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XingChen
夜风
1 2025年,夏,第一届五代十国only线下活动在洛阳召开,代表五个朝代莅临现场的嘉宾有:
大梁太祖朱温
大唐庄宗李存勖
大晋高祖石敬瑭
大汉高祖刘知远
大周世宗郭荣
让我们掌声欢……然后他们就喜闻乐见地打起来嘞。
准确地说,柴荣蹲在小板凳上,拿了桌上的薯片一片一片往嘴里塞,眼观鼻,鼻观心。这样的背景下,除他以外的其他人乍一见面,目光一错,立刻不愉快地飞速打成了一片。
随着李天下两个暴栗砸落俩下属头顶,朱全忠见势不妙,眼珠一转,当机立断就企图战略性撤退。哪怕过去了一千多年,晚年时被这小子迎头痛击的滋味仍然历历在目。然而他本人显然不是沙陀人的对手,更何况双拳难敌六手呢……
作为见面礼的两记爆锤之后,李天下反应迅速地一推老石、老刘,他昔日手下的两位得力干将立刻会意,临时晋军三人顿时摆好架势一致对外,转眼间就将朱全忠打趴在地,把他打成了屎,打进屎里,再拿屎打他。
柴荣打了个嗝,砸吧着特别好喝的可乐。
另一边的全忠已经被按在地上扒光了底裤,像案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猛烈挣扎着。而不远处,指使完部将干活的李天下一屁股坐上了茶几,翘起二郎腿,观赏着活动现场的各种节目拍手叫好。要不是观众们看不见他,就要自己跑上去演了。
嗨了一会儿,李亚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发现自己挡住后面小板凳上坐着的柴荣了。寻思了半天,他偏过头,没话找话地聊了几嘴自家以前那位柴姓宫女的事情……柴荣缓缓地移开目光,摆摆手让庄宗不要介意。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洛阳。
柴荣又尝了尝黄桃味溜溜梅,酸到了。皱皱鼻子,剥了颗糖含着,又觉得怪甜的。
顺手捞来杯蜜雪冰城喝了几口,李天下晃了晃脚尖,又自嘲着乐上了。他侧耳听了一会背景音乐,大为欣赏地兴奋撑起身,跟着哼唱了出来。日光灯充足的光照落在自他肩畔流泻的长发上,光与影分割开英俊的侧脸与挺翘的鼻梁。不老的少年迎着光,张开双臂打起节拍,仿佛仍身处昔年的都城洛阳一样。
大梦初醒已千年。
不过好不容易相聚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李存勖仰起头向后倾倒,处于制高点的喉结动了动,抓了散乱发丝的单手向下梳理。手指触到发尾的时候,余光里见着石敬瑭和刘知远出来了。在此前的示意下,这两人把那万恶的梁太祖五花大绑,拖进带床的房间好好弄过了一番。
李存勖独自晃进去的时候,房间里浓郁的麝腥气还没散开。沙陀的儿郎浑不在意,随手脱去上衣,脚一抬勾上门,佝腰四处翻,试图摸根烟抽抽。结果乍一抬眼,一蓬烟气倒从晦暗的床头升起来了。不禁嘿然。
“怎么?你也想要?”被绑了手的朱温靠在床头,咬着雪茄声音沙哑,“住这屋的我家信徒说过了,小孩子不许吸烟。”
“谁是小孩?”李存勖皱眉。
“呵,‘李亚子什么时候都是。’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即使在此时,缓慢流转的低沉嗓音仍带有漫不经心的笑与恶意。
年长的男人仰靠在暗处,足踝被分别缚在两侧床尾,双腿大张着,赤裸饱满的肌体上爬满了陈年疤痕。那道阴鸷的目光像蛇一样舐过李存勖的肩、胸、腰,原本疲软的阴茎毫无廉耻地半立起来,露出那之下已经被使用过、泛着白沫的红肿穴口。
下一秒,李存勖豹子似地迅捷地欺近,一俯身压到朱温伤痕累累的酮体上,年轻蓬勃的气息汹涌夺人。
雪茄坠地,滚得老远。
床上两人的雄性器官都只是半勃,抵在一起的触觉谈不上好,却足够心惊肉跳。皮肉滚烫相贴的同时,针锋相对、互不妥协的压迫感迎头撞上,就像曾几何时晋、梁两军的千军万马在二人手下走过,冲杀在一起!
燥热渗出的汗液流经李存勖的下巴、喉结、锁骨。沙陀儿郎湿热的后背紧绷,纹饰着古老失传的沙陀神灵跃动其上,完整地显现出凶相。暗色当中他的双眼亮得惊人,尤似故人。那滴汗从胸口起伏的沟壑里滑过,沿着腹股沟的线条隐没进丛林,最后化作一丝凉意,激得二人同时一凛——
此起彼伏的剧烈喘息几乎是停滞住的刹那,各不服输的二人同时有了动作!但比朱温侧头啃咬更为迅速的显然是李存勖的下体,鼓涨起的龟头几无停留,顺着湿滑的穴口直捣入内——一瞬间朱全忠淡色的瞳孔收缩到极致,这一度的举世枭雄绝不愿承认的是,仅此一瞬,他就要被年轻人惊人的尺寸和骇然的侵略感击溃了。阵阵直抵脑髓的白光中,无数念头在他心头嘶叫。
不,不,绝无可能!这可是李克用的儿子……绝不可!在此子面前,绝!不!可!落得如李克用在自己身下时那般丑态。
但饶是朱全忠一生当中的伪装性登峰造极,生理性的泪水是不会骗人的。
在下身承受着仿若永无止境的横冲直撞时,比他自身更早察觉到的竟是施暴者一个显得尤为轻柔的吻。那轻柔的触感落在泪湿的侧脸上时,一种过于迟来的荒唐、耻辱感终于升起来,陌生到令死去千年的一代枭雄感受到甚至比死亡更为可怖的恐惧。
“鸦儿…………!”
极致的慌乱下,年少时的心结与终其一生不可言的情愫,竟在此刻幻梦般与肌肤相亲的躯体交叠。而这称脱口而出的刹那,伴随着鼻息的停滞,如一道惊雷,摧枯拉朽般同时逼停了两人的动作。
李存勖干燥的唇瓣抵在朱温下颚的疤痕上,片刻不再停留,转而偏头封舐了男人饶舌的唇齿。
啊,他知道,他都知道了。
不同的心情里,抵死交媾在一起的两人在此时不约而同心知肚明。另一方,对两人都彼此明了的那一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只肯带进坟墓里的情爱。
“你对他做过了,就像我现在这样。是吗,是吗!”急促的低语里,比先前的恨意更为浓烈的悲苦浸透李存勖的声音,“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上源驿那时候,你怎么敢!他、他是生我的人。你不能、不能……”
“……这样啊。你是那时候出生的孩子。他骗了我。”朱温喃喃失神。
“闭嘴!”
似要将千年的遗恨、血泪都发泄在彼此身上,绞紧了射精的时候,连早该化为飞灰、却不得不紧紧相连的髓骸都好似战栗了起来。
即便如此,无穷无尽的思恋与憎恨在这一刻再不抑制,两人如同两头饿疯了的困兽般,毫不分离地又再度绞缠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门外,任房间里再怎么响动都没理会的石敬瑭和刘知远面面相觑,哗啦一下双双跪在了李克用的面前。
独眼老李身后,勾肩搭背的王建和李茂贞已经完全喝高了找不着北了。爆了钱谬金币来提供资金的杨行密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现场。
“那个,大王呀——”
部将劝诫的话音未落,提着两大袋现代货来看儿子的李克用还跟生前一模一样,急躁地一把推门而入……然后含着的老冰棍儿就从他嘴角掉落下去了。
“不是、阿耶!不是这样的!阿耶你听我解释!!!!”
李亚子裤子都没提就开始追人,后面紧跟着一帮群魔乱舞。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在意朱全忠还被绑在床上。
洛阳的夜还很长。
柴荣静静地打了个哈欠,打算跟自家信徒回去睡觉了。
2 气泡上浮 冰块同杯口撞个满怀 光晕遗落的碎影过于晃眼的话 请用这盏 口感微甜的夏日恋爱轻喜剧特调
王建今年1178岁,籍贯河南省舞阳县,作为蜀飘家住成都市金牛区永陵路10号,属于新一线城市一环内的地界。他坐拥市中心豪华别墅,配套设施包括专属博物馆和山水园林,可谓藐视群雄的风水宝地,在同时期一群老熟人里堪称大赢特赢。
得益于此,这些年王建的入土生活过得挺有滋味。睡醒了就去附近街区的小店随便吃点,茶馆牌桌上走几圈,实在闲得发慌就出去乱晃,家门口没几步就是地铁站随便搭。这就是家住市中心的便捷啊!跟那帮到哪儿都腿着去的入土老鬼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一年初夏,王建拐进附近一家常去的咖啡巧克力店(店名是一串他不会念的外文)蹭吃蹭喝时,顺手抓起隔壁桌小姑娘的手机刷着玩儿。亮起的屏幕上正开着小红书的界面,他随便刷了刷,并习惯性想看一眼有没啥跟自己相关的乐子……就看到了条——嗯?!五代only?!七月?在洛阳!
好家伙,那还真是很久没事情得出趟远门了……
地铁直达成都东,出门第一站,他先无证跳上开往西安的动车,再转车往乾县赶。出乾县站的时间不赶巧,天擦黑。王建一个阿飘赶夜路无所谓,但顺风车这个点可就没了。懒劲儿上来,他打算今晚先找家酒店的空房间,揍跑原住民小鬼凑合一夜再说。结果这不就巧了,撞上个老鬼,还是认识的。
嫌弃地瞅了瞅满地烟头,王建抬起脚,很是促狭地碰了碰忧郁状蹲着吸烟的李茂贞,问他哪儿来的好烟还不赶紧孝敬给哥们儿。
谁特么跟你哥们儿……李茂贞想揍他的心情达到顶点,无奈即将有求于人,悲愤地甩了跟烟屁股过去。
王建也不嫌弃。一阵吞云吐雾后,两个丘八一同蹲在马路牙子上,简单交流了下。
果不其然,困扰李茂贞的又是被李晔拉黑那点破事。自从智能手机问世,人们和阿飘的生活都更为便捷了,千里之外把老情人拉黑这种事也得以实现。解决办法倒是千年来没啥变化,还是那套迂回战术。总之先上靖陵一趟。
都说科技是把双刃剑嘛,千多岁成了精的丘八们深以为然。昔日沉迷马球的李儇如今沉迷上主机电子游戏,更宅更难请出门了。待靖陵里陪着联机打了几天艾尔登法环之后,经过一系列熟悉又熟悉的扯皮达成协议,王建背上主机,李茂贞背上显示器,就这样一人扯着李儇一只手再度出发了。
汽车尾气与尘土共舞,刺眼的阳光下面,火车站主体建筑上方“乾县站”三个大字稍显巍峨。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的少年套着小熊睡衣,站在最前方好奇地手搭凉棚。他的身后,背了主机的
大叔戴着潮流的有色眼镜,米色遮阳帽,脚踩人字拖,一身花衬衫、短裤的打扮。冒着胡茬的下巴动呀动的,一边大嚼口香糖一边手搓玻璃屏查看列车时间。
另一边背着显示器的家伙套了身过长的旧体恤与肥大工装裤,佝着背,乱糟糟的蓬头白毛下蓝黄双色的异瞳半盍,一脸没睡醒的沮丧样子。就是如此这般的三人组,看上去毫无干劲地开启了状况百出的洛阳之行。
旅途的第一个大碴子来得过快。众所不周知,王建蹭动车是单脚立手直接跳车来的。但以三人组这仿佛进城务工的行李架势看,在暑期人满为患的动车上只能坐车顶——这一毫无舒适度的方案立刻遭到了娇气分子彻头彻尾的反对。
吸管在冷饮杯子里顺时针搅了搅,又反过来哗啦啦旋作一团。车站旁一家小店的遮阳伞下,正跟冰饮过不去的僖宗陛下另一只手托着鼓起的腮帮子,垂下两条光洁的小腿晃呀晃的。被当了坐垫的王建昂靠上椅背,瞟了眼蹲在旁边没用的李茂贞,认命地虚起眼,不甚熟练地在搜索软件上努力手画起简体字。幸好改革开放以来他就城市户口!论见多识广可不还得靠他!
又是好一通东拉西扯,这个夏天,持续上演着属于唐末入土人的人在囧途。
老旧的玻璃窗被费力拉开,燥热的风漏进来,扑到脸上的还有路途上细小的尘粒。好不容易上了走国道的大巴,在李儇靠窗坐的坚持下,三人组在最后排被颠了个七荤八素,舒适度根本没好到哪去。
车开到后半夜下了场小雨。也不知道什么运气,一侧的前轮滑进了路边沟里。没有办法,王建只好把睡得不省人事的李儇从膝盖上挪开,踢醒地上的李茂贞下车去。原本这对两个千年老鬼来说不算什么事,但车他们还得搭,闹鬼的阵仗不能太大,要不先把司机给吓晕过去就费力不讨好了。这劲儿得使巧。
天蒙蒙亮的时候,毛毛雨还没停,紧闭了的窗外暗沉沉的。水珠滚过玻璃,大糖皇帝青葱似的食指紧追其后,在内侧的水雾上拉下一条斜线。熹微的天光透过另一头的车窗,映着李茂贞生无可恋的衰脸。他俩中间这会儿人事不省的变成了横躺下的贼王八。这家伙头抵着李儇的侧腰软肉,蜷起膝盖的大长腿把李茂贞整个儿锁得动弹不得,梦里还淌了一下巴口水。
就这么摇呀摇的。车窗在摇,水珠在摇,睡梦中嘴角边的梦口水也轮换个没停。破旧的大巴车换乘了一辆又一辆。越过原野,爬上泥泞的山道,又一圈一圈儿地绕下小坡。
空箱了的最后一辆大巴突突突走开,烧过的柴油留下一尾黑烟劈头盖脸地喷在皮肤上。但这不重要!狠狠喘出口肺里的气,王建弓着背摇头晃脑着只寻思赶紧摸根烟叼上。偷进嘴里的烟还没点火,突地听见声急促的喇叭。太阳底下呆站着的三人跟前,不知何时停上辆有棱有角的亮银色跑车。还没等三只没习惯被注意到的鬼疑惑,跑车的顶篷自动敞开,露出张不认识但极度浮夸的脸。
“哟,这不岐王跟蜀王嘛……还有个谁来着?”
逆着光,先伸出车窗的是无袖裙装外,腱子肉臌得奇高的胳膊。一张涂了黑紫色唇彩的嘴开开合合,发出粗犷但醇厚的男中音。
“我嘞个……“王建嘴里的烟都掉了,当即后撤半步,扬手挡住被闪瞎的狗眼,”闯了个鬼哦。哪个哟你特么?”
“呵呵,也是。早千多年呐,我就派人绘了你们一干人的画像,因而才识得。“来者咧嘴一笑,脸上厚粉窣窣乱掉,”你们不认得我的脸没关系,淮南吴王的名号总该听过?”
李儇站在原地木然点头:“嗯嗯,知道了,朕封的封淮南节度使嘛。只是万万没想到杨公本人……变态如斯。”
额……啊,和平年代,真好。西面诸强藩节度使双双转过头去。
杨行密倒不见外,一通大笑:“哎呀,陛下~时代变了。另类一些出街有何不可?世人又不见得。”
可我们的眼睛已经惨遭毒害了!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即刻调集兵马强攻淮南才是真本色……
短暂的眼神交流里,蜀王和岐王罕见地达成共识。
“嘟嘟”两声明显不耐的催促,来自豪车后面靠上来的一辆拖拉机。
还有高手?!
王建和李茂贞刚要作蹲防状,透过灰扑扑的拖拉机居然看见一张虽然没见过、但任谁都不会认错的脸。
哦,独眼啊。嗐,还当谁呢。合计合计冲杀朱全忠老家的美好阵容就此凑齐。好耶。
……不过为什么是拖拉机。算了算了,三家合计都凑不出一台共享单车的还搁这儿呢。
于是这一行人在杨行密浙A开头的豪车前比中指打卡过后,呼啦一声闯进高级酒店,誓要猛猛刷爆钱谬的卡。感谢现代科技,远程就能尽情劫掠熟人里的首富,吴越老钱的滋味儿真不错。
喧嚣散尽后,洛阳城千百年夜色如许。
手指碾过柔腻的肌肤,摩挲着发抖的大腿内侧捏上臀肉,甜媚的呻吟再也难掩地从李儇嘴里泄出,转瞬又被王建尽数吞没唇舌。
路途上因嫌弃旅伴而一直抑制的欢好才做半套,少年天子几乎就溃不成军了。温吞的情潮像月色下的浪涛一样将他一遍遍淹没,他如一段浮木般颤抖着寻觅那个支点。一直以来的心情自那天起从未改变。抽噎着将王建纳入体内的时候,绷紧的小腿绞在男人的腰间,连莹白的脚指都贴合扣紧了汗津津的体温。如此暖意,流连千年。
想必在隔壁屋,他别扭的七弟还没闹完吧。不过没有关系……枕着一室温存,昏昏欲睡的间隙,李儇想。他那副身子呀,来得更软,给岐王吮几下就好啦。
3 洛阳集合后,第二天的酒局是从大中午就开始的。
杨行密大手一挥,让大家敞开了喝,都算钱谬的。那敢情好,什么贵的来什么完事儿!
红的白的混着小麦汁豪饮下去,很快就有俩抱得美人归的家伙进入了发癫状态,勾肩搭背地到处乱嚎。
点燃一支细烟,袅袅升起的朦胧中,酒液里碎冰轻响,一只玻璃杯被递到李克用面前。
慢慢陶醉在烟草的香气里,换了一身低调穿着的杨行密以手肘撑着桌沿,侧头暧昧地笑着。
“独自喝着闷酒有什么意思。喏……这杯是为你调的,尝尝?”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在腕间轻晃,再度虚推了那只酒杯一下。
“谢了。”
“我俩上千年交情,客气什么。慢点喝,哎。”杨行密失笑。他盯了会儿烟头那点火光,缓缓托腮,耳垂上的珍珠更显润泽,“做鬼呐,最重要的是快乐。不是吗?看,一辈子那么些情夫里,最后我还不得爬了钱谬的床?又何必委屈自己孤孤单单的呢?”
不远处,王建和李茂贞鬼哭狼嚎到最高音,在李家兄弟的一人一巴掌下戛然而止。
安静下来的世界里,又续上满杯的伏特酒被李克用就着冰渣一饮而尽。杨行密迷离的眼神落在他耸动的喉结上,维持着托腮的姿势静待那一口酷烈的酒气,自代北汉子干燥的双唇间逸散出来。
I'm just a vagabond with flowers for Algernon 我只是一个献花给阿尔吉农的流浪汉 An average joe who knows what the **** is goin' on 一个知道真相的普罗大众 Its the hope of my thoughts that I travel upon 我只愿漂泊四方 Fly like an arrow of God until I'm gone so 如神箭一般自由穿梭 Driftin' away like a feather in air 如一片空气中的羽毛般远走高飞 Lettin' my words take me away from the hurt and despair 让真相带我逃离苦海
爵士乐声散落在空气里边。扩散开的思绪同魂体一道轻飘飘的。
稍早之前,李克用从过夜的房间里独自出来时,经过酒店走廊,遇上过被赶出房门的李茂贞。
房门“哐当”一声在李茂贞面前合上,又飞速打开半道,劈头盖脸扔了一堆杂物出来,想必是李茂贞的行李。
下意识侧头躲避的时候,走廊上的两人一瞬间对上了视线。
“李克用?”
李茂贞这声话音未落,他面前的房门又“砰”地一声被扇开了——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李晔往门口一站,看清外面的情形,面色瞬间更差了。
还不等门外的两人有任何反应,李晔俯身一头扎进李茂贞怀里,紧抱着“哇”地一下就开始哭,边哭边踹,不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你们和好了就行。”
想了想,李克用帮忙把两人扶进了房间,安顿好,出去的时候轻手轻脚拉上了门。
门是实木的,很隔音,就挺好。
话是这样说没毛病吧。时过境迁,自打下了飞机搭上李嗣源的拖拉机以来,遇上的一桩桩旧人旧事大多似曾相识,即使是神经粗大的沙陀汉子,仍不免被勾起些微淡淡的感怀。至少李克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心境的恶化是在见到李存勖之后。或者说,直视了从朱温床上爬起来追他的李存勖之后。
乱糟糟的。什么都乱成一团。感官像蒙上一层雾。回忆一桩连一桩接踵而来。已经伴随死亡放下了的陈年旧情一时之间搅得心如乱麻。呼吸的节奏被打乱之后,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重要。
……真的就不重要了吗?
煽动着鼻翼嗅到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一点一点聚焦起那只失神的眼睛,李克用将呜咽咬牙吞下,安静地轻靠进亲子坚实的怀里。
而就像小时候阿耶对自己一样,李存勖小心翼翼地拥着怀中人,极尽轻柔地一下下拍打起李克用的背脊。
——三矢的事情,一件不差,全部达成了,不负所托。只是、只是阿耶所期望的大唐仍然……
——嗯,早就知道。一直以来都知道。打从最初就从未怀疑过的未来,全都被亚子实现过了。一路行来的风雪与伤痛,委屈与难过,在阿耶面前都不用再忍耐,好不好?
无需言语的心意,在互相依偎、舔舐伤口的父子二人之间流转相通。
环抱在对方躯体上的手指逐渐收紧这个拥抱过后,堵塞在胸口的呼吸也因为彼此的存在一点点归于平缓。沉湎在久违的气息当中,李存勖细细瞧着父亲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只仅存的眼睛无比怜爱地注视着自己……距离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真是,过去太久太久了。
此时那只一度失魂落魄的眼重归平静,同样留恋在与至亲久别重逢的幸福当中。只不过,阅尽诸多戏文百态的李存勖,还是在那摇摇欲坠的殷殷眼底,捕捉到难以察觉的一丝,一丝……带有缺憾意味的细小伤感。
“阿耶你是不是仍——”
一瞬间福至心灵。莫大的不知名情感汹涌而至,李存勖的话音被他自己突起的念头当头打断。一种可怕的猜想,与适才耳闻朱全忠动情时那声“鸦儿”的呼唤联系在一起,扑面而来、胜于戏文百倍的现实几乎要将他击沉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父亲的眼睛。那昔年一眼扫过代北的冻土,便足以号令群雄的眼睛,为何时过境迁后、盛满沧桑之后,仍抱含着如此的难以释怀呢?
为什么呢?可以的话、可以的话……可不可以,永远不要告诉我……
“刚才……”漫长的沉默之后,没有回应李存勖无声的祈祷,恍若梦呓般的问句还是脱于李克用之口,“是不是看到……亚子你,吻了全忠?”
一语毕,柔和地对视上亲子闪烁难定的目光,像是想要放下许多事了一样,李克用将手指抚上那张早已褪去青涩的脸,替他轻轻别过耳畔的碎发。
“年少的时候,谁也不服输,要争个胜负。 我是想过跟他好的,可他不应那样辱我。 一度,我那么想见他。一封书信,我就来了。 可他要杀我。他杀了洛洛。 我就……变得好恨他。 最后的时候,我想, 我不能够再陪他打下去了…… 可我们之间还有未了的胜负。我不甘心。”
就像迈出一步,随后缓缓坠入温吞无波的深海。将缅怀的过去呼出脏腑,李存勖眼中的父亲反倒变得越发平静。
“嗯,我们没有接吻过。”五指梳理过李存勖的头发,他坦然道,“就算上源驿那一夜之后有了你。杨行密说,他不后悔跟徐温之间有了徐知诰。我又怎么会后悔生下你呢?只不过,从没有试过跟全忠接吻,是怎样的感觉……这么小的事情而已。”
再一次地,又非常轻快地,李存勖用力拥抱了诞下他的父亲。
而在李存勖起身离开的时候,透过他先前的神情变化,与眼睛里边的倒影,现状已被李克用完全明了。
独自走到河岸边,他席地而坐。
长夜将尽,但此时距离天明尚有时间。
“好啦。知道你饶舌得很。我就要回忻州去了。有什么话快讲吧。”自始至终平静无波的语气变得急促。短暂的停顿后,未得收束的情绪只得以不完整的笑意掩饰,“就这一次,听着呢。”
“…………”
身后空虚的鸟儿晨鸣不止。一遍又一遍的呼吸声过后,终于止息住了颤音。
“……我用一生都在追赶你。可从一开始就错过了你的一生。”
“这样啊 。”李克用一下子就笑了。但他还如梦呓一般,“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对不起我有点紧张。”朱温紧接着抢上句,“比决定降唐的时候还紧张来着。”
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局促地讲话,倒真把李克用逗乐了,不免得意:“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之后不久,我们刚认识,你手上只得小兵三两千,我可统领有整支好几万人的大军呢。”
“这点人数方面的劣势,后来不全都给我扳回来了嘛。”
“呸!”
过去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聊开了。一时间,错觉那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滔天仇恨与军戎苦旅,都真真切切成为了可供谈论的过往。
“你接着说?”
情绪转换特别迅速、情感也特别外露的老毛病一犯,转了半天的愁肠一下子就被李克用自己扔到九霄云外去。他开心起来,动容地一把偏过头,那只眼睛在一点点熹微当中流光溢彩。
一只酒瓶递到他跟前。
“信徒带给我的汾酒。你家那边产的。”
看着他毫无芥蒂、接过去就喝的老样子,朱温不由失笑。心里痒痒的,又占据了些道不明的酸楚与遗憾。
“鸦儿你还是这么单纯。就不怕我来一句,喝了这坛酒,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我也不答应。”
痛饮的间隙低咕了句,一下子把那点带有希翼的酸楚浇灭,化为沉甸甸的怅然。
但酒劲儿一上头,这常年醉鬼一下子就怒了:“不对!刚才这句话,还是算在骗我的对不对?朱全忠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唔。”
这下你该知道跟我接吻是什么感觉了吧!朱温一边恶狠狠地想着,一边以有生以来最为珍重的情意,分外小心地吮住那含到嘴里的双唇。
心如擂鼓到呼吸都停滞的这一瞬间,出乎意料地竟没有被推开。
“放下手中箭,做我的妻子吧。”交换吐息的间隙,他说,“这句话是真心的,我发誓。”
刺目的万丈天光自地平线升起、迸散。晨昏线两头的二人终于成为了彼此瞳孔中的底色。
李克用眨了下眼,一字一句道:“你得入赘。改姓朱邪。”
“还带改姓的?”朱温假意大惊。
“怎么?连沙陀的习俗都不清楚,就来求亲的?”李克用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原名里还多上一个字,又没亏了你的。”
“好哇!鸦儿你变聪明了居然想绕我!”
梁王一把将晋王捉进怀里,细嗅了面颊,吻上去。
“别回忻州了,跟我住。你那墓一下雨就积水。”
“你调查我家?”
“我是在关心你。再说了,从前往太原遣斥候是多稀松平常的事啊。”
“讨厌你。”
“嗯。再抱一会?”
“好。”
4 寂夜中,“咔哒”一声火机打响。李嗣源吐出一口悠悠的长烟。
他已逝去了上千年的一生当中,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阻止义父的。就如刚才,阻止那道向有李存勖和朱温同在的地方行去的背影。
可他都没有。
那时也跟现在一样,是一个后半夜吧。
雪落下之前,沙陀的将士们都喝得半醉了。他们随少主从北方的冻土一路杀来,视占据长安那帮毛贼如可随意碾死的蝼蚁,即将动手前正值兴致高涨。而其中的翘楚,自是那众星捧月中的独目少主了。
大营主帐里烧得正暖,酒肉香气熏人。那人襟前的领口拉得低低的,醉醺醺地倒来倒去的时候,那么多只粗糙的大手从他胸口那片细腻的蜜色肌肤上揩过——或许还有探得更深的——时不时就有甜腻的低吟入耳。
自跟随这位代北雄主以来,即使这样的情形早该司空见惯,靠在一角的李嗣源此时也不免烦躁。
他的义父向来不在乎宿醉的清晨会在谁的身下醒来。可他无法无动于衷。
灼热的呼吸扑至面前时,李嗣源几乎是惊慌地抬起眼皮。那教他脸红心跳的醉鬼也不知什么时候晃过来的,此时正单臂撑在他身侧,瞧着他愣愣地一个劲儿笑。
后来呢?紧盯着指间一点点烧却的香烟,李嗣源追忆着。
他干燥的喉咙一阵阵发紧的时候,那三心二意的醉鬼又被别处转移了注意力。
“帐外刚过去的,是那个巢贼降将?瞧着长得还挺标志嘛。待我会会去。”他听见一时兴起的李克用说。
他该阻止他的。那样或许的话,就没有后来那些事情了。
另一个暴雨前沉闷的夜晚,仍是独自枯守着的李嗣源,默然眺望着一墙之隔的影子。
内里传来的床笫撞击声里,他空落落的眼前只浮现出义父收到宣武求援信时,神采飞扬间心动难耐的侧脸。连同亲眼目睹那二人相互对视之际,心里隐隐升起的不祥预感。
就像眼睁睁见着迷恋斑驳色彩的纯美雌兽,坠入危机四伏、杀机弥漫的极恶幻象。
他早该阻止他的。
直到雨落狂流,彻灭业火,他挽着那道心伤得千疮百孔的身影夺命而逃。直到逃出生天,他抑制住浑身呼吸,搂着义父支离破碎的身躯,自那此前从未示人的密穴内,轻手轻脚地导出肮脏的浊液……
直到很久之后,李嗣源才明悟——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就在当夜,他此生的劫数已然于他面前珠胎暗结。
一个激灵,燃尽的烟头自指间落下。迎着车灯雪白的光束,又一次抬起眼皮的李嗣源重逢了他的那个劫。夜风过境,披散的长发根根垂落,同脚踝等高,铆钉皮靴踏至跟前,掷来的头盔沉甸甸趁手。
Eliminator 500的轰鸣响起之前,李存勖朝李嗣源抬了抬下巴。
是啊。是这样滚滚燥风刮过面颊的夜晚的话,那些不详的雨呀雪呀,就不再落下了吧。
飙至山巅,信步同行,相随无言。轻微的“咔哒”声后,又一支香烟在李嗣源的指间燃起。
烟草气息过肺的时候,他眼看着诞育,眼看着成长,也眼看着凋零的那寸余温,还残留在刚刚环抱过腰身的手掌上。慌里慌张下走起神。他试图琢磨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者至少——
“借个火?”他的亚子朝他回头。
由不得李嗣源有何反应,千年归来仍是少年模样的男人凑近,叼在嘴里的烟尾一点一点靠近夜空里独有的那一星炽色。
这姿势甚至是暧昧的。
但李嗣源连夹烟的手指都快不稳了。隔着相互触碰下两支烟的距离,他的嘴唇不自觉地在颤抖。近乎看清了眼前亚子垂落的睫毛。那跟羽翼一般柔软的两簇绒毛,扫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在回味当中轻飘飘的,就好像昨日的一个旧梦一样。
曾以为再不能的了。还记得吗?还记得啊。
“你——” “你——”
“滴滴滴”的提示音交叠而起,一下子把刚起头的事态顿时打断。两人立刻别开稍有触碰的目光,低头掏出各自的智能手机。
同一条消息:群主likeU邀请朱邪全忠加入群聊大晋王巢
迅速一个对视之后,默契度拉满的一声唾骂同仇敌忾,切齿而出:
“草啊?!!!!”
***
睡眼惺忪地捞过床头震动没完的手机,李克用顺势一脚把朱温踹了开去。扒拉玻璃屏时,毫不意外这偷锅老贼跟块牛皮糖一样重新黏了上来。两腿之间湿糊糊的穴口刚敞开没一会儿,再度被撞开、撑得老满,久经沙场的腰软下来,又自然而然地被拉着做了一遍。
自那天清晨以来的这段时日里,性欲都极强的两个家伙对彼此越发满意,堪称双双老房子着火地一直腻在一起。跟李嗣源回徽陵住下的李存勖都被气笑了,无奈一时还脱不开身来找宣陵的麻烦。
那晚同时加入了一位新人兼老朋友的,还有李克用做群主的另一个群,反梁同盟。也闹得不轻。
事到如今大家也不得不认清事实啦。总之先呕一会再说。
“刘知远去往嵩陵那天,说来好笑,坐门口晒太阳的郭威还当在做梦呢。”
一边翻聊天记录一边絮叨着,布满旧伤痕的背脊靠到朱温好不到哪儿去的臌胀胸肌上。
“还有还有,他们说那天杨行密盛装闯入,一手一个拎走了南唐那俩小子。当时那两脸惊恐的表情特别娱乐。”李克用仰过脑袋,去看身后人的眼睛,“咱们也一块儿出去旅行,怎样?”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你。”朱温啄了啄他合着的那边眼睑。
“滚吧死鬼!“又想起另一出的李克用扭回身,瞪着只眼睛暴怒了一下,”再敢说和亲过后河东归大梁所属你就死定了!”
“本来就死了。大梁早亡啦。”
“不跟你好了!”
“嘿嘿,那可别。”
就这样吵吵闹闹着,在盛夏蔚蓝色的天际与田埂的交界线上,一辆灰扑扑的五菱宏光面包车晃悠悠地出发了。
至于在前往孟知祥家、看望晋王远嫁过去的大闺女路上,偶遇因信徒大喊“王八哥哥你是不是爱李儇而不得拿李晔当替身”离永陵出走的僖宗,就是在那之后的另一个故事了。
fin.