会错过主人的敕令;他便一边忙着斥厌自己的心,一边在几乎不存在的空隙里努力向前依去——总想着靠近、再近些——   然而他只等到他的果。鬼魅般的几鞭,声如雷霆般挥振,碾在皮肉上却并非钻心的疼痛,反而意在缱绻似的,有些颤,有些诡然。落点仍是刁钻的,因此一下子就好似正正扣中了叶恩桓的麻筋,让青年连大腿都在束缚带下竭力向上搐弹,喉咙里是没能抑住的哀鸣;脑袋仰着无意识地摇,可是身体却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仍纯然欢喜,年轻地激动着。   “贱骨头。”   男人嘲他。宽纵一般地嘲他,失望一般地嘲他,自嘲一般地嘲他。男人的唇角和喉音,竟尚且微微笑着——只说不出是怎样的笑。鞭子还在吟着,更加随意,时轻时重,如同欲见血又不舍的吻;时而却若即若离、漫不经心,有时甚至停在叶恩桓身上便不再移开,只随着呼吸或不知谁的微颤轻轻滑挲着。   于是,这刑便前所未有地更加磨人起来。   “主人……主人……!”   求饶抑或止渴一样的低唤,已经不足以帮助叶恩桓忍耐了。就像痒刑常比痛刑更能击垮受讯者的意志,青年距离彻底的失态又近了很大一步,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越惊梧情绪的异样。在理智勉强运转的几个间隙,在心烛摇曳的几个片刻,他曾想过为自己错失的时光辩解。但这——这对叶恩桓来说,意味着彻底的抗罪和推责。他的人生中从来只有不犯错,抑或为错误付出代价;而现在当然是后者:他丝毫不认为自己无辜。他实力不济,因此才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从秘境中脱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这时间对他来说是三天还是数年。他给主人添了麻烦,他让主人感到不快,他让主人瘦了……他没能照顾好主人。他简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样的罪行能比这个更加严重——不,仍是有的,那便是他逾矩的心。   可是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主人为什么不……更重地惩罚他呢?叶恩桓几乎是在呜咽了。更重的……更重地……为什么要像这样,这样……捉弄他,是为了看他的丑态吗?   这样……会让主人高兴一点儿吗?   可如此已让叶恩桓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惩,对于越惊梧来说却仿佛隔靴搔痒一般远不足够。   逢此剧变,又是心绪乍然激荡,越惊梧却很快将那未曾教叶恩桓目睹的黑暗疯狂埋进心底,执鞭时也仍端着那副似柔似笑的美人面,恍若二人从不曾错过数年。叶恩桓束手就擒得太快,又毫无反抗地落入了越惊梧亲手打造的囚笼中,因此亦是茫然无知;捱了主人的鞭子,险些弄脏了下装,便已羞愧耻疚至极,被松开了还兀自沉浸在忏悔、罪恶和自轻自责之中,却也以为如此便将要结束了。   可怜向来机敏警觉的叶恩桓,智思每每近了主人,便要在心旌摇荡间先丢去几分:他竟全然没有想过,一个人压抑多年的思与情,若一朝得以泄放,则足以凝汇——乃至扭曲成多么可怕的模样。   区区云雨,颇具武名的小叶统领本该无所畏惧的。虽然他确然有过第二天听到主人的声音便控制不住地小腹酸软的经历,也曾由于过分地“听话”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因为被主人摸了后颈就瘫跪到地上去……   但他仍是驯服地接纳着主人,甚或惊喜、甚或期盼着的。   ——他怎么能不惊喜而期盼?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越惊梧在寻他的数年里甚至提不起兴致幸其他人,可他已然为主人仍“对他有兴趣”而卑贱地开心……这甚至是一具刚受过刑的身体。他的主人难道不会觉得那些红鼓的鞭棱、他那激动而无从消却的冒犯恶心或者扫兴吗?   然而这样悄然的开心,很快就在越惊梧的动作里转化为极度的难耐——   “主、主人……!求您……求、呜——求求您……”   主人还是生气了。或许正是生气他的冒犯吧,所以他便再也不得解脱,生死欢愉只系于那一人的手掌,无论是如男人一般试图以雄性的本能挣扎,还是似双儿一般哀声臣服求索,越惊梧皆不应——就像在那漫长的时光中他没能回应他的主人一般。   身体最脆弱之处被持之以恒、如无穷无尽的滚石之刑般地凿弄,可他却只能在半步峰顶之处徘徊,既无法飞升极乐,亦不能沉沦深海。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失控了,孩童一样地哭泣着、蜷缩在主人身前,紧紧拥搂着主人的脊背,如渡痴劫一般承受着身体的屈从,不再坚持挺拔,只得一步一叩,匍匐着缓泄江河……他的主人,他心爱的人,他愿永生永世地望着而不愿瞬目的人,此刻还在的身畔与身中,这便足够了。   但越惊梧还觉得不够。   他喘着气,支起身子,一手紧握着叶恩桓的脸仰向自己,像是在那决堤的瞬间也不愿意让眼前人从视野中消失一般。   两人极近地相望——而叶恩桓总是先将目光狼狈移开的那个。因此他也就没能意识到越惊梧面颊上的粉晕究竟是因着鱼水,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唇瓣轻覆。   直到男人开口。   低哑的,有些轻颤的,几乎像是气音——却又静然如梦,沉实笃然。   “罚你,做我的妻——别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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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笼》折骨(上) *上下两部分时间线不一样,全文免费,可以放心看,上阙7.2k

*本文要素过多,微重口,有qz和带球跑,注意规避

*上位者天帝×忍辱负重龙爹,没啥剧情逻辑全是对手戏,上阙为镇守锁妖阵当天,下阕为海底炼狱事后

旨意颁下时,两千天兵天将都没能拦下东海龙王。

百尺龙躯震退一干兵将,直窜入云端,暴怒的龙吟引来万道雷电,霎时暴雨倾盆而下,可怖天色绵延千里,雷声雨声吓哭了街上未归家的婴童。

天将大骇,化作一道光直奔南天门。

通明殿。

敖光战甲未褪,赤红的眸中翻涌着波涛怒意,反手凝出龙牙刀,对准殿门毫不犹豫挥出一道刀光。

殿门轰然四分五裂,殿内光景展露无遗。

天帝八风不动地执着朱笔,一勾一画,不紧不慢地写下一个“驳”字,头且未抬,“爱卿好大的火气。”

敖光手执龙牙刀直接踏入殿内,质问道:“旨意何意?!”

话音刚落便被两声怒吼打断——

“天君!护驾!”

两位天将一前一后拔剑,他俩方才火急火燎地从南天门一路赶过来,连敖光的影子都没看见,转眼却见通明殿殿门都塌了,那龙海龙王竟持刀舞到了天帝面前,罪过啊!

眼见着敖光要跟那俩天将打起来,昊天终于搁下朱笔,语气极具震慑,“都出去,吾要与东海龙王叙旧。若是今日之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提人头来见。”

两天将诚惶诚恐地对视一眼,“喏”了声便全退了出去。

敖光锋芒未收,继续怒喝道:“说!旨意何意?!”

“字面意思。”

敖光气血上头,毫不畏惧地上前两步将天帝的桌案拍得震天响,奏章哗哗哗撒了一地,“我龙族诚心投诚,为镇压海底妖兽费尽心血,就换来你一句‘看守海底炼狱,非诏不得出’?!”

天帝语气依旧淡淡的,“爱卿领兵打上天庭时,不曾想过是这种结局?”

“你!”

昊天像是没看见龙牙刀折射出的寒光,“吾还不曾与龙王清算打上天庭的账,龙王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清算?我龙族替天庭镇压海底妖兽,该抵的早已抵过!”

“龙族与天庭的清算完了,龙君与吾的,又当如何清算?”

敖光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昊天终于起身,绕过一地狼藉,掌心覆上敖光肩膀。下一刻,空间骤然撕裂!敖光被带得一个踉跄,周身已换了光景!

紫霄宫!

天帝微敞着双腿坐在榻前,头顶的金冠和两肩上锋利的肩甲不见了踪迹,卸了两分盛气凌人,压迫感依旧扑得敖光几乎抬不起头。

殿内正中央,敖光看向自己身上,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甲胄也被卸了个干净,唯龙牙刀还稳稳握在手里。

敖光皱紧了眉头,在紫霄宫里更是放肆,“你搞什么名堂!”

下一刻,天帝屈指一弹,一道金光径直穿透龙牙刀,刀身碎在地上化回一滩水,眨眼被玉石地砖吸了个干净。

“敖光,你以为打上天庭的罪过这么容易抵消?”

敖光暴喝:“天君金口玉言,许我龙族替天庭镇压海底妖兽戴罪立功,后归天庭管辖,字字做不得假!”

“吾哪句没做到,”天帝淡淡道。

敖光惊得瞪大了眼,是了,归天庭管辖,天庭派个看守炼狱的差事合情合理,可那分明是算计!

天帝继续道:“倒是敖卿,‘非诏不得出’的旨意刚颁下便跑来大闹通明殿,哪尽了半分臣子的本分。还是敖卿以为,吾会一直偏袒?”

敖光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他敢闹是确信昊天不会追究,可眼下昊天的态度让敖光彻底慌了神。

他自己倒无所谓,可现在全龙族的安危皆系他一身,昊天若真要给他安个抗旨不遵、以下犯上的罪名,龙族便真完了。

“罪龙……罪臣知错,擅闯天庭是罪臣一人所为,若因此降罪龙族,实非明君所为。”

天帝差点被他这一番绑架气笑,但瞧那龙突然哑了火又只觉好笑,“锁妖阵还辛苦龙族看守,吾自然不会牵连。”

“只是爱卿在吾这里的罪状,准备如何抵过?”

至此,敖光终于明白,昊天从不觉这旨意于他有愧,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可笑他非要来问个明白,如同个被抛弃的家畜,眼巴巴亲手送上一身尊严让他踩。

“罪臣自请至诛仙台领罪,”敖光低下头,不愿再去看那张脸。

“诛、仙、台,”天帝眼底一暗,一字一顿,“你倒是好胆魄。”

“诛仙台就免了,数罪并罚,龙王怕是没命回去守阵。念其初犯,便由吾亲自惩处罢。”

敖光悚然一惊,便见那双摄魂般的金瞳锁在他身上,眼中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情绪。

寒意彻骨,天帝开口的语调更甚——

“褪衣。”

敖光没动,瞳孔微张,一时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直到天帝眉头微皱,神情已有不耐,敖光才恍然回神,手指按上腰封,布料的触感惊起他一身冷汗。

见敖光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天帝耐心彻底告罄,“还要抗旨?”

无数情绪翻涌至心间,敖光按着腰封的指腹都泛着白,终于心一横,一把扯下腰封扔在一旁,随后去解衣带的结。浅青长袍落地,洁白的里衣一尘不染,敖光手顿了顿,缓缓揭开最后一层,满身欲放的鲜艳红纹直冲眼目,触到外界空气越发妖冶,宛如一朵朵绽开的花,其上几道不小的新愈的浅痂,凌.乱不堪。

“继续。”

龙角轻颤,敖光忍了又忍实在忍不过,抬手要用法力变走最后蔽体的两件衣物,岂料天帝早看穿他的心思,先他一步开口道:“爱卿是想再添条罪状?”

刚凝出的法力瞬间消散,赤眸茫然又无助,耳尖更是通红一片。

他心再横也迈不过那道坎。

龙窘迫成这样,照以往天帝定要调笑两句后任劳任怨地帮他解决,可这次只是淡漠地看着,甚至顺手理了理腰间坠着的玉佩。

一声求饶的“昊天”在喉咙里滚了两三圈,敖光也没敢再唤天帝大名,跪着的身影无端单薄,“你当真要这么折辱我?”

语气听起来凶极了,眼里却仿有水光流转,这龙生得太好看,一时间差点真让天帝软了心。

“脱还是跪过来,自己选。”

龙握紧了拳,挣扎片刻,缓缓往前膝行一步,低着头耳尖红得能滴血,然后又挪了一步。天帝难得没有催,很有耐心地等着。

膝盖还差两步跪到昊天脚尖时,敖光停了下来,依旧不肯抬头,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他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下一刻昊天挥手变走了自己一身天帝服饰,只留下雪白里衣,温凉的手握住敖光攥紧的拳,捏开手指,带到自己身前,随后往里伸去。

敖光瞳孔蓦地放大,手指连着手掌连着手腕连着手臂一直连到全身都在抗拒,可依旧抵不过天帝不容违抗的力道,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物什,接着整个手掌都被迫覆上去。

昊天薄唇轻启,“用嘴。”

敖光浑身被电了一遭,拼命挣他的手,挣不过,嗓音颤得溃不成句,“天、天君……”

虽总传言龙性本.淫,可敖光毕竟不谙世事,仅有的那些经验也是昊天折腾出来,此刻羞愤欲死,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龙挣扎得厉害,天帝恍如未觉,包着那只手把骇人器物弄出来,开口依旧冷得吓人,“要吾再说一次?”

敖光颤抖着抬头,看清那胯间的东西差点直接跌坐下去,手腕被昊天死死抓着,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走势,他明明是来问罪的,现在却成了偿罪的那个。

可现在已无退路可走,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乞求天帝或许能对他存一分怜悯,让龙族少囚几年也好。

他又膝行两步,下颌打着颤探出去,赤.裸的腰腹抵在昊天腿上,敖光竭力压着羞.耻,终于将那东西含进嘴里。

湿热的口腔包裹住龟头,昊天指尖不可控地颤了一下,面上依旧稳如泰山。

敖光不得要领,已经竭力送得更深,捅得喉咙生疼,不敢再往下吞,但又不敢停下所有动作,只能动着舌头去舔.弄,涎水顺着闭不上的唇角淌下来,一条一条滴在昊天腿上,荒.淫得敖光不想看一眼。

心念一动,敖光神色一凛,张口就要往下咬,下一刻一只大手按住他上唇,狠狠压在上牙床上往上扳,痛得敖光差点当场飙泪。

“唔!”

锋利的牙齿就这么暴露出来,昊天分出一根手指在牙尖上按了按,看着敖光的眼神由惊转为惧,涎水淌得更多,眼里的水汽几乎要溢出来。

“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昊天松了手,在敖光毛茸茸的头顶揉了揉,“这次不拔,再有下次可说不准了。”

敖光牙床还痛得发麻,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不“嗯”不要紧,嗓子里本就捅着个东西不舒服,他这一“嗯”难受得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带着那骇人器物直接捅进更深的地方,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全冒了出来。

他这一吞咽,喉咙一抽一夹,昊天毫无准备险些让他送上欲海天堂,抽了口凉气却见龙落了满脸的泪,只好爱怜地又揉了揉他的头,“乖。”

乖什么乖?!

敖光心里怒骂,身体却配合地含着那物什吞吐,直到嗓子痛得几乎要把他折磨疯,昊天才拍拍他的肩,“可以了。”

敖光如蒙大赦,缓缓把那器物吐出去,白浊液体喷了他满手时,敖光正咳得惊心动魄,连腰都直不起来,背上被人轻拍了拍都没感觉出来。

他以为这是结束,匆忙咳过一阵后连忙调整过来,想喊声“天君”,动了动喉咙扯得更痛也发不出声音。

他咳得满眼泪花,就这么水光涟涟地盯着天帝看,谁知昊天突然擒住他手腕,天旋地转间,他竟直接被拽上了榻。

背贴上柔软床单,敖光再清楚不过对方还要干什么,下意识便翻身要逃,结果另一只手腕也被擒了去,昊天压着他两只腕子,金瞳离他不过寸离,满是危险的预告,“方才辛苦爱卿了,现在补回来。”

“不、不……”敖光艰涩吐音,拼命摇头,撼不动分毫。

昊天已叼了他胸前饱满的一点,舌尖划过,本来毫无存在感的地方此刻敏感得叫嚣,顷刻间让敖光软了身子屈起腿,难耐地抓住榻上一层布料。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昊天的头顶,昔日里神圣威严的天帝埋在他身上耕耘,每一次晃动都惊得敖光心悸。

刻意在报刚才的仇,昊天舔弄还不算完,就着这姿势吮吸,饱满的一点被嘬得立起,暧昧的水渍湿漉漉地挂着,昊天却还觉不够,牙尖微微嵌进去,牙齿摁在乳尖上的冲击冲得敖光什么也顾不得了,发了狠地去挣,全身都在使劲,腰背几次离了床铺又被强行按下去,终于泄出几声呜咽,“别咬……求、求你,别咬……”

昊天松了嘴,脖颈上有汗滴下,撑在敖光身上问:“说什么,没听见。”

胸前两点对比明显,没被爱抚的那侧稍瘪,黯淡无光,被好好爱抚过一遭的一侧饱满有光泽,让人忍不住想捏在指尖逗弄。

呜咽声转大,敖光的眼神近乎哀求,“别咬,求你了……”

“龙君刚才不是很喜欢咬?”天帝饶有趣味道。

敖光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忙颤着尾音求饶,“我错了……不、臣臣知错。”

昊天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而低头含住另一点,逼得龙君又攥紧身下布料,红色暗纹间不断有汗珠滑过,隐入弧度极美的腰线。

他这次倒没用牙,看敖光吓成那样到底没狠下心。待到那两点嘬得满意了,昊天翻手化出罐药膏,敖光只觉身下一凉,仅剩的蔽体的衣物已被天帝用术法变走,他此刻真真赤身裸体瘫在榻上了。

敖光绝望地看着屋顶漂亮的装潢,眼角眼泪顺着太阳穴滑下,吞入洁白的床铺。

昊天手指蘸了些膏体将一根手指推进穴里,是无数次上床的前戏,只是这次下手格外重,捅进去时力道极重,搅动扩张时更毫无顾忌,几次三番刻意擦着敏感点搅弄,还没开始便弄得龙下半身不停地泌出粘腻的液体,咬着自己手背都没控制住外溢的声音。

加到第三根时龙已经快折腾崩溃了,身体一次次被推上高潮,偏偏那人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好几次疼得敖光险些一脚踹上去。

没踹倒不是因为他不敢,大脑此时混沌得早失去了思考能力,哪还记得什么敢不敢,而是昊天一只手死死压在他一侧大腿根上,根本踹不出去,只能徒劳地咬着自己手背,企图分走一部分痛爽到极致的感觉。

他下口力道太大,滴落的金血沾满了嘴唇都没觉出来,倒是血腥气让昊天先反应过来,刚扩张完从他体内伸回来的手指就这么捏住了他的两颊,“松嘴。”

敖光呜呜咽咽地摇头。

昊天眉头一皱,强硬地把那只手从敖光齿下拔了出来,凝了些灵力修复那圈渗血齿印,语气凉得吓人,“是想往手上拴链子?”

龙把头摇得更厉害。

松了手腕,昊天惩罚性地极快撸了两下性.器,敖光猝不及防,整个人应激地弹起,背刚离了榻就被昊天一把按下肩膀,浑身疏解不了的欲火逼得敖光叫喊出声,腿不受控地乱蹭,蹭到昊天身上又被按住腿根,难受得差点破口大骂。

“闹什么,”昊天不轻不重地在他腿根处靠近性.器的位置拍了一下,惹得龙又是一阵战栗,“尾巴放出来。”

敖光不敢再忤逆,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取巧把下半身全化为龙身,只能颤颤巍巍地把红纹银白龙尾幻出来,任由昊天抚过内侧软鳞,提起尾巴尖的绒毛在手里绕圈。

尾巴毕竟也是身体的一部分,敖光此时已经情动,尾巴更是敏感,昊天这样轻缓的力度又点起一层欲火,尾巴被激得想要乱甩,偏偏尾巴尖还让昊天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敖光浑身燥热难耐,心神差点崩溃,什么也顾不得了,“昊天、昊天……我难受……”

昊天又捏了捏尾巴尖柔软的细鳞,依旧没急着切入正题,而是放手直起了身子。

身上的禁锢全解,那人的温度骤然抽离,敖光迷迷瞪瞪的眼神慌乱去寻,却见昊天伸出一条左臂给他,“撑起来。”

敖光手心胳膊上全是汗,滑腻腻地抓住那条同样汗渍渍的手臂,把浑身的力道全压在那条手臂上跪起身,脖颈胸膛上的汗落得更猛。

昊天扶着他胳膊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保证他能借着力不至于撑不住,随后另一只手把汗湿的长发拢至肩膀滑下,露出宽厚的背脊来。

龙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阵仗,趴在他手臂上喘息,整个人放松之下,一柄紫檀木戒尺突然对着他裸露的背狠厉抽下。

“呃!”

敖光毫无准备,被抽得猛往前扑去,力道大得昊天差点没撑住他。

背上一道尺痕薄薄肿起,亘在蝴蝶骨上,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为什么罚你?”

背上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干涩涩地疼,被点燃后没被扑灭的欲火烧着他小腹,尾巴都在发着颤,敖光咽下险些出口的哭腔,小声道:“抗旨不遵。”

“补个前提,大庭广众之下抗旨不遵。”

“嗯……嗯……大庭广众之下抗旨不遵。”

“还有呢?”

“以下犯上,大闹通明殿。”

“还有呢?”昊天拿戒尺点了点他的背。

“还有、还有什么……唔!”一尺落在跟刚才同一个地方,敖光痛得又往前扑去,“不该自不量力打上天庭,可、可是我……”

“吾只看结果。”

要是以往,别说戒尺,就是鞭子敖光挨上两百下都不见得能软下脾气,可现在他身体早已情热,身体和情绪都敏感得厉害,对疼痛的耐受直线下降,两下戒尺便承受不住地想逃。

生怕昊天再挥尺,敖光右手撑在他左臂上,左手去够昊天拿尺子的右臂,头顶毛茸茸的头发擦着昊天左脖颈擦到右脖颈,两缕鬓发也跟着扫过昊天的腿,莹白龙角晃过昊天眼前,天帝竟真没阻止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去够。

自然是够不到的,敖光拼尽全力还没抓到他手腕,只能抓着他小臂防止他再挥尺,抵着昊天肩膀求饶,“我错了……疼……”

昊天作势扬起手臂,敖光手上现在没那么大力气,只能抱他抱得更紧,浑身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疼痛轻颤。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昊天摇了摇头将紫檀木戒尺扔下了榻,摔到玉石地砖上清脆一响,惊得龙儿抱得更紧。

就着这个姿势,没再给敖光喘息的机会,昊天又蘸了些膏体捣进去,穴口缓了这么半天已往回缩了些,重新扩张时激得龙直往他怀里躲,腿间性.器抵着他小腹,敖光浑身绷成一根弦,被昊天按趴回榻上。

粗胀的性器捣入,敖光攥得身下柔软布料皱到一起,那人对这个深度却不甚满意,托着敖光大腿进得更深,不出所料听到一声呻吟。

胸口两点肿得立起,背部蝴蝶骨上一道红痕也肿起来,穴里更是胀痛,尾巴不受控地胡乱拍打,又被抓住了尾巴尖。

性器被腔内柔软的肉裹着,龙在这方面身体早被调教得差不多,自动又泌出些液体做着润滑,把又胀大一圈的东西送往更深的地方。

敖光死死堵着喉咙,又在下一刻剧烈的抽插中喊叫出声,每一次抽插都会捅进更深的地方,敖光几次怀疑自己身体都要被那可怕的东西捅穿,然而没有,只有一次比一次可怖的深度和顶到高潮的麻爽。

再也忍不住,龙根喷出一大股白浊的液体,还在滴滴答答地小股小股往外冒,敖光头脑一片空白,依稀感到身后的抽插停了,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敖光不知哪凝出的力气和勇气,突然扒住床沿往床边爬去。

他刚爬出去一步就被握着大腿拖回来,尾巴上的鳞片几乎要炸起来,喉咙里带了哭腔,骤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哼,浑身一僵,突然泪都不会流了。

下一刻,脚腕一凉,一个金属制的锁环扣在他脚腕上,锁链不知连到了哪里,微微一动便哗哗哗地响。

那人明明能直接用术法牵制,偏弄来这么个存在感十足的东西,羞耻心上头,敖光全身都泛起潮红。

他逃走的动作还是惹恼了人,昊天扣完链子一句话也没有,闷头就开始变本加厉地重操旧业。敖光耳畔响成一片,链子晃动的哗哗声,粘腻的水渍声,囊袋拍上来的啪啪声,那人毫不怜惜的力道更可怖,撞得敖光不停求饶,“停……停……我不跑了……天君……天君……受不住了……昊天……呜……”

以往爱抚的吻今晚一个都没有落下,胳膊上、脖颈上、肩膀上、背上、腰窝,昊天以前总会一边淦一边安抚地往这些地方落吻,虽然那些吻只会让敖光颤得更厉害,最后留下一身暧昧红痕,但那些吻里承着的爱意往往能溺死人。

但是今晚没有,一、个、都、没、有。

敖光在不间断的快感中崩溃了心神,等那一大股液体射进腔壁,敖光的赤眸已经溃散地对不住焦。

性器从他体内退出去,敖光趴在榻上像条搁浅的鱼不停喘着气,然没等他把气喘匀,一根冰凉的物什突然抵住了他小穴。

敖光瞳孔蓦地放大——

是玉!

他要用玉!

脑中接受到这个讯号,敖光突然发了疯地挣扎起来,尾上龙鳞勾住一侧锁链都没注意,龙尾发狂一甩,竟生生扯了两片银白的龙鳞下来!

敖光一声痛吟,眼泪哗地落下,猛蜷住龙尾缩起来,嗓子几乎失了音。

天帝瞳孔微缩,错愣间拿着那根玉柱全然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敖光扑腾着蜷成一团,浑身都在抖。

溅出的金血在洁白的床铺上刺目得过分,两枚沾血的龙鳞躺在锁链上,殿内一片死寂。

昊天终于反应过来,忙变没了玉柱要把龙捞回怀里安抚,可他手指刚碰上敖光身体,敖光抖得猛然加剧,似乎想说什么,可嗓子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止不住地落着泪。

待痛懵的那阵过去,敖光终于呜咽出声,说不清是痛得还是委屈得,哭声渐大,背上一道凄惨的肿痕跟着一颤一颤,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幼兽。

天帝冷硬的心裂了条缝,掌心凝出治愈灵力,隔着三寸的距离盖在龙尾上,金光星星点点融进渗血的伤口,轻轻给受了一身伤的龙儿止着痛。

香炉里燃香掉落一寸,敖光终于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脑中被这剧痛理得清明一片,恍然想起这本就是一场惩戒,是他一直在奢求那人的怜,他跪起身子,眼神空洞无光,嗓音干涩嘶哑,“臣知错,不该扰了天君兴致。”

昊天扶他起来的手悬在半空,眼神一时间晦暗不明。

良久,昊天终于叹了口气,往自己身上胡乱甩了身衣服,弯腰把满身狼藉的龙儿抱起来,一路抱至后院的一汪池子。

池子引的东海活水,辅以一些名贵珍稀的疗伤圣药,没养锦鲤也没放游萍,单给这条小龙备着。

昊天将他放进池里,看着敖光背对着他游至池水中央,将半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休息完回东海罢。”

龙一动也不动,那对莹白龙角微微低着。

昊天沉默良久,说:“锁妖阵的禁制破解秘法在龙牙刀里。”

龙角晃了晃,敖光突然转过身,却见昊天早已背对过去,他只能看到一个风姿卓然的背影。

“阿光,不论你是否相信,吾从未想过对龙族赶尽杀绝。”

一袭白衣消失,敖光安静片刻,挥手幻出满身铠甲,踏着月华而去。

那之后一年,东海龙王悄悄诞下一枚莹蓝龙蛋,藏入口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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